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只是故意这么一说警告下史氏罢了。她本和夏知秋商量着,将史氏休了,让安安养到他们长房名下,毕竟安安从小养在他们长房,去三房和四房肯定是不合适的,只有继续养在他们名下,这样对安安来说变化最小,伤害也最小。可是桐桐和安安两人身份一公开,紧接着他们夏府又休了史氏,这样只怕会引起外面闲人的猜测;如今夏府三兄弟都在朝为官,若是传出这等丑闻,只怕三人仕途多少都会受到影响。是以,他们几房商议过后,决定替史氏遮丑,等这事淡了,再另行处置史氏。
这种事情,他们无法原谅,对史氏这种至今仍不肯悔改认错之人,原谅不过是姑息养奸罢了。
秋氏道:“看到二弟的份上,我们暂且留你这个名分,这事就让龙嬷嬷替你顶了罪,只是你身子本就虚弱,得知此事后深受刺激,于是病倒了。”
史氏是个聪明人,先前经了她一番吓唬,这会儿只能流泪应道:“是。”
秋氏继续道:“这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那么在这一年半载的时间里,你只能呆在流音院好好养病了。”
这是要软禁上她一年半载的意思了,可史氏也只能认了,问道:“那安安……”
“你的病气就不要过到安安身上吧。安安在静思院住惯了,就让她继续住那儿,以后再看看要不要搬到流响院。”秋氏起了身,“等你身子好了,安安午休时兴许能来陪陪你。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养病吧,二弟妹。”
秋氏话落音,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午后,秋氏从静思院回到自己的院子,夏疏桐午休方醒,躺着榻上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
秋氏柔柔一笑,斜躺在榻边,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热不热?”
“不热的,娘这里好凉快!”夏疏桐冲她咧嘴一笑,指了指一旁的青铜冰鉴。
“等你院子修好了,娘也送你一个冰鉴。”秋氏道,安安住的静思院是他们的西院,东院本该留给长子住的,可是她肚子不争气,多年来一直没消息,便和夏知秋商量着,将东院稍微修整一下给桐桐住,同时也是对她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谢谢娘!”夏疏桐开心道,也不去问什么不该问的。她知道,娘刚刚去夏馥安的院子哄她了。
见夏疏桐也清醒过来了,秋氏命丫环打了盆水进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夏疏桐洗脸,夏疏桐闭着眼,像只受主人爱抚的小猫一样,乖巧可爱。
这种感觉就像做梦,早上起来娘还会给她梳头,娘梳头特别温柔,一根头发丝都扯不到,梳出来的头发还很漂亮,晚上娘还会帮她洗澡,虽然有些羞羞脸,但洗完澡被她从浴桶里抱起来用浴巾紧紧包裹住的那一刻,真的好幸福啊!
唯一不好的是,娘还要分一半给安安。
可是她知道,夏馥安这一世还没做什么坏事,也只是一个孩子,大人们只会心疼她,觉得夏馥安和她一样都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如果她主动说夏馥安的不是,大人们说不定还会觉得她心眼儿小,容不下姐妹,她不能刚恢复身份就给长辈们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她只能懂事些。
夏馥安现在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她也没办法对她赶尽杀绝,她重活一世的目的可不是这般狭隘,她还有别的目的啊!她恢复了身份,那就要尽情享受爹娘还有祖母舅舅们的疼爱,珍惜现在这些属于她的快乐时光,还有,要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得好好的,长大后还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呢!
