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来,半张俊脸上落了阳光,“怎么了?你有更好的办法?”
犹豫了一下,青辰还是摇摇头,“没有。”
“嗯,那准备下吧。”
下午,还没到散值的点,徐斯临就不见了。
青辰有些静不下心来,包袱一早就收拾好了。等到散值的点,她犹豫了片刻,然后就拎着包袱出了门。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上午还是阴天,下午倒放晴了。只是阳光已西斜。
到了大明门外,青辰四下张望,见到不少马车,就是没见到只骑着马的人,往外走了一些,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她回过头,只见身后徐徐行来一匹周身黑亮的骏马。
马背上的人穿着青色的冬袍,脖子上系着银鼠围领。夕阳清胧,在他身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他策马缓缓来到她身边,俯下身,对她伸出手,“上来!”
第49章
“怎么是你?”青辰挎着包袱,抬头看马背上的人,“你不是说派下人来吗?”
徐斯临仍旧对她伸着手,“这马难驯,没几个人能驾驭它,骑得最好的那人病了,只能我来。”
青辰看着他的手,踌躇了一番,道:“我还是不去了。”
他对她性别的疑虑才消,她应该避免一切有可能的身体接触。况且,鉴于他曾经的脾性和举动,她实在不想与他离得太近。
“……谢谢你的好意。”说罢,她转身就往大明门走。
“为什么?因为我?”他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收回手,坐直了身体,“我比怀柔的百姓重要?”
纤瘦的背影在阳光中顿了一下。
他策马缓缓跟着她,“大水一冲,十几万百姓就像蝼蚁一样四散飘零,挣扎求生,你忍心?”
那人没有说话,他又道:“你不是要做个好官吗?”
片刻后,秀气的黑靴终于停了下来。地面上一道长长的淡影。
青辰回过头来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对他窥视别人的祈愿有一点生气。
“……我不是故意的,是林陌和罗元浩挖了你的竹简。我只是看了一眼。”他垂头看着她,眸子漆黑而明亮,阳光漫过了高挺的鼻梁,“你可以与我计较,不过也要等回来以后吧。不早了,你要是再不上马,到了怀柔就真的只能看一眼了。”
说罢,他再次伸出手。
青辰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徐斯临又道:“如果你心里还是不舒服,就把我当成是下人,我可以像个下人一样规矩的。真的,我保证。”
“……而且这马绝对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快,只须臾的功夫,你就可以到怀柔。”
青辰的视线落到了那匹马上。它浑身的毛黑得发亮,身躯匀称而矫健,一看就是徐府精心喂养的良驹,大约用不了多久它就可以跑到怀柔。
旅程不会很长。
“你可以让一让吗?”她扶了扶包袱,抬头看他,示意了下他身后的位置。
徐斯临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是答应了,心中一时有些激动,手更往前伸了一些,“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青辰摇摇头,“不必,我自己可以上。”
最终,他还是收回了手,让出马镫叫她跨了上来。马很高,青辰登得不是很顺利,他顺势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等她坐好了,徐斯临解下身后的银鼠黑绸披风,转过身递给她,“你系上这个,反着系。我娘亲手做的,很暖。”
沈青辰看着他被阳光柔和了的侧脸,愣了一下,“不用了,你自己披着就是。”
对于这样的他,她有一点不适应。
不过拒绝的话才说出口,披风已经被他塞到了她怀中。
身前的人转回去,执起了缰绳,“我坐在前面,披风又没有用。方才来的时候,我已在里面加了厚棉衣了。你快系上吧,不系也是浪费。”
手中的披风用的是最好的纻丝绸缎,银鼠毛皮摸着也很细腻,青莲的暗纹隐隐透着一股华贵,最重要的是,它的一针一线都出自一位关爱儿子的母亲。
青辰不得不承认,这件披风让人有一种好感。想了想,她还是按他说的系上了。
在她和他之间,哪怕只是多件披风,也能让她多一分安全感。
“坐好了吗?准备走了。”整理好缰绳,徐斯临道。
“嗯。”
“你不抓着我?”他微微侧过头,“会掉下去的。”
打量了一下他的后背,青辰只觉有些无从下手,最后只好轻轻扶着他的肩,“好了。”
“啊?”要不是余光看见了她的手,他几乎感觉不到她在扶着自己。徐斯临抿了抿唇,心只道,也罢,一会跑起来自然就抓得紧了,且肩也是扶不住的,自然会换地方。
“好了,我们快走罢。”看着天边的夕阳,青辰催道。
“嗯。”徐斯临应了声,勒紧缰绳掉转了马头,然后双腿紧紧一夹,黑马便立刻跑了起来。
青辰虽然有所准备,但抓着人肩头的手还是不由收紧。
终于感受到了一点重量,徐斯临忍不住得意地挑了挑眉。
他就知道会这样。
这时,打大明门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庶常林陌和罗元浩。
罗元浩被黑马浑身油亮的光闪了眼,正要感叹不知哪里来的好马,忽就见马上的两人有些面熟,一只胳膊捅了捅身边的林陌,“你看那两个人是不是……”
林陌用手遮着阳光,眯着眼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马背坐着两人,一个高出另一个半个头,皆是整齐的鬓角,俊目修眉。两张脸虽然风格不同,却各具魅力,凑在一起,看着很是有些赏心悦目。
而他们坐的那匹马,是当年西域进贡给大明皇帝的贡马,皇帝送给了徐延,徐延就送给了儿子。那时候他到徐斯临家,徐斯临摸都不让他摸,别说是骑在胯下。
罗元浩激动道:“是徐公子和沈青辰啊,他们如何会在一起,还共乘一马!”
