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馥安趴在秋氏的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夏疏桐也落了泪,史氏上前来,一双冰凉的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
夏疏桐闭上了眼,落下两行泪,待她再睁开眼时,仍是昏黄的室内,屋里空无一人,秋氏不在了,只剩下两盏昏黄的烛盏,纱窗外一片阒黑。
她睡了一觉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夏疏桐掀开薄毯坐了起来,穿上了摆在踏板上合脚的软底睡鞋,她站了起来,刚走没两步,忽而听到屏风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夏知秋的声音。
夏疏桐动作一顿,屏住了呼吸,悄悄地往屏风后走了去。
夏知秋已经掌握了当年与婴房相关的十八人的踪迹,除了龙嬷嬷之外,余下十七个人都还在城中,当中有十二人还在他们夏府做工。为了不惊动旁人,他今夜只暗中召集了其中八人前来问话,可是在问询过这八人后,得到的信息量却也足够了。
华嬷嬷回忆,当年那晚,下半夜的时候她曾腹痛出过一次大恭,离开了约莫一柱香时间,另外当时守夜的两个奶娘和夏婆子三人也召来问询了,刚开始的时候没发现异常,可后来夏婆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当时好像在华嬷嬷出去后打了个盹,只一下子就醒了;再问两个奶娘,一个奶娘不确定那晚她有没有睡着过,因为是看守刚出生的婴孩,也不能说话吵闹,长夜漫静,偶尔阖下眼是情理之中的事,至于睡没睡着,却是记不得了;吕奶娘倒是记得自己睡了一会,还说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她眯了一会儿眼醒来后,好像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檀香味,可婴房里怎么能点香呢?她正欲追究,可再一嗅,却是闻不到了,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经了以上信息,夏知秋他们觉得,如果华嬷嬷不在,而其余三人都迷糊睡了一会儿,那剩下的龙嬷嬷便有了作案的时间,是以,现在龙嬷嬷的嫌疑最大。可若说作案动机,他们却想破脑袋都不出来,龙嬷嬷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知秋低声道:“我觉得龙嬷嬷是关键之处,我本想亲自去枣子庄走一趟,可这几日手上公务实难抽身,我打算派郑管家跟谢管事两人去一趟,将龙嬷嬷带回来。”
秋氏想了想,道:“若真是龙嬷嬷所为,那派人去找她,不是给了她时间想好借口托辞了吗?如何能审问得出真相?最好是出其不备,到了之后当场就询问她。”
夏知秋道:“不怕,我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说当年杀害二弟的山贼官府已经擒到,请她前来一辩。”当年夏知冬陪史氏回去江南崩丧的路上,在山中遭遇山贼不幸罹难,当时活下的只有史氏和龙嬷嬷,龙嬷嬷因去林中出恭躲过这一劫,史氏则被夏知冬藏在马车长椅之下,侥幸活命。
秋氏点了点头,“这倒可以,只是你派去的人选不太合适,郑管家和谢管事都是你心腹,这二人向来随你左右,你派二人同时出动,只怕她会觉得这事是与我们长房相关。”
“夫人提醒的是,那?”
“你派谢管事去即可,再让我大哥拨一个会武的人假扮官差一同前去。”
“好。”
“今晚就去的话,明晚可能回来?”秋氏问道。
夏知秋寻思片刻,道:“今晚赶路去,明儿天亮就能到枣子庄,白日行车方便,傍晚当能回到城里。”
“枣子庄……”夏疏桐趴在屏风后,喃喃开口,只觉得这个地名听起来有些耳熟。
忽地,夏疏桐脑海中忽然回响起她四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那是夏知秋死后她四婶娘家人来吊丧时,四婶同娘家人哭诉的一句话——你说好端端的跑枣子庄去办什么事啊?还神秘兮兮的……
夏疏桐惊得眼皮一跳,枣子庄那个地方穷乡僻壤的,她爹去做什么?她爹一直在翰林院当职,不可能会去那种地方出外差。夏疏桐忽然生起一个可怜的念头,如果当年,她爹是去找龙嬷嬷的呢?带着他的两个心腹郑管家和谢管事去找龙嬷嬷问询当年之事,可是却在回来途中遇了难,那当时的马车上有几个人?除了他们三个,龙嬷嬷有没有在马车上?
夏疏桐惊吓得脸色惨白,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拼命地回忆起前世秋氏在灵堂上抱着她哭的情形,当时秋氏扳她的脸了,想要抬起她的头来,她是想要看看自己的模样吗?可是当时的她对秋氏莫名的亲近却有些抗拒,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她。
夏疏桐脑海中那个可怕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如果说,当年她爹娘已经在怀疑她的身份了呢?可是他们却……都死了!
夏疏桐无声泪流,她爹娘是因为发现她的身份才死的吗?那不是意外啊,那是人为啊,如果真的是因为发现她的身份才死的,那这会是谁做的?史氏吗?史氏有那么大的能耐吗?她不知道……她头好痛……
当夏疏桐意识到夏知秋和秋氏二人已经谈完话,正往里间走来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跑回床上了,就这么泪流满面地看着屏风后拐进来的二人。
二人皆面露诧异,秋氏诧异过后,还有些慌乱,“桐桐你……什么时候醒了?”刚刚二人的谈话她都听到了吗?听到了多少?
