林琯玉没好气地道:“小白脸有何贵干?”
王颀微微地笑了笑,摩挲着那白瓷的杯子,“哦”了一声,问她:“所以络子呢?”
林琯玉索性躺下装死,“什么络子?我叫闻琴把我的络子都找出来,你随便拿一条去好不好?”
王颀一抬手,道:“不必。”说罢忽然见桌上一点儿昨夜剩下的残墨,想必是她睡前写了几个字的功课,因着太晚丫鬟们也没有收拾了去。
林琯玉只觉得被子被人掀起一个角,惊地猛地瞪大眼,王颀的眼睫毛都险些扫到她的脸上去了。他一时用力过猛,镇定自若地站稳了,微微直起腰,忽然出手来按住她。林琯玉力气比起寻常的女孩儿必然是大的,却怎么也挣不开这个病秧子,恼得险些要咬他一口,王颀眼疾手快地躲过了,手中的毛笔乘机在她脸上一圈一点。
林琯玉怕痒,这么一弄就笑了,等到察觉过来他干了什么的时候才怒不可遏,“王!颀!”
王颀放下那羊毫笔,道:“这笔太软,不适合你用——下回我回京之后寻几支合适的来给你。”说罢一侧身躲开了她砸过来的枕头出门去了。
林冠以一击失手,恨恨地赤着脚从床上跑下来,还想要再去追他,外头的闻琴听见动静来看,见她光着脚,大惊失色:“小姐,快回床上去!”
惊完了才瞧见林琯玉脸颊上左右各一只的栩栩如生的小王八。她:“……”
林琯玉顶着她要笑不笑的脸色,问:“那王八蛋在我脸上画了什么?”
闻琴含蓄地避开了这个词,道:“乌龟。”
林琯玉:“……”
等她洗漱罢了过去,众人已经在马车前作别了。何赤暇正在和黛玉说话,吩咐她不许哭,平常要好好吃药,不许经常吃林琯玉那厮带回来的糕点不好好吃饭,冬天也不许总懒得动弹……林林总总下来。他平常话不多,偏到了黛玉前头总是苦口婆心。
黛玉笑了,仰着脸道:“我不按你说的做,你也不知道啊。”
何赤暇道:“真的不听?”
黛玉眼睛笑成了弯月。
林琯玉见到卫若兰和那天见过一面的冯紫英都在,水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说话。
林琯玉一瞧就笑了:“哟,小白脸。”
齐刷刷三双眼睛看过来。
卫若兰:“……”
冯紫英:“……”
王颀:“呵。”
水溶赞道:“大姑娘这一骂骂三个人的本事,着实炉火纯青。”
林琯玉:“……”
她还心虚着自己没给王颀打个络子的事情,听见这一句“呵”都觉得眼皮子乱跳。王颀转身就要上马车,她忽然扬声喊了一句:“王颀。”
“我……你在京城等我。”
小姑娘突然神色很郑重地说了这句话。王颀诧异地回头看她,终于也是微微笑了笑,道:“好。”
……
巡盐御史的官阶并不高,但是林如海头上同时还挂着个兰台寺大夫的衔,按理也要回京祝寿的。贾敏才送走了一波,又忙着给他打点东西。北边不必扬州,虽说春日了,但是还是要带上冬天的大衣裳,身边伺候的人也要挑了几个好的带去。
林如海含笑瞧着她忙,忽地道:“我收到岳母的信,是说这样的好日子,叫带琯琯和小四一起去。”贾敏似笑非笑一瞥他:“你答应了?”
林如海老实地道:“不打算答应。你不在身边,我可管不好两个丫头。”
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贾敏心知肚明。她虽是后宅妇人,也知道如今太子成年,凡事都颇有些自己的见解,光给林如海送姬妾都送了三回,那三个女孩子至今都还在后院待着呢。可偏偏林如海是当初的老圣人亲点的探花,又是今上的心腹,能应了太子的示好才怪。
京城,躲得越远越好。
和皇后太子等人交好的贾家自然也在要躲着的人家的行列里。
贾敏瞧了一眼林如海,道:“现在你也走了,她们的功课便要落下了,且再找个先生来。”以前她也有空带女儿识字,现在多个林昭玉之后,便脱不开身了。
林如海苦笑道:“找了这么多个,唯独没出毛病的就是阿颀了,我哪里还敢找?”
