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王颀自己便还只是个小少年,但是林家这样的人家,哪怕是随口一说的拜师也要正儿八经地奉上束修的,林琯玉便得了母亲的令往王颀那里送了点儿东西。她素来看对方穿得活似披麻戴孝,很不能理解,却还是乖觉地送上了素淡颜色的两匹料子并一些小玩意儿去。
与此同时,王颀还收到了一封京里头来的信。
他捏着那封信在书房里头坐了一会儿,良久才淡淡地问了门口的小厮一句:“林姑娘可曾说过他家的那位神医何时能到?”
小厮笑道:“据说是那先生性子阴晴不定,常是怠慢了也有的,故林姑娘也不曾说过他到的具体日子,只说是这两天。”
说罢他指指王颀桌上放的东西,又道:“少爷不看看殿下还送了什么来?”
王颀看他一眼。小厮自知多嘴,忙低着头退下了。自家少爷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一身一身杀伐之气竟然隐隐有些老爷的模样,叫人不能直视。
王颀这才回身,打开那紫檀盒子。里头躺了把湘妃竹骨泥金扇面的折扇,展开来,写了一首兰亭集序。
他一顿。这正是他当初在街上买的那把极粗劣的赝品的正版。标准的北静王出品。
这是水溶在调侃他当日街上的事情?
他素知王颀最痛恨当初被当作女孩儿教养的那段日子,所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笑他当日的事情,只敢隐晦地打个擦边过去。
扇子下头,还有几方被另外妥帖装好的手帕,瞧着就是御绣出品。这显然是给林琯玉的。
王颀微微眯眼,还没有说什么,下人就传话来,原来是钱氏唤人喊他过去。
他一进门,钱氏笑道:“这琯姑娘只是瞧着调皮,办事却很有分寸的。既然你自己开口了,就该好好儿地教她。”
王颀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被她拉着在榻上躺下,蚕丝被一直拉到了下巴处,愈发显得整个人纤弱细瘦,眨了眨漆黑的眼,应了她的话,忽地问:“什么时候回京?”
“我带着你过来便是长住的,先头我见你也情愿,”钱氏道,“更何况江南水土养人得多,你这两日脸上可算有点儿血色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王颀“哦”了一声。其实他一开始想要来江南,本着就是过来找麻烦的心思,但是后来和林琯玉小打小闹了几次,又忽然再懒得计较。她虽然看着没心没肺的,但是连对着一个有志向当自己姨娘的俞氏都还留着几分情面,要说能做出那种事情,偏也不像。
他说:“我接到北静王的信,说是宫外的府邸建得差不多了,我本想回去看看热闹。”
也只有这么个混不吝的东西,敢胆大包天地把看皇子的热闹挂在嘴边。钱氏斥责道:“王爷虽然与你一起长大,说话岂有这样的法儿?再者皇子建府,你便要远着他些了,这像什么话?”
王颀并不说话,只是歪了歪头转向一边,忽地想起什么一般,再度开口道:“先头琯妹妹说了写信叫那大夫来,不如咱们带着他回京去?正好叫他看看阿澜的腿。”
钱氏一怔,柔和了表情,道:“九殿下也给你来信了么?”
王颀摇摇头,道:“是水溶说的。阿澜自打那会儿从墙上摔下来,就一直阴沉沉的不说话。”
钱氏微微地叹一口气。她向来知道自己这孩子虽然瞧着性子古怪,却最是重情重义。她长女入宫多年,受封贵妃,九皇子本来被养在穆贵妃膝下,差不多是与王颀一块儿长大的,先头瞧着调皮伶俐的一个孩子,却因为贪玩摔断了腿,性子也变了许多。
钱氏自然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她想的更多的是这到底对自己的女儿有无影响,却不似王颀这般真正关心那可怜的孩子。
她摇摇头,道:“名医都是性子古怪的,且术业有专攻,也未必能治。且过几日见着了人再说罢。”说到这里,又道:“说到这个,贾家给你姐姐去了信,说是府上来了个厉害的道婆,阿澜不是变了性子么?他家只是道这道婆在鬼神一道上颇通,没准能治好阿澜的病。”
王颀眉眼一垂,手指反而一抬,拨开了茶杯盖,由着热气熏着自己苍白到发青的手指。他极冷淡地道:“那怎么不叫他去治治贾宝玉爱吃胭脂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本文虽然文思不及原作者万一,但是时间线混乱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哈哈哈哈哈哈
按照原文,在红楼的十二年元春封妃,当时贾宝玉应该是十二岁,黛玉十一岁。
但是在这里的话很多时间线都被打乱了,元春被封妃提前,省亲反而却延后了,所以有注意到的小天使不要疑惑哦~
☆、第十章 后宅事端
钱氏本也觉得这件事不靠谱,听王颀暗讽贾家,便点头道:“你倒是不必生气,你姐姐自然是推了的。不过那贾元春向来在她跟前殷情,所以总有几分薄面。我便叫她推了,说是已经找了大夫。唉,皇上本也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唯独他们家,依仗着上一辈的面子,也没个忌讳。老太太早些年的时候还清楚,现在却是愈发的糊涂了。”
京中世家大族多是姻亲,钱家就和史家沾亲带故的,所以钱氏对于史太君可谓是非常熟悉了。她还是少女时,只把她当成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来看,但是嫁人后,脱开了原本拘泥的格局,反而更能看明白一些事情。
但是贾敏却与她不同。贾敏毕竟是史太君唯一的女儿,所以看不透也不能说是如何了。
其实这些后宅之事,她本不该在儿子面前多提的,不然太不成样,但是往日王子腾在时她还有个说话的人,现在夫妻相隔,身边可靠的就只有一个儿子,他又素来早熟,便忍不住多和他说了几句。
王颀听出画外音,问:“还有何事?”