相较之下,夏知秋要淡定许多,只是俯下身来轻轻擦掉她的眼泪,轻声问,“怎么哭成这样?”
夏疏桐回过神来,啜泣道:“桐桐……做恶梦了。”声音颤抖,唇色惨白。
秋氏蹲下来,心疼地抱住了她,轻轻顺着她小小的背,柔声哄道:“没事的,伯……”秋氏那声“伯母”已自称不出来,改口道,“我在呢,我在。”
夏疏桐紧紧地抱住了她,哭出声来,她不是她伯母,她是她娘啊。
秋氏心疼得不行,想来是桐桐第一次在外面过夜害怕了,毕竟这护国公府对她来说十分陌生,就连原本应该跟她关系十分亲密的自己,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
秋氏心生懊悔,二弟妹性子看起来虽十分和气,但实际上却是个很难亲近的人,跟谁都亲密不起来,连带着二房的人跟府里的人都有些生疏。她身为府中当家主母,既要执掌中馈,还要照顾自己的夫君跟安安,自然没那么多时间拉下脸去讨好亲近二房的,导致如今想同桐桐亲近些,也无从下手。
正悲凄着,却忽然听到夏疏桐的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夏疏桐这肚子叫得不合时宜,却恰恰破解掉了现场悲伤的氛围,秋氏不觉温柔一笑,“桐桐肚子饿了?”
夏疏桐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今日她有心事,晚膳吃得很少,这会儿肚子饿得厉害。
“想吃什么?”夏知秋问道,他也笑了,却没有笑她的意思。
夏疏桐吸了吸鼻子,道:“桐桐想喝粥,还有吃糕点。”她说完想拿帕子擦一下鼻涕,却发现这会儿身上穿的是寝衣,没带帕子,便抬起手背擦了一下鼻子,谁知道手背擦过,却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清涕来。
夏疏桐红了脸,下意识想将鼻涕擦掉,便将手背到了身后擦在了腰后,做完这个动作她忽而意识到,这样子不是很脏吗?她刚刚这个动作还落到了她爹娘眼中,那他们两个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很不爱干净的孩子?夏疏桐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秋氏也不嫌弃她,只笑了笑,便掏出帕子来帮她擦了眼泪,又用帕子轻轻捏住她鼻子,让她擤鼻涕,夏疏桐不好意思,接过帕子来背过身去,自己擤净了清涕。
夏知秋出去吩咐丫环准备点粥和糕点来,同时也去安排谢管事他们去枣子庄的事了。秋氏则带夏疏桐洗了把脸净了个手,见她收拾干净了,又忍不住伸手轻轻给她拨了拨柔软的鬓发。
粥点很快就上来了,粥类有南瓜小米粥和青菜肉沫粥、还有几样水果粥,糕点有绿豆凉糕、蜂蜜枣泥糕、桂花香糕等等,夏疏桐眼睛都有些看不过来了,怎么那么多啊!
秋氏柔声道:“时间仓促,也没什么好吃的,你看看喜欢吃哪个,都可以试一试。”
夏疏桐舔了舔唇,指向了几样水果粥,“这是什么粥啊?”前世的时候,她有在长房那里吃到过,不过史氏是从来不吃水果粥的,她也就没在自己院子吃过。
秋氏一一给她介绍着,“这个是鲜荔糯米粥,加了冰糖,吃起来甜甜糯糯的,补气养胃;这个是山楂梗米粥,吃起来酸酸的,软软糯糯,现在吃也很开胃……”
夏疏桐觉得,哪怕是不看这几样色香味俱全的粥点,光是听秋氏柔柔地讲述,她都忍不住食指大动了。
秋氏见她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便将这几样水果粥都给她舀了小半碗试试。夏疏桐也不用她喂,自己一小勺一小勺地吃着,一滴都没漏,末了,还用了一块蜂蜜枣泥糕。
她还想再拿一块桂花香糕的时候,秋氏问了一句,“还吃得下吗?这么晚了,不要吃那么多哦。”这个时辰了,她担心她吃多积食。
夏疏桐一听,连忙收回了手,低下头来。
秋氏一见她这模样,有些紧张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现在这么晚了,待会儿你还要睡觉,怕你肚子撑到了睡觉的时候不舒服。如果桐桐还没吃饱那就多吃点,没关系,等下我们再散步消消食。”秋氏说着,主动将桂花香糕给她递了过来。
夏疏桐咬了咬唇,道:“我娘说,吃饭要吃七分饱……”
秋氏点了点头,正想说史氏说得对,谁知夏疏桐又道:“可是桐桐一直吃不饱。”刚刚吃粥的时候,她特意吃得很慢,就是在想对策,她怕她爹娘不肯要回她,或者对要回她还有些迟疑,所以她必须要让爹娘知道史氏对她不好,尽快将她接回身边才行。
果然,秋氏听到夏疏桐这句话脸色一变,“一直吃不饱?桐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疏桐低声道:“我娘说女孩子不要吃太多,将来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秋氏一听,心中忍不住生起怒火,她真没想到二弟妹竟然是这样教孩子的!桐桐现在才多大?就跟她说这个?小孩子胖点又有什么关系?二弟妹自己瘦成若柳扶风,怎么还要教得孩子也像她那样?她自己身子虚弱有多少病痛她还不知道吗?秋氏气归气,可是这会儿当着夏疏桐的面她也不好直言史氏的不是,便压下心中怒气笑道:“小孩子要长胖点才可爱,这样讨人喜欢呀,而且你现在这个年纪胖点没关系的,等你长到十来岁的时候自然会抽条瘦下来,桐桐现在实在太瘦了,你要多吃点,这样长胖一点将来才会变得漂漂亮亮的。”
