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一看,就见一张俊秀面孔,莹白如玉,唇红齿白,很是亮眼。
他脖子上挂着块玉。
此时,捂着心口,小声道:“我以为老爷待我算无情的了,不成想珍大哥哥才叫狠。老爷跟珍大哥哥比,简直是仁慈的佛爷。”
他目光灵秀,说话间,举手投足皆是有趣,引得众人都朝他看去。
贾母便绷不住笑起来:“你可知道罢?看你还埋怨你老子?你且乖乖的,不然叫你老子学了去,也将你的两腿打断!”
吓得宝玉跳了起来,连连道:“老太太别唬我了,叫我做什么我无有不敢的,可千万别打断我的腿。”
一群人便又笑起来。
她们热闹她们的,我只将目光转动,看向一旁站着的几个孩子。
这一看,便不禁被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那边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袄裙的女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清丽之极,仿佛全天下的灵气都聚集在她一个人身上了。明眸转动之间,带着几分狡黠,此时正同身边的人说话,妙语连珠,语音清脆,令人止不住欢喜。
只她体态娇弱,似有不足之症,又让人心疼万分。
我心里突突地跳,不知为何,视野中只看得到她一个,再看不清旁人了。
“咦,林妹妹,你手腕上这是什么?”忽然,一个小姑娘捉住了黛玉的左手腕,诧异地指着其中一条红线问道。
黛玉红了脸,抽回手腕,把碧玺珠子落下来,重新盖住那条细线:“胎里带出来的,我也不知是什么,快别看了,丑死了。”
原来,她方才玩闹间,袖口滑落,贴身佩戴的手串也松脱了,露出手腕上的一条红痕来。
那条红痕,光滑平整,细如毫发,在她手腕上绕了一个圈。
我也看到了,只觉得似有一把大锤,落在了我的心间。
我盯着她的手腕,移不开目光。
“侄儿媳妇,你瞧什么呢?”这时,黛玉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小姑娘,朝我看过来。
她语音清脆,目光坚定,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我才回神,转动目光,看着她笑了笑:“瞧林姑娘的手呢。她的手指纤细小巧,可真好看。”
“哪里有。”黛玉的脸上有些羞红,把手背到了身后。
宝玉看了她一眼,却说道:“林妹妹手腕上这条线,说不定有来历的,就像我天生的玉一样,也许这跟她前世有关?”
他话没说完,被黛玉拧了一把:“你别胡说,不然我不理你了。”
宝玉还想说什么,到底捱不过她似嗔似怒的目光,连连讨饶,不再说了。
我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说起来,也许你们不信。方才我见着林姑娘的手腕,脑子里便冒出几幅画面来,清晰之极,就跟亲眼见过似的。”我看了黛玉一眼,笑着说道。
我本来是不想提的。
她不见得就是贝贝。
但她方才缩手的举动,可见她实是个爱美的女孩子。
总得打消她的心结,让她对这红痕觉得荣誉,而不是避讳才好。
“哦?什么画面?”几个孩子听后,来了兴趣,跑到我面前来。
宝玉也好奇,跟在后面也过来了:“编不出好听的来,可饶不了你。”
我看了黛玉一眼,见她并无反感之意,反而有些好奇,便微微笑了笑,说道:“我尽量编,倘若编得差了,你们看在我用心的份上,别太为难我。”
一群孩子便笑了:“你先说罢!”
我便道:“有个姑娘,穿着一身青色衣裙,腰间配着宝剑,是个英姿飒爽的女战士。她为了保护朋友,被人打了一掌,受了重伤。后来她被人关押起来,受尽折磨。为了保住性命,她砍了自己的手。”
“呀!这样壮烈!”
“她被砍的是哪只手?莫不是左手?”
两个小姑娘直勾勾盯着我,一脸天真好奇。
宝玉张大嘴巴,他抓着黛玉的手,指着我道:“妹妹,她居然知道!她怎么知道的!”
“宝玉在说什么?”
“难道里面有什么蹊跷?”
贾府的两个姑娘便追问起来。
黛玉怔怔地看着我,随即抽出了手,佯恼地拧宝玉:“是不是你告诉侄儿媳妇的?我可告诉过你,不要对别人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贾府的女孩子都是极聪明的,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什么,追着黛玉和宝玉问个不休。
这边吵吵闹闹的,惊动了贾母,她看过来道:“你们这群猴儿,闹什么呢?”