夏疏桐正向往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忽听门口的丫环进来禀报道:“大夫人,有客到访。”
“什么人?”秋氏随口问道。
“是……”丫环有些迟疑,“是二夫人的娘家人,二夫人的胞弟,管家已经将他请至前厅……”
夏疏桐心一颤,是小舅舅。
史氏有个胞弟,名唤史文光。姐弟俩自幼时关系便不错,只是后来史氏远嫁,他留在江南镇守家业,姐弟二人便久不相见。
第35章
前世的时候, 夏疏桐真的很喜欢他, 因为史文光的出现弥补了她没有父辈宠爱的缺憾。那个时候她觉得她终于也有舅舅了,虽然她的舅舅没有安安的舅舅那么厉害, 但也很了不起!舅舅懂很多,也很疼她,给她买了好多好吃好玩的, 一有空就会带她去外面玩, 让她在草地上放风筝,自由自在地奔跑……
那段时光, 真的很快乐。
后来, 还发生了一件事, 让她跟史文光的感情更好了。
就在史文光快回江南的时候, 她被绑票了。
那个人独眼瘸腿,打晕了她的两个丫环, 用有蒙汗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她还没哭出来就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都是晚上了,在山上的一个小木屋里。
那人跟她说话, 她只是一直哭, 他给她吃喝,她刚开始不敢吃, 后来没办法又渴又饿只能吃了, 她喝了两口水。夏疏桐这会儿忽然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是秋天, 因为她记得她喝下去的水很冷,连肉包子也是冷的,油腻腻的不好吃,她只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可又不敢吐出来,只能硬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当时她年纪尚小记不住事,还是她自己有意忘却,被绑票后的很多事情她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在天快亮的时候,那个人趴在桌子上打盹,史文光从窗子偷偷溜了起来,救了她。
史文光的随从随后抱起她狂奔下山,史文光则留了下来,同那个瘸子搏斗。
第二日,她只知道史文光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差点救不活。隔了很久之后,她也听说,史文光将那瘸子杀死了。
史文光在府里养了好几个月的伤才走,他走的时候她还很舍不得,哭到停不下来,史文光承诺以后还会再来看她,她才勉强止了哭。只是他的这个承诺,却没有兑现。
也是几年后吧,史文光在江南那边的生意做大了,他押送货物出海,船沉了,他再也没有回来。那个时候她还记得她陪史氏一起哭了几日。
夏疏桐还在沉思,秋氏起了身,对丫环道:“上茶招待着,请他稍等片刻。”他们书香世家,礼仪总要周到的。。
秋氏入了内室,整理仪容,夏疏桐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秋氏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儿。
秋氏让丫环们给她上间食吃,意思是让她呆在院子里,夏疏桐却想跟着她。
秋氏道:“娘要去招待客人,你先吃点儿茶点。”
“娘,我也想去。”夏疏桐缠着她撒娇道,“桐桐想跟着娘。”史文光此番来了,定是要见见史氏的,秋氏定回绝不了。可史氏如今这模样,若他们夏府不能给出个解释,只怕史文光要大闹一场,她怕秋氏会吃亏。夏疏桐也想知道,秋氏会不会将她和夏馥安的事如实相告。
秋氏想了想,摸了摸她的头同意了。
母女二人带了四个丫环来到了前厅,便见厅中坐着一个身穿湛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男子肤色白皙,五官俊秀,面容与史氏有几分相似,见了她们连忙起身,上前行了一拱手礼,“史某见过大夫人。”他客气笑道,“史某近日恰好来定安做些买卖,途经贵府,甚为想念家姐,便忍不住冒昧上门,有打扰之处还望大夫人见谅。”夏疏桐仰头看他,他笑起来依然有一颗小虎牙,只是身量似乎却不如她记忆中那般高大伟岸了,有些俊秀。
“小舅爷客气了。”秋氏礼貌回之一礼,“请上座。”
“您请。”史文光虽然年纪尚轻,却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了,礼数自然周到,挑不错差错。
待秋氏款款落坐后,他才坐回原位,打量着秋氏身旁的夏疏桐,笑道:“这位是大小姐吧。史某记得,大小姐跟桐桐还是同一日的生辰。”
秋氏听了这话,面上礼貌的笑便变得有些牵强了。
夏疏桐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对他福了福身,叫了一声“小舅爷”,叫完便又站到了秋氏身后去,似有些腼腆。
史文光笑笑,“大小姐跟大夫人长得真像。”
史文光这话一出,秋氏彻底敛了笑。
史文光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就像没看到似的,心中却是暗道:莫非他说错了什么话不成?他记得,这长房的大夫人是个温柔贤淑的,怎地今日态度这般冷淡?秋氏不回话,他也不尴尬,只笑问道:“桐桐应该也有大小姐这么大了吧?不知她跟姐姐在哪儿?史某可方便见上一见?”
