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这么多人,男的女的都有,哪个不是尤物绝色,就没见过他动心, 没见过他对谁这么耐心。
王颀看了林琯玉一眼, 说:“不是捡来的。”
是用聘礼换来的。
他看了一眼脸上有些愠怒之色的林琯玉, 不动声色地用手掌压了压她放在了腰间的手,林琯玉仍然觉得不愉, 冲他翻了个白眼, 别开了脸。
尤三姐至此不再打趣。她是个人精,她虽然给王颀办事, 但是王颀不好说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琯玉倒是看着不好说话,其实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和她可以打趣, 但是等换成了王颀开口,就差不多该闭嘴了。
她四处看了看,掩上了门窗,又亲手给两人倒了茶,才说:“我原以为只是元妃有孕,所以他们想着讨好贾琏,但是昨天贾珍找我姐姐喝酒,醉了的时候说了一句,要争个拥立之功。”
王颀抬了抬眼,纵然是他,脸上都有些诧异之色。
“谁和他说,贾元春腹中的,就是个皇子?”更何况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虽然在木兰秋闱之时出了点意外,但是谁都没有听说皇帝有过废太子的念头。
“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说的,”尤三姐并不懂这些,但是看了看王颀的脸色,也觉得有些严重。
她在这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人身上感到了一股压力,不动声色地拂去了溅落在手上的两滴热水,又说,“之前贾宝玉的事情是在宁国府出的,虽然现在已经压下去了,但是荣国府的老太太对他们的处置还是很有些微词,认为宁府别有用心,所以贾珍、贾蓉父子想要借贾琏之力,重修于好……我姐姐只是脸能看,人却蠢,以前见过贾琏几面,一心一意只以为他是个可以托付的。”
王颀道:“你姐姐的事情,我会叫人处理。之后再有事情,你再找人告诉我。”
他当初顺着水溶的意思在宁国府插钉子,本来的人选并不是她,尤三姐是自己撞上来的。她是个漂亮女人,并且有一个虽然蠢却不得不照看着的亲姐姐,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不过他也没想到,姓贾的这么能出幺蛾子。
林琯玉被他拉了一把跟着往外走,仍旧是绕过七拐八拐的小巷子,她絮絮叨叨地说:“我怎么觉得你离京这一个多月,半点消息都没有落下?贾家这是什么意思,倘或元春姐姐生了个皇子,他们还真要争太子之位呀?我看他们往日娇惯贾宝玉,不像是这么有上进心的样子。”
王颀说:“太上皇去后,许多旧时勋贵都知道夹着尾巴了,贾家多年来未曾归还国库欠银,财务之上的漏洞雪球般越滚越大,要是再没有上进心,就该没落了。”
她“哦”了一声,又说:“那怎么知道是个皇子的?”
王颀冷冷地道:“这件事情,应该要问何赤暇了。我要进宫找他一趟,你要不要去?”
林琯玉想去,想了想,“跟你出来这么久了,要回家啦。”
她翻墙之前又拉了拉他的袖子,说:“你以后,不准单独见尤三姐。”
王颀挑眉,玩味地道:“不准?”
她点点头,说:“漂亮的女人最容易骗人,你看宁国府到底收留了她们姊妹,她却投诚于你,反咬一口,虽说是宁国府龌蹉在先,但是尤三姐无情无义,也是真的。”
王颀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要说吃醋,她兴许没能学会多少,但是她是真的担忧他。
他垂下眼,到底还是很轻微地笑了笑,说:“……知道了。走进去吧。”
林琯玉不知道他的意思,被他牵起了手,两人并肩从后门走进去。他最近似乎很喜欢牵她的手,不耐烦的时候是捉手腕,偶尔也会十指相扣。她一开始还不习惯,久了就发现被他牵着的时候可以放心地看边上,而不用担心会撞上人,渐渐的也就随便他去了。
却不料,才走进门两步,正好对上了钱氏和贾敏在说话。
贾敏道:“琯琯这个性子,要是交给别人,我还真——”
她见了鬼一般地看着从外头走进来的两个人,猜到是出去鬼混了,精致的眉峰微微一蹙,看了王颀一眼。林琯玉自知理亏,讪讪上前,说:“娘……”
贾敏的视线落在了两人相扣的十指上。
林琯玉回神,猛地一把甩开了对方的手,力度之大,差点没把自己给摔个踉跄。她狠狠瞪了王颀一眼。
你干嘛不让我翻墙!直接翻进来躲快一点指不定就碰不上她们了!你太久没有坑我了心里不舒服是吗?!!!