共乘一马算什么,沈青辰身上披着的那件披风,还是首辅夫人亲手缝的呢,儿媳妇都不敢奢望的待遇。
对于罗元浩的疑问,林陌只能摇摇头。明明前些日子反常的都恢复正常了,现在看着是又要变反常的趋势。
今日上午徐公子还拉着他们在茅房门口问怎么收拢人心,自己随口说了句“个人魅力”,下午这精彩的一幕就上演了,看来他是一刻也不想耽误啊。
“徐公子这是要去哪啊?怎么就带了沈青辰,也不带上我们?”
林陌瞥了罗元浩一眼,“你是不是傻?”
……
骏马随着主人的意愿奔驰,很快就离开了大明门。在驰上通往城外的官道上时,与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中的人正好揭着帘子,看着窗外,手腕处的绯色袍袖隐隐泛着光泽。
在意外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后,他的目光微微一闪,视线不由追随了他们一段,直到看不见了。
车夫的声音传来,“宋大人,方才坐在那黑马后面的人,好像是与大人一起去通州的学生。看样子,他们是要出城去。”
车夫跟了宋越那么久,他能看得出来,大人是很重视那个学生的,大约是因为那个学生很优秀,大人有心对其好好栽培。像是那日大人去祭拜恩师,与恩师的女儿话都没有多说,大人便匆匆赶回去授课。后来得知这学生受了伤,大人也是立刻就去探望了。还有通州之行……
“都这个时候了,天还这么冷,他们还年轻,怕是不知道这么跑是要受凉的……大人,咱们要不要去追他们?”
宋越放下了帘子,淡漠的俊脸上不复有阳光,“不必了。”
那匹马是西域贡马,日行千里,他们是追不上的。况且,他近日拟了一些税改的新策,已呈到了皇帝朱瑞那里,朱瑞好不容易才答应今日与他商讨。
“继续往前走吧。跑快点,我还要进宫。”
车夫轻轻摇头,应了声“是。”
车厢内,一点点光线从帘下漫了进来。
宋越看了看身边的位子,是空的。只有细微的浮尘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与此同时,马背上的沈青辰扶着脖子上的银鼠毛皮,在风中回过头。
刚才马车经过的时候,她正被徐斯临耳后的一颗黑痣吸引了,没有留意身旁的事物。直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驾车声,她才注意到那辆马车。
萧瑟的冬季,身下的骏马在四蹄翻腾地疾驰,而那辆马车也行进得很快。擦肩而过后,他们之间隔着漫天的烟尘与枯叶,她没有看清楚,那是不是就是老师的马车。
徐斯临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向身后喊,“青辰,你别回头,这样很危险。还是看着前面,抓紧我!”
她回过头来,抓紧了他肩上的袍服,“嗯。”
“不够紧。”他又道,“马上便要出内城了,我们还能再跑快一点。”
青辰手下又紧了些。
“还是不够。”
看出那人大约有些捉弄人的心思,青辰瞪着他耳后的黑痣,喊:“够了!”