说来,林如海为人,虽然绝对和“忠厚”挂不上钩,那也是在士林里头光风霁月的名士,偏偏眼睛和有毛病一般,给林琯玉找了这么多个先生,从先头的调戏丫鬟的,再到后头的白眼狼贾雨村,就没个正常的。
贾敏也想到这一点,不咸不淡地用当初俞氏的事情刺了他两句,才回头吩咐道:“去大姑娘处传我的话,这两天叫她跟着二姑娘读书。叫二姑娘看好她,再被她溜出去了,我就断了两个人的月银。”
林琯玉林黛玉都没想到亲娘有这么一手,面面相觑,偏这时候香菱也来了,她现在和封氏一起住在林家边上的小巷子里头,偶尔得些接济,又和封氏一起做针线度日,倒是还过得颇为开心,得了空就要来缠着黛玉学诗。
黛玉笑道:“这是折煞了我了。”
她回头才翻出一本诗集来,林琯玉就假惺惺地道:“学诗?学诗真好呀。我记得那一句什么‘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我特别喜欢。”
香菱也眉眼弯弯地道:“我也听过,这说得真有趣!”
黛玉头也不回地道:“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①
香菱忙问:“那当如何?”
黛玉笑道:“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②
香菱听得眼睛亮亮的,唯独林琯玉叹口气。
完了完了。这丫头上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琯玉:什么络子?我叫闻琴把我的络子都找出来,你随便拿一条去好不好?
王颀:不好。拿人来抵。
(注:文中标有①②的地方是红楼梦的原文,是香菱学诗的片段里头的,曹公笔力非我能及万一,不做改动,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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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我就不揭晓了,我刚刚打出来了总觉得自己在剧透……
☆、第三十四章 戏谑之语
薛家的丧事乃是薛宝钗并她母亲一起操持的,薛蟠仍然扶不上墙。钱氏看在眼里,回头就同王颀道:“这世上女子本就活得艰难些。”
王颀淡淡。
钱氏又留下安慰了薛家母女许久,才动身回京城。可巧,王子腾回京的车队也在隔天就到了。
王子腾下了马就先风尘仆仆地到皇帝那里去了,回到家钱氏早叫人给他烧好了洗澡水,奔波之后一个热水澡自然能洗去所有的风尘和疲惫。王子腾斜坐在床边,心满意足地和钱氏说了许久的话,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
他一拍大腿,怒道:“臭小子,两年不见,连亲爹都不认了是吧!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钱氏喝着参茶,不动声色,:“他打从离了林家便不大高兴 ,你别为难孩子了。仔细明天他又到婉婉那里去,被皇上听见了又来和你抢儿子。”
这话是有典故的。先头王颀身子不好,被王子腾整天盯着练武,偏偏穆贵妃对这个弟弟极心疼,又一回见他胳膊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不由抱怨了王子腾几句,偏被皇帝听见了,大叹现在这几个皇子从老大到老幺个个弱不禁风,还是阿颀最出息,怎么不过继来给朕当儿子呢。
穆贵妃当时没忍住,嘴里的茶喷了一地。
还好王子腾还算清醒,镇定自若地驳回了皇帝的话,不然真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来了。但是皇帝到底还是瞧着眼热,又巴巴地说要送皇子们到军营里头给王子腾操练。
不过皇后舍不得让太子吃苦,剩下几个皇子小的小,懒的懒,唯独一个水溶,被穆贵妃毫不手软地丢来了。所以两人打小便一起习武,真真正正的亲如兄弟,某些方面也是圆了皇帝的梦了。
王子腾奇道:“他不高兴什么?又被哪个不长眼的调戏了不成?我就说这回让他跟我出去见识见识。一个男孩子整天在后宅里头算什么事儿,我瞧着满京城的儿郎十有七八都女气极了。他都十岁了,你以后少拘着他——”
钱氏的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
“……”王颀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听到这里的时候极为不客气地推开了门进来了,“我今年刚过完十五岁的生辰,爹你哪个儿子十岁了?”
王子腾:“……”
他咳了一声,镇定地道:“我和你娘说着玩儿的——你十五岁啦,怪道瞧着长这么高了。”
钱氏听这父子俩说话,笑着起身出门去了。
王颀在王子腾对面坐了,淡淡地道:“爹此番出行,可有什么新见识没有?”
