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辰困惑地揭帘一问,才知道这些人是锦衣卫。
“沈大人,”其中一人道,“我等受陆大人之命来通知沈大人,三法司已审结宋阁老的案子,将结果呈给了皇上。皇上他……判了宋阁老绞刑。”
绞刑?!
青辰浑身一僵,惊愕道:“皇上答应过我的,在我回来之前不令三法司开审……”
那锦衣卫只是摇摇头,“时局有变,今日便要行刑。陆大人让我等来帮沈大人,大人手中有救命之物,还是快赶去西市吧!”
马车很快向西市急驰而去。京城的夏天,有些闷热。
青辰坐在车里,一颗心怦怦直跳,右眼皮也一直在闪,很是不舒服。
朱瑞身为君子,竟然出尔反尔!
绞刑……他要绞死宋越……
不,不要。
她独自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好不容易才遇见了他,遇见他,她才知道什么是清风明月,什么是如沐春风,什么是苟利国家生死以……他们怎么能如此粗鲁地就夺走他。
不要。
青辰火急火燎赶西市时,已近正午。
今日的监斩官正是大理寺卿。他坐在案台后,不时抬头看着太阳,又看看城门的方向。在方才“验明正身”的环节,他已是磨蹭了一个多时辰,百姓们也被他驱逐到了百步之外,不许近看。
宋越的脖子和手脚上都戴了镣铐,背上插了块木牌,正被两个人押着跪在地上。
他的眼睛里并无惊惶之意,仿佛是去意已决,心平气和。今日,好像也只是过往无数个日子中普通的一天。
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慢慢磨蹭,巴不得时间停下来的大理寺卿终于等来了青辰,见她匆忙赶来,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罗大人,”她走过宋越的身旁,到了监斩案几前捧出金书铁券,堪堪维持冷静道,“依《大明律》……”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赶回来。”大理寺卿立刻命人解开了宋越身上的镣铐,“快带你的老师走吧。”
“他大半年不见阳光,如今身子虚得很。”
“大人让我带他走?”她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
金书铁券诚然可以免死,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宋越如今毕竟还是带罪之人,理应押回牢狱待天子发落。
“走吧。”
“多谢大人!大人恩情,青辰铭记五内。”
众目睽睽之下,青辰上了邢台,搀起了宋越。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老师,我们走吧。”
……
待两人上了马车,马车便驶离了刑场。
青辰没想到两人今日能一起走,故而事先也没有计划,一番犹豫后,还是决定先去程奕的医馆。
半年多没有说话了,挨着他坐着,她却是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老师……”
宋越转过头来,弯了弯嘴角,“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话音落的一瞬间,青辰的泪水终是忍不住决了堤。半年多了,她有半年多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在回来的这一路上,她的心仿佛是被狠狠地捂着,紧张担忧得透不出气来。
“别哭。”他轻声道,“好了,别哭。”
她却是依然无声地流着泪,泪眼模糊。
生离死别,看似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亲自经历了,才明白什么叫刻骨铭心。
“我没事了。”他再哄道,“不哭了……”
此后,马车内好一会儿只有抽泣声,宋越扶着青辰的头,让她靠在他的肩上。
等青辰逐渐平静下来,他才伸手去轻轻地帮她擦眼泪。
“金书铁券,是陆慎云的吧?”他问。
“嗯。”
“……那是陆家世代传承的荣耀,不该拿来救我的,我死……”
她立刻捂住他的嘴,“不许你死。我会还给他的。”
他慢慢拉下她的手,淡淡一笑。
这时,护送他们的锦衣卫策马过来,隔着帘子道:“沈大人,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她眉头轻轻一蹙,“跟踪?是什么人?”
“看样子,是杀手。”
青辰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杀手?”