钱氏皱眉道:“他家府上住着个俞氏,你可见过了?”
王颀道:“见过她和琯妹妹说话。”
“这便是了,”钱氏道,“那俞氏呢,本是他们林家的亲戚,后来嫁了个没福气的丈夫,母女俩也是走投无路,便到他家来投奔。这倒也还无可厚非,只是现在这做派,又太小家子气了,一股姨娘的味道,偏偏还打了这个注意。”
王颀其实先头知道俞氏的身份的时候就猜到这些了,不过他看看眼睛亮亮的母亲,便保持了缄默。
钱氏吩咐了人再给他换一盏热茶,又回头吩咐了身边侍女去给林琯玉林黛玉送京中捎过来的一盒绢花。当今崇尚节俭,因此后宫便先作出了表率,赏赐东西也少了许些名贵罕见之物,反倒是这些精致又不值多少钱的小物件多了很多。这盒子绢花本是穆贵妃特地吩咐了和信一起送来的,为的就是林家这两个女孩子。
王颀看着那绢花,微微皱皱眉,觉得这东西不大衬林琯玉——她那样的人,哪怕是要戴花,也要戴最鲜活的那一类,不然反而显得庸俗。
不过他自然不会开口说,钱氏也没有看到他的面上表情。
她吩咐完了,仍然是回头同着王颀说话,道:“我觉得奇怪,就问了你伯母,她到底是主母,要是不喜,寻个由头打发了就是。偏偏她素日在闺阁中那样爽利的人,现在在这件事情上却优柔得很。后来才知道,竟然是贾家的老太太的主意,说是迟早要有的,不妨收一个好拿捏的。这俞氏有个女儿,本就有命门,又比起寻常女子更能讨你伯父欢心,正是个合适的好人选。”
王颀手一抖,呛了一口。一旁的丫鬟殷勤地递上帕子来。他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十分犀利而含蓄地道:“祖母倒是比贾家老太太有福,年后就是百寿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祖母之所以能活得久,就是没有这么会来事儿。
这倒是皆是了为什么贾敏迟迟不对俞氏下手的原因。到底是她母亲看好的人选,直接劝林如海收了吧自己憋气,不收吧又像是同老母亲打擂台,这才不上不下地卡着。
只是不知道林琯玉是否知晓。
他不紧不慢地掂量了一下,到底心中还是有些疙瘩,便只是点点头,也不做何品论。
俞氏见他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稍微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林琯玉多少能够叫王颀改了这冷情的性子。她道:“我瞧着你琯妹妹呢,一团孩子气,聪明是聪明的,这种事情到底看不透。我想这既然是有了师生之名,你也不拘教她读那些四书五经,这些道理总要教一些的。”
王颀拢眉。他倒是不喜欢对林家之事过多地品头论足,他先头来江南,其实不过是为了有些怀疑林如海为人,也是替自己父亲探明他虚实。但是这两日看下来,林如海是个不折不扣的保皇党,要说真的能够为了贾家做出什么事情来,他都不信。
可是偏偏是林家,和水澜摔断腿一件事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现在既然已经查明了,王颀自然也不想要再过多地牵扯进林家的家务事里头。
他见到墙上挂了一幅字画,生硬地岔开了话题问钱氏:“您瞧我教琯琯三字经如何?”
钱氏哭笑不得,王颀难得话这么多,却全是对林琯玉的促狭之语,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无奈地道:“你不许欺负琯姑娘,三字经难道她还不认得么?”
她却没想到,林琯玉至今白白地长到这么大,辜负了林如海和贾敏两人数年教诲,这三字经,她还真没读完。
……
林琯玉先头那几位被她气走的先生全都是老学究,头一回遇上这么个年轻的先生,虽然心里嫌弃,却也有些好奇。闻琴为她收拾了第二天要用的文房四宝,她正打量着钱氏给自己送来的据说是京中时兴的绢花,嘴上却问:“那王姐姐可说了要教我什么不曾?”