王子腾伸过手来捏他的脸,被他一抬胳膊架住了。王子腾笑道:“反应挺快的,长进了。”说罢收回了手。
王颀垂眼喝参茶。
茶盏还没有放下去,王子腾出手如电,又一把掐住了他的脸,“跟我斗,小兔崽子,你还嫩着呢。”
王颀:“……”
他狠狠地扯了扯自家儿子的脸,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回答了他先头的问题,“没什么,就是路上遇见的太子的人愈发的多了,忠于太上皇的反而少了许多。”
王颀眼神微微闪了一下,才要说话,王子腾又问:“你母亲说你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看上哪家姑娘了?要不要你老子借你一点人上门抢亲去?”
当初王子腾还是个军中的小将,钱氏却是言情书网出来的大家闺秀,她家里头不同意两人的婚事,混账如王子腾,就是带着手下的百来个兄弟名为提亲,实为抢亲地打上门去的。以至于王颀的外祖父至今都很不待见王子腾。
王颀呛了一口,呛得满脸通红。王子腾用力地给他拍着后背,顺便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
王颀平复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道:“扬州的事情,父亲听说了吗?”
王子腾拿开手,他讲到正事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皱眉的时候十分严肃,“听了。你和溶儿太莽撞,有没有查过到底是谁的帖子?”
帖子就和绿林好汉的投名状一样,乃是官场上独有的“黑话”。每个地方总有那么些豪门氏族,有的垄断商业,有的权势滔天,这些人卖出的帖子是明码标价的,出了人命多少钱,抢了良家子多少钱,但凡惹事,只要拿得出银子,就能摆平官司。
薛蟠那天纯粹是倒霉,有个一言不发就动手打人的王颀在,不然当日以薛家的财势,哪怕薛蟠真的打死了人了,也不过拿点银子出来了事。
王颀道:“查了。太子妃娘家的。”
王子腾一顿。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一遭。他又问:“那林如海那老狐狸知不知道?”
王颀微微一抬眉毛,露出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微笑的神情来,“二殿下当初秘密入扬州城,当晚林先生就知道了。”言下之意就是扬州是林如海的地盘,他显然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哪怕水溶和王颀当初查访人贩子之事做得极秘密,他也应该能知道。
王子腾脸色不大好看。
他为官多年,早就练就了两面三刀的本领,但是和林如海这老狐狸比起来还是棋差一着了。他毕竟是武将出身,哪怕深沉些,也玩不过这些勾心斗角比后宅女子还厉害的文官。
王子腾自认是实打实的保皇党,林如海也保皇,不过他一保保了三代的本事,真是叫人惊叹。
他甩开这糟心的想法,同王颀道:“你姐姐递了消息出来,说是太上皇大寿之后,皇上许会开恩,允众王爷接了太妃们回去供养,再后头就是给宫中后妃们的恩典了,给她们省亲的机会。”王子腾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圣上也真是穷怕了,连老圣人的面子都要下,就为了省那么一笔供养银。”
老圣人还在,你就遣散了他的姬妾,这算是什么事情?
可见皇帝是真的穷。
王颀道:“那省亲?”
“咱们家不能大办,”王子腾摇摇头,说,“那几家先头都欠着国库的银子呢,这会儿还敢大肆建省亲别墅,回头就得被皇上狠狠刮一层皮下来。”皇帝都这么穷了,太子还惦记着敛财,等皇帝收拾了那几家,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太子。
王颀记下了,预备着叫水溶给穆贵妃带一句话。
父子俩说了大半宿的话,直到钱氏命人来催,王颀才想起来要告辞。王子腾挥挥手,“去吧小崽子,你爹我也困了。”
王颀走到门口,他却突然在后头说了一句:“所以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王颀在门口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只装做没有听见,面无表情地走了。
走出正院,都能听到后面王子腾的大笑声。
……
何赤暇本来在他那里懒懒地看书。王颀的藏书极多,很多都是孤本,里头的医术全被何赤暇翻出来了,得了空就过来看。
他一看到王颀板着脸进门,就嗤笑道:“你爹说什么了?”
王颀脸上神色不大自在,淡淡地回了他一句没什么。何赤暇捉住了他的手腕,例行给他把脉,发觉脉象平稳,便撒手了,道:“你体内的余毒早清干净了,九殿下却还要许久的日子。”
王颀本来正在书架前翻书,闻言猛地回头:“阿澜是中了毒?”
何赤暇皱眉,“你不知道?和你中的是一样的毒啊。时间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