“没什么!”不等其他人答,宝玉先一步抢说道,又对迎春、探春几个使眼色。
迎春和探春便不说话了,只陪着笑:“闹着玩呢。”
很快,宝玉找了个借口,把我们都引出去,才问我道:“你真的看到了?你还看到了什么?”
“怎么啦?”我装作诧异的样子,“你们这样紧张,倒叫我有些不明白了。”
宝玉便道:“林妹妹常做噩梦,梦里面便是被人捏碎小指,又砍了手。她有一次做噩梦时被我撞见,便对我讲了。除了我们两个,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看见她的手,不知怎的脑子里就冒出来的。”我心中惊愕,没想到黛玉居然能梦到几分前世的事情?面上却不显,只笑道:“难道真的是林姑娘的前世?总不是我砍了她的手,心虚所致,才能看到罢?”
黛玉一直安静不说话,这时却道:“必不是你。”
“你怎知不是我?”我好奇地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面上有一点红晕泛起:“我瞧见你,只觉得亲切,并不觉得憎恨。故此,必不是你。”
我便是一怔。
酸涩如潮水般涌来。
前世,若说我最愧对谁,只有贝贝。
她为我做的,远甚于我为她做的。
虽然她嫁给宋青书,儿孙满堂,但我始终觉得对她不起。
看着黛玉真诚的眼神,我禁不住后退一步。
如果她真是贝贝……
第75章
我宁可一个人守着记忆, 默默地看着她到老。
也不愿与她相认。
我甚至不想同她亲近。
跟我挨得近了有什么好处呢?
前世,宋青书虽然疼她,但一直介意她跟我要好。
到死都介意。
这种介意必然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本可以避免的嫌隙。
几个孩子十分好奇,讨论起黛玉的前世。
倒把我撇在一边了。
宝玉扯着黛玉在一旁不知说了什么,两个孩子朝我走过来:“你再看看林妹妹的手, 还能想起来什么?”
说着,他举起黛玉的手,把那道红痕露在我面前。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但明眸闪动, 也几分好奇。
她才十一岁, 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纵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既然说中了她的梦境, 还是让她好奇不已。
我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我本意是想给她的伤痕增添一点荣耀色彩, 让她不要那么介意。
没料到她竟因此对我生出好感。
“没有了。”我故作认真地盯着她的手腕看了一会儿, 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有了。”
黛玉便有些惋惜:“既然没有了, 便罢了。”她倒是很想得开, “什么前世,记不起来又怎样?过好今生才是最要紧的。”
她穿着一身红色袄裙, 眉目十分灵动,笑起来清甜清甜的, 格外惹人喜欢。
我看着她, 就有些移不开眼。
这时尤氏出来了, 她说:“已经和老祖宗说好了, 咱们先去置办,她们一会儿就到。”
“好。”我便和黛玉她们道别,“一会儿东府见。”
几个孩子都很开心,笑着说:“一定会到的。”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黛玉的未来。
饶是没有看过书,我也知道,林黛玉的结果并不好。她是病死的,尸骨未寒之际,宝玉就和宝钗成亲了。
这一世,万万不能如此。
要么,宝玉守身如玉,眼里心里只有黛玉一个。
要么,我给黛玉找个好夫家。
后来又想,黛玉之所以下场不好,是因为她父母皆不在了,跟着姥姥和舅舅们生活,没有人全心全意地替她考量。
如今她娘虽然死了,但她爹还活着。若能避免林如海的死,就最好了。至少,也要撑到黛玉成亲之后。
我心里一半想让黛玉嫁给宝玉,一半不想。
想是因为,她嫁给宝玉后,就生活在荣国府,我能时常看到她。
不想是因为,宝玉是个多情之人,婚前就跟贴身丫鬟搞在一处,还时常拎不清,和宝姐姐、湘云都有些情愫,黛玉跟了他,怎么可能不受委屈?