王颀莞尔,扶住她,撤开手。
出人意料的,贾敏没有生气。
她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少年少女,良久微微摇头笑起来,说:“你们……唉,这么大的两个人了。好了,琯琯,回你的屋子去。”
林琯玉趁她还没改变主意,一溜烟地跑了。黛玉正坐在她的房间里一脸着急,看到了她进门,脱口而出道:“姐姐,你要是实在不喜欢王颀,我帮你去和爹娘说,你可千万别离家出走了!”
林琯玉:“哈???”
黛玉看她一脸呆萌,忍不住说:“……你不是知道王家上门提亲,所以逃婚吗?”
林琯玉:“哈?!!”
黛玉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往床上一倒。
得了您呐,你压根不知道你王姐姐今天和他爹娘上门来提亲了是不是?你就是单纯地溜出去玩了是不是?
林琯玉还在震惊之中:“提亲?他向谁提亲?我???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今天???我说他今天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黛玉道:“我想想……母亲那天打算和你说来着,不过你练武练了一天太累了就睡下了……母亲问你王颀怎么样,你夸了他好看……然后我们都以为你知道了,之后几次旁敲侧击,你都没有表现出不满……今天按理说你是可以坐在屏风后头看他的,不过闻琴解佩说叫不动你起来……然后他从母亲那边过来就直接去找你了?……他找你做什么了?”
这一对姐妹在头脑一片混乱中混乱地对视了片刻,林琯玉也捂着眼睛哀吟了一声,往床上一倒。被子松软,她的动作实在太大,差点没把黛玉给弹起来。黛玉翻了个身给她腾位置,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出去干什么了?”
“吃饭喝茶……看戏。”林琯玉说,“他怎么也一点异常都没有啊。”
我是因为不知道,他呢?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黛玉看她又要坐起来,知道她可能打算去问清楚,不过这会儿不早了,再出门只怕就要晚上才能回来,便忙把她拉住,说,“今天你就歇歇吧,有话改日再问也是一样的。”
其实我倒是觉得王颀是故意的,他一看就不是好人,肯定是想要籍此给我父母亲证明,不管姐姐有多胡闹,他都纵着她宠着你,我还可以和她一起胡闹,再把她全须全尾地好好儿地送回来。顺便,也给旁人一个警告……天,我居然觉得他人还不错。
黛玉看了看躺在身边,两眼放空的林琯玉,看她这毫无城府的样子,有些担忧将来她会被王颀吃死。她说,“我猜你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
林琯玉睁眼,看到黛玉一脸揶揄的表情,再次哀号一声,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说:“我也不想听!”
我的天哪,我今天在外面一天都在干什么……
黛玉道:“真的不听?你不想知道今天提亲的时候父亲和他说了什么话,他是怎么回答的?”
林琯玉睁眼,恼火地道:“为什么,这是我的婚事,却只有我不知道……他怎么回答的?”
黛玉坏心眼地一摊手,说:“我也不知道,你还是听王颀给你说吧。”
林琯玉:“……”
黛玉说完就慢悠悠地下床,打算回房间去了,却忽然听到林琯玉又在后头说,“小四。”
“嗯?”黛玉对她眨眨眼,说,“怎么啦?”
林琯玉艰难地从被子上爬起来,“我听说……大姐姐怀的是一个小皇子,你听说了吗?”
黛玉一惊,倏然回头,说:“是谁说的?”
她的神色实在是太古怪了,林琯玉盯着她看了许久,才低声说,“负责给大姐姐日常请脉的,是小何,我许久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黛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八十五章 亲疏远近
“我……”
黛玉没有转身, 她蹙着眉, 努力地找借口说, “我也很久没有见他了, 我也不知道。”
林琯玉道:“那天我还看到婢女用新的药方去抓药,说是小何亲自送来的, 你不记得了?”
“我……”黛玉说,“我见到他了, 但是他没有和我说元春姐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什么小皇子啊小公主的。”
林琯玉“哦”了一声, 垂了垂眼。
黛玉的手指绕着衣带,绕啊绕。
她故意说:“那看来他不知情。贾家和宫中掌宫太监勾结,就是因为以为元春腹中的是个小皇子,如今皇上又有废太子之意……”
黛玉叱道:“真是胡闹!”