“不奇怪。”宋越道,“如今与徐延撕破了脸,他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行刑时想必已派了杀手备着,若有意外,便以杀手取我性命。”
“二位大人,很快就能出城了。卑职在郊外的山里有座老屋,平时也没人去。那个地方山高雾大,不容易被发现,不如先到那里躲一躲吧。”
医馆是去不了了。二人的府邸也回不了,宋越还是戴罪之身,朝廷若来拿人,她只能再把他交出去。他一旦再入牢狱,徐延便更是有可趁之机。
眼下,只能藏起来。
第169章
青辰看了宋越一眼,很快对帘外那人道:“那麻烦你,请带路,往山里去吧。”
那人听了点点头,立刻掉转马头去跟其他的锦衣卫道:“你们二人,去拖住他们,剩下的三个,跟我一起保护两位大人。”
话音落,那两人便立刻策马往回走。青辰透过窗子,只看到马蹄飞奔扬起的灰尘。阳光有些耀眼,她看不清这两个人到底要面对多少个杀手。
方才那名锦衣卫策马上来道:“大人坐好,马车要跑快一些了。”
青辰这才收回目光,坐好了。
她的心突突地直跳,右眼皮又开始不停地闪。
马车快速前进,向出城的方向驶去。等驶出城门七八里地,马车便拐入了一条上山的小道。
带路的那锦衣卫策马靠近,又隔着帘子道:“两位大人,再往上的路,马车就不好走了。两位大人还是下车,坐到我们的马背上来吧。”
“好。”
青辰与宋越换了前行的方式,各自坐到一命锦衣卫身后,车夫驾着空马车,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上山的路不太好走,不过骑在马背上,总归是比在马车里要快一点。日头很烈,青辰能看到为她策马的锦衣卫已是满头大汗,背上都湿透了。
再扭头去看宋越,他的额角也有汗珠,脸色看着不是太好。他的身子本来就还虚,再这样暴晒,她很担心他会中暑,一颗心一直揪着。
山道狭窄,锦衣卫的马在拼命爬坡,因为驮着两个人,他们的两匹马渐渐慢了下来。到山路转弯的时候,忽然间,一支箭“嗖”地一声向他们射过来。
它堪堪高出宋越的肩膀,落入了他们身旁的树丛,穿过树叶,插进树干里。
“笃”地一声!
青辰见此情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嘴唇微微颤抖。他却是安慰地笑笑,“没事。”
身后的锦衣卫道:“得再快点,他们要追上来了。”
马儿被使劲儿地抽打,蹄子更是奋力地攀爬,炎炎烈日,它们的周身已是汗得油亮,嚼子旁更有水沫溅出来。
等走到马都不能走的地方,青辰等人便慌忙弃了马,靠双腿去走。这时又有一名锦衣卫策着马拐到了别的道上,去诱惑敌人。
宋越的身子使不上劲儿,她便去扶着他,走了一小段就已是气喘吁吁,两条腿都在打颤。好在,他们越走植被越是繁茂,雾也越来越大,在山雾和树林掩印下,杀手们已经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半个时辰后,在半山腰的树林间,他们总算是看到了一小块空地,坐落着一间小竹屋。
远看此处,山色空蒙,烟雾缭绕。
“到了。”
青辰紧张地回头看,没有发现有人追来。
带路的那锦衣卫又道:“大人放心,此处很隐蔽。这间屋子原是我祖父为打猎而修的,四周都是树林,从未有其他人来过,他们找不到的。两位大人随我进来吧。”说罢,便径自推开了围着屋子的竹篱笆,请他们进。
青辰点了点头,扶着宋越进了小院的石凳上坐着,用袖子给他擦汗,“今日天热,走了这么久,你可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他慢慢拉下她的手,微笑道:“我没事。”
“此处有些简陋,二位大人别嫌弃。我上次来这儿,也是一年前了。”那人介绍道,“屋里只有一间房,柜子里有一床薄被。灶台在外面,东边那个角落。屋子后面有条小溪,大人可到那里取水。这附近还有些梨树……也有山鸡和野兔,我们会帮大人猎的。”
青辰点点头,“谢谢。这一路若不是有你们……”
“沈大人不必客气。二位大人都是心系社稷百姓之人,保护两位大人,是我等锦衣卫份内之事。”
这时,已是有另一人去溪中取来了水,递给宋越和青辰。
“二位大人先歇歇脚吧。”那人又道,“离这儿不远还有间小屋。我等便先到那里去,也好轮流放哨。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只过来告知一声。”
“多谢!”