“可卿?可卿?”眼前晃着一只手,是尤氏叫我。
我才发觉已经到了宁国府,竟是走神了一路。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尤氏笑道,“你去收拾两间屋子出来,一会儿赏花累了,难免会有人歇一会儿。尤其收拾一间好的,给宝玉用。”
我点点头。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好似就是某次在宁国府玩耍,宝玉累了要歇息,就跑到秦可卿的房间里,梦中被秦可卿启蒙。
我打了个寒颤。
还是那么小的孩子,都没发育好,就敢做那种梦。
好似就是这之后,他开始跟袭人捣鬼。
这样小就知道玩女人,长大后不虚才怪。不行,不能让黛玉嫁给他。
这一场赏花宴,尤氏招待着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
我和王熙凤聊了几句,颇为投缘。
她见我总瞅着黛玉等人,便笑问我:“瞧上哪个了,明儿给你做媳妇。”
“都瞧上了。”我回了一句。
她便笑起来,指着我道:“你也是的,几个孩子,倒入了你的眼。你比她们痴长几岁,玩不到一块去,快收了心,好好哄我罢。”
“你还用得着哄?”我便斜斜看了她一眼。
王熙凤是个直爽人,不爱那些个弯弯绕,且跟我年纪相仿,互相不必故意说些讨巧的话,相处起来都很轻松。
“你老实告诉我,蓉儿为何挨打?”王熙凤压低声音,问我道。
我能告诉她吗?
当然不能。
但我也不想撒谎骗她,便只说了一部分:“他玩女人,老爷看不惯。”
我没说他玩的那个女人是我,贾蓉娶的亲亲媳妇。
“珍大哥哥凭什么看不惯?”王熙凤便冷笑一声,犀利的眉眼挑了起来,“他自己立身不正,带着我家贾琏厮混,蓉儿学得那样,怪得谁来?他若打断自己的腿,我还敬他三分。”
我便很敬佩她,如此年纪轻轻,便说得出这些厉害话。
“打一顿也很好,说不定日后便改了呢?”我笑着说道。
王熙凤便拧我的脸:“真是个狠心的媳妇,半点不知道心疼男人,竟然说打得好,你的良心呢?”
“良心这种东西我没有。”我做了个摊手的表情。
王熙凤被逗得前仰后合:“我这里有三斤,卖你罢!”
一场赏花宴,我和王熙凤的关系亲密起来。
她走之前,约我去玩:“同你聊一聊天,筋骨都松快许多,明儿再去我那玩,我叫人孝敬好东西给你吃。”
“我必去的。”我笑着送她。
不一会儿,黛玉也来同我告别:“听说蓉儿受伤了,我也没别的送你,只这点子参须子拿去冲茶喝吧。”
我接过来,却是沉甸甸的,心下便知道,必不是参须子那么简单。
“那便多谢林姑姑了。”我当下便收下了,很高兴地冲她道谢。
她果然很高兴,又因为我叫她“林姑姑”而脸色微红:“你以后叫我黛玉就好了。”
“可得你这句话了,你这样小小年纪,我却要叫你姑姑,难为死我了。”我做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她忍不住笑起来,嗔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心里说不出是酸是甜。
都知道贾蓉受伤了,但只有黛玉送了我东西。
她这样好的女孩子,是谁说她比不得宝钗的?
收拾完残局,已是到了晚上。
我进了屋,就对贾蓉夸黛玉:“瞧瞧,这样大的一根人参,林姑娘可真是出手阔绰。”
贾蓉见了那宛若胡萝卜的一根大人参,也是动容:“也只有林姑娘有这份底气了。”
“大爷,我有个念头,不知该不该说。”我褪了衣裳,上了床,偎在他肩头道。
他如今对我的亲近已经不是那么抵触了。
或者说,谁不想亲近自己老婆?尤其是花容月貌的老婆。
之前不过是被贾珍唬得不敢。如今他心里怨上了贾珍,对我就很放得开了。
他揽着我的肩膀,轻轻摩挲着,道:“你说就是。”
“大爷如今身上也没什么正经差事。我想着,不如找个师父,正经学些学问?”我仰头看着他道,“林姑娘的父亲,可是巡盐御史,不论学问还是做人的道理,都是极高深的。你到江南去,跟他学一学,也避开了老爷。”
贾蓉立刻动心了。
“可是,到底隔着一层……”他犹豫道。
荣府和林家才是正经姻亲。
宁府还远着呢。
“那,咱们换个由头,就说去江南做生意?”我又说道,“林姑娘给咱们送了这么重的礼,咱们也该回她几分,便替她给林大人捎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