林琯玉笑道:“我倒是觉得他们很有胆量。如今元春姐姐非同一般的受宠,荣宠几乎超越了多年以来圣宠不衰的穆贵妃,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 老人家的命根子, 皇上到了中年了,最疼爱的就是那些年幼的皇子, 你看阿澜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谁知道呢?”
黛玉目瞪口呆, 她当时想着隐瞒,却没想到会如此乱了纲常。
废了太子之后, 让假皇子上位,这是什么道理啊!
她不由想,她本意是留贾元春一条命,这个孩子保得住也好保不住也罢, 反正只要没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世,也不算枉费了小何的苦心。可是眼见着贾家的盘算……要是事情没有败露的话,小皇子登基那是乱了人伦,要是事情败露……那不管是小何还是贾元春,真的就毫无退路了!
黛玉纤细的手指猛地勾住了衣带,脱口而出道:“不能这样!”
林琯玉偏了偏头,说:“哦?”
黛玉回头,看到林琯玉沉静的眸子,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她自以为七巧玲珑心,谨慎细微,却没有料到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了解自己的。她垂下头,嘀咕说:“姐姐,你是不是在骗我?”
林琯玉有些忧愁,黛玉年纪大了,居然也会有瞒着自己的事情。
……居然还是因为何赤暇那个臭屁得要死的小王八蛋!
林琯玉不动声色,她一生所有的演技都倾注在这会儿了。她定定地看着黛玉,说:“我没有骗你,但是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黛玉叹口气,放下了衣带,走过去,说了自己知道的贾元春之事。林琯玉听完之后大感诧异,原先太子和元春之事到底没有实证,这会儿几乎是可以肯定了的。
黛玉难得看她沉下脸,有些忐忑,小声说:“小何说他把月份说早了,到时候灌下一碗催产汤药,虽说对身子不大好,总也能糊弄过去。太医院但凡是小何接手的事情,旁的太医一律是不过问的,也不会有出现口风不一的差错……”
林琯玉看她的样子,摇摇头,招手叫她坐到身边。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小名为什么叫小四?”她说。
黛玉抿起嘴,轻微地笑了,“我知道,因为我生出来时瘦弱,你们怕我长不大,民间为了孩子能养活会起贱名,你们便取了这样一个小名给我。”
“是很瘦弱,”林琯玉也笑了,摸摸她的头,说,“那时候我也只有两三岁,很多请来的名医都说你可能难活下来,母亲元气大伤,父亲整日不是公务繁忙就是守着母亲,小何就是在那时候被父亲收留了的,便也住在我们家,整日和我一起守着你。”
黛玉哽咽道:“我给你们都添麻烦了。”
林琯玉给她擦眼泪,说:“不只是小时候,现在也是。可是既然是至亲,怎么会不给彼此添麻烦呢?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你也从来都不生气,小何给你看病了十多年,你听过他一句怨言没有?”
黛玉认真地想了想:“没有。”
“所以啊,我们都不怕麻烦,”林琯玉说,“你想要的东西,姐姐怎么都会给你取来。可是这次不一样呀。事情败露了之后,小何怎么办呢?”
黛玉道:“我当初也这样想,可是他让我别担心……其实我后来就很后悔,因为我知道,混淆皇室血脉,是十恶不赦的罪责,哪怕不曾牵连到父亲,朝堂之上也会有许多与父亲交恶的官员,借此污蔑父亲,乃至于整个林家。”
“人命……人命是不能用轻重来衡量的,也不能用数目来衡量,”黛玉小声地说,“可是总有亲疏远近。我这样很自私是吗?”
林琯玉捂着额头笑道:“我就知道你聪明。”
黛玉其实纠结了这件事情很久了,在知道贾家的盘算后,却几乎是在瞬间坚定了自己的主意。她打算去告诉林如海,却又被林琯玉叫住了。
“要不还是我去说吧,”她踌躇着道,“反正我也被骂多了,这件事情不小,父亲应当会很生气。”
黛玉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儿。这是我的主意,自然是我自己去请罪。”
要是我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岂不是和贾宝玉一样了?
出人意料的,林如海似乎并没有觉得多么惊讶。
他稍稍的为小女儿的大胆感到了一丝生气,不过也只是一丝而已,远远还不到震怒的地步。
黛玉被父亲教训了一顿,感到很惊讶,“您就不担心因此受到牵连吗?”
林如海摇摇头,笑着说:“这次的事情,不仅仅是你的主意,他自己显然也有意于此,小何从未出过差错。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你们不该瞒着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