来送东西的是钱氏带来的婢女,听她这么说,忍着笑意,道:“少爷说了,您也不是未曾开蒙的幼童,他自然只是择些四书五经的来说。”说罢福了一福,便退出去了。
林琯玉把玩着绢花,忽地皱起眉,冷笑道:“送甚么劳什子的花?横竖我也不爱这些。既然是贵妃赏的,你们拿去分了罢。”说罢把盒子掷到了一旁,只是道:“我出去练剑”
解佩见她这样,忙劝道:“我瞧着那王家少爷也是好心的,小姐您先头不是嫌那几个先生迂腐古板么?这位先生好得多啦。何况这是夫人发了话、老爷也首肯了的,您可不要再乱来了。”
还有一件,就是这回林琯玉请王颀当先生,算是贾敏和林如海这两日来头一回一起说同一件事。不管教得怎么样,就冲着这一项,林琯玉也不能轻易地搅浑了这滩水。
再是先头那个落第举人赵先生明里暗里调戏她和另外几个丫鬟,被林琯玉知道了后找了地痞流氓将人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但是那王家少爷瞧着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怕比先头那几个老先生还禁不得揍,不管如何与林琯玉不对付,都不能随便就动手的。不过这句话她自然是没敢说出口的。
林琯玉步子一顿,不可避免地又想到那天和王颀动手的事情来。她的力气其实不小,毕竟从小习武,身子又健壮。只是没想到王颀那个病秧子竟然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一开始以为王家母女过来只是为了给王颀看病,但是这会儿却突然有点疑惑起来。何赤暇性子古怪,所以迟迟不曾到林府上来,但是怎么也不见他们催促?
而说是教她读书,虽说有些恶心人,但是到底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钱氏更不可能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王颀这人的深不可测让她心中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被强占了地方的小兽一般,心中隐隐地升起敌意来。
她忽然冷笑一声,心道:“那我就去会会他罢。”
作者有话要说: 钱氏年轻时就喜欢八卦,那时候她和贾敏都还是京中的贵女,日常就是表面温柔贤淑背地里暗搓搓地八卦。
直到有一回,两人看着当年的探花林如海游街,在楼上谈论这瞧着文弱极了的俊美年轻人是否肾虚。
林如海……听见了。
从那之后贾敏就不爱八卦了,钱氏深以为憾,但是王子腾性子古板,和他说八卦极为无趣,所以她只能偶尔抓住自己可爱乖巧的小儿子说说八卦了。
直到后来,王颀和林琯玉说了实话:“我娘说起八卦的时候,眉飞色舞的,要是打断会被她哀怨地白一整天。不然我宁可听你背书也不要听她八卦。”
林琯玉:“……”
☆、第十一章 刮目相看
林琯玉但凡打定了主意要找谁的麻烦,是绝对不会在不曾得手时就显露出来的。因此她对着闻琴道:“他放着好好的脂粉堆不去待,似乎也不喜欢经策一类,怎么对当我先生这件事这么热心?”
闻琴听她这么说,猜想她是指那位贾府的宝贝疙瘩。她略略迟疑着道:“小姐,话虽这么说,奴婢却也知道,这位不似那些纨绔,虽是王家的独子,却是真正的文武双全的,王家的那位贵妃,以往常常接这位幼弟进宫去小住,听说连圣上都夸赞他的。先头来咱们这儿小住的那位九皇子,可不是常常将他挂在嘴边么?”
林琯玉怔了怔,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个随着自己一起出府,从墙上掉下来摔断了腿的那位水澜小弟弟。他确实偶尔被她惹急了要嚷嚷“我要让多多哥哥打你”,她那时候还天不怕地不怕地挑衅道:“他来了我连他一起打。”
只是她那会儿从来没有真正地去打听过九皇子嘴里的“多多哥哥”到底是何方神圣,现在想想按着钱夫人喊的王颀小名恰是“多多”,原来是他。
现在看看,啧,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想到水澜,她稍微有些失神。她重新看了一眼被自己丢在一旁的绢花,忽然道:“既然是宫里头穆贵妃娘娘赏下来的东西,我曾听闻九殿下是她养着的,那王颀岂不是也认得他?”闻琴谨慎地道:“原是这样,只是您既然不曾听王少爷提起,想必不甚熟悉?”
林琯玉想了想,道:“那倒未必,我和他也不见得多熟悉,即使是有的,他也不一定会说。我明天去问问他。”
其实闻琴倒不觉得这是个多么好的主意。王颀不说,要么是忘了,要么是刻意。如果是后者,自然有他的理由。何况当初九皇子住在林家府上,没有少被姑娘带着淘气的,长辈们或许心中不喜也未必。
她忧愁地看了看完全是无忧无虑地把玩着手中一口小剑的林琯玉,见她忽地对自己回头展颜一笑,便觉得眼前像开了姹紫嫣红的一园子的花。她还是忧心,道:“姑娘既然要拜师,总要尊重些,这些刀剑之类的,本就不该带进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