夏疏桐闻言撇了撇嘴,叹了口气,颇有些认命地摇头道:“没办法的,桐桐长不胖的,将来长大了也只会很瘦很瘦,像我娘一样。”
“为什么?”秋氏不解问道。
(晋-江-独-家,表-盗-文)
第32章
秋氏听到这话, 心莫名一沉, 二弟妹为何要跟桐桐说这些话?等一下!因为桐桐是早产儿,所以注定要比安安瘦小?秋氏转念一想, 如果说,桐桐不是早产儿,可是却被养得像个早产儿一样瘦小呢?不, 这个念头太可怕了, 秋氏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摁在自己胸前,仿佛要将心中那个可怕的念头强摁下似的, 可这个念头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使得她坐立不安。
秋氏终于坐不住了, 柔声安抚了夏疏桐几句, 便让自己的两个贴身大丫环善单和流双二人留下看护她,自己则快步去了书房找夏知秋了。她要将她的怀疑告诉她夫君, 假设、假设二弟妹一直对桐桐不好呢?女人的直觉、母亲的直觉,都告诉她这当中有猫腻。
二弟妹为什么一直让桐桐吃不饱?晚上还让桐桐刺绣?让那么小的孩子在夜间练绣艺,难道不伤眼睛吗?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会注意并避免的呀!还有上次在石亭里,桐桐问一诺, 为什么做母亲的会讨厌自己的孩子?桐桐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难道是觉得二弟妹不喜欢她吗?以往种种的细节,在这个时候忽然就被无限地放大了起来。
秋氏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假设二弟妹其实一直都知道桐桐跟安安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呢?秋氏越往下想, 就越觉得可怕, 像是有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让她喘不上气来。
秋氏离去后,夏疏桐暗暗舒了一口气,看来娘应该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吧?也不枉她拼命地吃啊,她真的给吃撑了,她胃口本来就小,那几碗小粥吃下去都饱了,吃完那蜂蜜枣泥糕她就觉得有些撑胃,要是秋氏不拦她,任她将那桂花香糕吃下去的话,她估计都得吐出来了。
夏疏桐摸了摸涨鼓鼓的肚子,请善单和流双带她去外面散散步消消食。这二人原本就是秋氏的陪嫁丫环,对秋氏的娘家护国公府很是熟悉,便将她带去了后花园。
这会儿已是深夜,偌大的花园里林叶飒飒,溪流叮咚,走到寂静处亦时不时听到几声蛙鸣蝉噪,让人心生惬意。即使是满腹心事的夏疏桐,在这样宁静凉快的夜色中漫步也感觉心生舒畅。
正走着,忽见前面有两个少年行来,走在前面的那个提着一盏灯笼,夏疏桐正觉得这二人身影有些眼熟的时候,那二人已经走近了,是秋一诺同秋墨主仆二人。
秋一诺见了夏疏桐微诧,“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他声音轻轻的,难掩关怀。
秋墨听得眉一挑,他算是看出来了,少爷对谁都冷淡,除了这夏二姑娘。每次见着这夏二姑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神色变了不说,那个声音温柔得他听了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夏疏桐见到秋一诺,不知为何有些惊喜,当下浅笑问他,“一诺哥哥不也还在外面?”
秋一诺笑,“我是准备回去睡觉了,你呢?是睡不着?还是刚睡醒?”
秋墨揉了揉眼,惊诧少爷这般关怀的笑语,再有,少爷刚刚是不是笑了?还是真诚不做作的笑!不对,一定是这夜色太黑他看不清,秋墨不由得将提起了灯笼,想要看清秋一诺的脸。
“干什么?”灯笼一提起,便映射出秋一诺板着的面孔来,双目凌厉。
秋墨连忙放下灯笼,下意识地立下站好,“没有没有!”
夏疏桐愣了一下,秋一诺这么一喝,好像才是真正的他吧,对上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不过他对她,为什么就这么温柔呢?像是把她当瓷娃娃供着,小心翼翼地捧着,连说话也轻声细语,像是怕吓到她似的,她看起来有那么胆小吗?不过,如果前世他也像现在这么对她的话,那她或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他了。
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夏疏桐笑着答道:“桐桐刚吃了夜宵好饱,出来消消食呢。”现在,她不怕他。
秋一诺对上夏疏桐又瞬间变了脸,微微一笑,“这样,我带你到处走走,等一下送你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