三个锦衣卫去了,院子里就只剩下宋越和青辰。
虽有树荫遮阳,但外面还是太热了,青辰一直担心宋越中暑,便将他扶到了屋里。
这小竹屋果然如那锦衣卫所言,简陋得很。屋里只有一张竹床,一个小木柜,一张圆几,两把凳子。因是一年多没人住了,家具上都积了不少灰尘,屋角还有些蛛网,不过因是竹子做的,倒让人觉得屋里很清凉。
青辰把窗子支开,阳光便落进来,空气中可见游弋的细小尘埃。
她擦了擦凳子,扶他坐上去,又用帕子沾了溪水,给他擦脸上的细汗,“这样舒服些了吗?”
他接过帕子,抬眸着她,“不用一直照顾我。我没事,缓一缓就好了。你歇一会,方才走了这么远的路。”
“我不累。”她摇摇头,说罢,又喘了口气。
他抿唇一笑,也不戳破她,重新浸了帕子,为她擦脸颊上的尘土。
“我想我应该跟你说,”他边仔细擦着,边道,“你其实不必经历这些的,不跟我在一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地逃亡……”
青辰看着他,“我知道。”
“我是犯人,你不是。你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明年最有希望补入内阁的红人……”
“我知道。”
“跟着我一起逃,对你不好。”
“我知道。”
他眨了眨眼,把帕子投入水中,“既然都知道,就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情绪有些激动,“老师说的没错。学生这辈子……还没做过如此正确的选择。”
“……不可意气用事。”
“我不想再听你说赶我走的话。”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就出了屋门。
到了院子里,她有些赌气地坐到石凳上,忘着远处烟雾缭绕的青山,沉默不语。胡思乱想,心潮起伏了一会儿后,只觉得有人靠近了,在身后轻轻拥住她。
“好了,我不说了。”他在她耳畔轻声道,“别生气了。”
她不肯理他,宋越就拥着她不放,又哄道:“真不说了,我保证。别不理我。”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旁的地面上,落了他修长的身影。
屋外热,她怕他待久了不舒服,这才肯说话:“真不说了?”
他轻轻一笑,“嗯。山里寂寞啊,有你陪着多好。只是沈大人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如今倒要委屈你,做一阵子山野粗妇了。”
她撅了撅嘴,“我愿意!”
他放开她,“我去屋后的溪里洗洗身子。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天,只昨天临刑前才匆匆擦了擦,都不好意思跟你呆在一起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只想,我又不嫌弃你……
竹屋的柜子里有身素衣,是主人家搁下备用的。宋越抱着衣裳和盆子、香胰,到屋后溪边沐浴去了。
青辰也不再坐着,起身收拾屋子。
她拿了笤帚,先除了下蛛网,又拭了灰尘,把屋里清扫了一番。方才爬山虽然已有些乏了,可做这些的时候,倒也不觉得累。她想起了一句话来,大意是喜欢一个人,总愿意为对方做琐碎的事,因为,有你在,生活便要有点样子。
打扫完后,阳光晒了进来,照得一室干净明亮。
青辰想去打些水,擦擦桌子和床,只才拎上木桶没走几步,就听到屋后传来清泠泠的水声,这才反应过来,宋越还在溪边沐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住了,在斜阳下静静立着,竟感到心潮莫名有些起伏。擦了额角的汗,她很快转身回去,还是先劈柴生火吧。
溪边,在繁密的树丛遮掩下,宋越褪去衣物,好好地擦洗了一番。溪水很清,不急不徐地自山上蜿蜒而下,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主人留下的胰子还未用过,打湿了,很快就散发出桂花的香甜气味来。溪水淋到身上,清凉舒爽无比,他捧起水来喝了一口,那水很是甘甜。
……
宋越沐浴完毕,回到院子里,只见青辰已抱了些柴火,正在灶台前生火。
她转过头来看他,“你洗好了?”
他神清气爽地答:“洗好了,不怕近你身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方才锦衣卫来了,送来些野蘑菇和一只山鸡。我还找到了一些梨子,还有一坛酒。”
“酒?”
“嗯。那个锦衣卫刚才让我在树下挖的。”青辰想起什么,又道,“山里的路不好走,很快要起大雾了,他们说那些人没有追上来,只是好像在山脚下守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