耳边风声呼啸,徐斯临嘴角一弯,策马驰骋在这大道上,只觉得好像今年冬天也不是那么冷。他不由双腿又是一夹,叫马跑得更快了一些。
……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内城的城门口。
今日这城门口有些不同寻常。
许多人都挤在城墙下,其中有各类身份的的普通百姓,或是背着行囊,或是架马拉车,更多的,是巡逻守卫的金吾卫等官兵,甚至还有锦衣卫。
城门好像被封锁了,只让有要职在身的官员进出,门口架着一长排带铁钉的木栅,两侧是持刀的守卫。
青辰看着门口攒动的人潮,不由问:“这是……我们还能去怀柔吗?”
身前的人转过头来,轻声安慰道:“不怕。我有父亲的路引。”首辅大人的路引,除了后宫,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这时,两人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不是徐公子吗?”
青辰回头一看,只见两个身材高挺的人正向他们走来,手中皆按着绣春刀。其中一人披着玄色披风,行步的姿势如豹子一般优雅,俊脸上是一贯的冷漠和锐利,竟是陆慎云和黄瑜!
与沈青辰对视的一霎,陆慎云也怔了一下。
他刚才就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只是不敢确认,没想到竟真的是那个人。再看她与徐斯临同乘一马,乘的还是贡马,眉尖便不由蹙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些说不上来的光芒。
黄瑜眼尖,叫了那声“徐公子”后,马上就发现他身后的人竟是陆大人的救命恩人,便又道:“哎哟,是两位翰林院的庶常啊。二位这是要出城去吗?”
青辰想要下马给两人行礼,却被徐斯临一下拽住了胳膊。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只对她摇摇头,然后从怀中取出路引,弯下身交给黄瑜,“二位大人,我们还有急事出城,恕不能给二位大人行礼了。这是家父的路引,请二位大人行个方便,让我们出城。”
“这个……”黄瑜拿着路引,小声道,“徐公子不知道,前些日子是冬至,倭国的人来朝贡,跟朝廷做完了买卖却赖着不走,到处闹事。这不要过年了,皇上召了永淳公主回京,今日就到了,怕出什么意外,所以这城门就戒严了。”说完了就看向一旁冷漠的陆慎云。
陆慎云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便将手中的路引还给徐斯临。
徐斯临皱了皱眉,“陆大人,我有父亲的路引,难道也不能出城?”
陆慎云眼睛微眯,随即抬起头,冷冷的目光落到两人身上,“徐阁老自然可以。你不行。”
话音落,青辰一时尴尬得不行,拉了拉身边人的袖子,“我们回去吧。”
徐斯临却微微一笑,“知道了。”
紧接着,城门口便出现了一阵骚动。
人们因为一匹奔驰而来的骏马迅速退到了两边,守门的官兵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见那匹周身黑亮的良驹四蹄已在空中。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匹马便高高跃过了横在门口的木栅,马蹄落地时,空中惊起一片翻滚的烟尘!
坐在马背上的沈青辰只觉得心跳已快到极致,等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闯过了城门。
徐斯临回过头来兴奋地大喊:“沈青辰,刺不刺激?!”
第50章
城门前,陆慎云负手站着,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夕阳投下五彩光晕,有些耀眼,他脸上的神情淡漠而微沉,半张俊脸陷入了阴影。
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镇守的城门,敢硬闯的,他们是头一个。
一时间,人群沸腾,议论嘈杂声四起。慢半拍的官兵们这时才慌慌张张地集结到一起,等着长官下一步的指令。
看得目瞪口呆的黄瑜回过神来,“啧啧”了两声,“不愧是徐阁老的儿子,胆儿可真肥啊。要派人追吗?”
“不必了,让他们走吧。”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就这么看着你的救命恩人被拐走?”
陆慎云眯了眯眼,清淡的嗓音水波不兴,“他们不是一路人。这辈子终究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黄瑜点了点头,拨了拨衣衫上叫马扬起的灰尘,然后看向身边的兄弟。
那你们呢?
骏马冲过了狭窄的城门,仿若挣脱了束缚,穿越了时光,终是能尽情地驰骋在宽阔的路面上。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银鼠毛皮一下下拂过脸颊,沈青辰的心始终有些难以平静。
“罪魁祸首”的声音再次响起,“问你呢,刺不刺激啊?”
青辰紧紧抓着他肩上的袍服,只觉得手心已经有些汗湿了,身上一阵阵地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