秋氏敛了敛心绪,喝了口茶,道:“不瞒小舅爷,二弟妹近来身子不大爽利,如今卧病在床,只怕不方便出来见你。”
“姐姐病了?”史文光一听难免有些忧心,“可请大夫了?”他本想问的什么病,可他也知道,姐姐自从当年早产后,身子是不大好的,当年大夫便说了,得落点病根下来,妇人间的病症,他也不好询问。
“自然是请了的。”秋氏放下茶盏,雍容起身,“请小舅爷随我来吧。”
史文光忙起身,郑管家来到史文光跟前,走在秋氏身后为其引路,“小舅老爷,请。”
秋氏颇有些怠慢的意思,史文光心中有些不喜,想来是书香世家,瞧不起他这个满身铜臭的商贾罢了,不过其面上还是不显,姐姐毕竟是他们夏府之人,他也不能给姐姐添麻烦,便对郑管家笑道:“有劳,有劳。”
走了约莫一柱香时间,秋氏一行人才来到史氏的流音院,先前已有丫环前去禀报,这会儿有两个婆子守在院前恭迎。
入院后,拐进内室,有一青衣丫环守在屏风前恭敬道:“大夫人,舅老爷,二夫人说她如今仪容不整,实在不便见客。”
秋氏冷笑,“有什么不便的,都是自家兄弟,又不是没脸面见人!”说罢便走了进去。
史文光一听,便觉不妥,心道这秋氏竟然敢这般欺辱姐姐,正欲发作,可转念一想,自己偶然才来一回,她为何要这样当着他的面给姐姐难堪?难道是姐姐有错在先?这么一想,史文光便按压住心中愤郁,上前隔着屏风道:“二姐,我是阿光。”
隔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史氏的声音,“阿光。”声音听起来便十分虚弱。
“二姐,你怎么了?”史文光一听,不免有些心急,匆匆拐入屏风后,便见架子床上的帷幔被丫环垂挂起来,床上坐躺一人,见了他急急别过脸去,可他仍能看见她额上绑着一圈纱布。
史氏为难道:“阿光,你进来做什么?”
“二姐,你这是怎么了?”史文光连忙上前,探头一看,大惊,“二姐,你这伤如何得来?怎么伤得这么重?”
史氏低声道:“我……不小心摔的。”
秋氏一声冷笑,“摔的?明明是你自己撞的,你不是欲以死明志吗?”
史文光震惊,随即怒道:“大夫人,你们为何如此逼迫我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逼得他姐姐以死明志?定是他们冤枉污蔑了姐姐,而姐姐身为寡妇,寡妇最怕被人污蔑什么?史文光第一个想到的那便是清白,可若说姐姐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死去姐夫的事,他是万万不信的!
姐姐与姐夫二人情深似海,当年姐夫出事后,姐姐不过才十八岁,他本想劝姐姐改嫁,谁知姐姐又怀了身孕,孩子生下后,他也曾在书信中委婉地提过此事,可姐姐却坚决要为姐夫守节,还命他此事休要再提。姐姐这样对他们夏家,可他们夏家却如何对姐姐?想到这,史文光不由怒火中烧,横在史氏床前怒目而视,“还请大夫人给史某一个交代!我们虽是商贾出身,比不及你们这些达官贵胄、书香世家,却也容不得你们这般羞辱!”
面对他的质问,秋氏毫不畏惧,只将桐桐护在身侧,问道:“你觉得,我女儿和我像吗?”
秋氏忽然这么一问,问得史文光一个怔愣,“大夫人何出此言?”
“回答我。”
史文光仔细看了看,“倒有几分相似。”
秋氏沉默片刻,命丫环将夏疏桐领出去,在确认夏疏桐已经被丫环带远后,她才缓缓道:“她是我的女儿。”史文光听得莫名其妙,却听秋氏继续道,“她叫夏疏桐。我三日前才将她认回来。她是我的女儿,夏疏桐。”秋氏最后一句,声音微微颤抖,提起这事,她至今还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是……什么意思?”史文光听得一头雾水。
“你的好姐姐……”秋氏手指着床上掩面而泣的史氏,“就为了让她的女儿夏馥安过上我们长房的好日子,在她们两个出生那日将二人调换!”
“这……怎么可能?”史文光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很快便坚决道,“不!这断不可能!我姐姐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怎么可能会贪你们长房那一点好日子就让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你们长房去?”
“可不可能你问问她!”秋氏愤怒道,“若不是数日前阴差阳错,这个秘密只怕要等多年后桐桐长得和我相像了才能被人揭晓开来!可是任面前铁证如山,她却还在狡辩!将这事一个劲儿地推托到龙嬷嬷的身上!若不是看在当年她与二弟恩爱的份上,又念及安安年幼,家丑不可外扬,我们才没有将她休弃!史莉!”秋氏直呼其名,“我只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秋氏说完便走,这流音院,她是真的不想再踏进来半步了,脏了她的鞋!
史文光瘫坐在史上床前的脚踏之上,冷汗直冒,半晌,才艰难开口道:“二姐,你真的……这么做了?”
“不是的……当年是龙嬷嬷做的,我只是……我后来才知道,可是我却一时糊涂……”史氏哭哭啼啼、断断续续着将此事说了。
史文光听她哭诉完,依然像个雕塑一般,坐在脚踏上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撑坐起来,身骨因久不动作而变得僵硬,此时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他手撑在床沿,靠近她耳旁,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当年,你让我做那件事,就是为了逼龙嬷嬷帮你换子?”他低低道,“二姐,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第36章
秋氏回到前厅, 只觉得头都痛得厉害,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有丫环前来禀报, 道史文光身形踉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