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嫁——墨书白
时间:2018-03-13 14:03:44

  可他希望落空过太多次,于是希望升起时,他立刻强行按捺下去,冷淡道:“证据。”
  “那日假扮柳书彦与长公主接触后,属下认为,长公主和当年的主子十分相似。”
  “所以呢?”
  秦书淮抬起头,看向赵一。
  秦芃是借尸还魂的人,这一点已经证明了。而他推论秦芃是姜漪,为什么赵一会认为秦芃是赵芃?
  秦芃是赵芃?
  怎么可能呢?
  如果她是赵芃,她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是姜漪?为什么不来同他说,不来……
  想到这里,秦书淮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他骤然止住自己的想法,立刻道:“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
  “所以我跟踪了长公主一天一夜,还偷了她房中的笔墨。”
  说着,赵一将几张纸放到秦书淮面前。
  上面是秦芃随手涂鸦和戏作,秦书淮看到那字迹和画笔,瞬间急促了呼吸。
  “这是长公主私下无人时的笔墨,这是原件,我临摹了假的放在桌上,已被公主销毁。公主十分小心。”
  秦书淮不说话,他死死盯着她的字,她的画。
  她的字是他一手教的,她的画是他手握着手带着她学的。
  这世上如果说谁熟悉他的字迹画风,必然是他秦书淮。
  怎么会有这么像的字?
  怎么会有……
  秦书淮颤抖着身子,听赵一继续道:“事实上,长公主无论言谈举止,饮食习惯,都十分像主子……”
  话没说完,秦书淮就冲了出去。
  “备马!备马给我!”
  秦书淮驾着马,一路追着柳书彦过去,柳书彦正歪在马车里,看秦芃写给“柳书彦”的情诗。
  情诗写得情意绵绵,文采飞扬,柳书彦作为当代才子之首,也不免赞叹。
  而事实上,秦芃也知道柳书彦是个文豪系列,所以特意想卖弄一下文采,可她文采一般,左思右想,干脆将秦书淮当年写给她的情诗原封不动的送了过去。
  柳书彦看着这诗,虽然赞赏,但总觉得怪怪的。
  他正提笔想修一修,马车突然被人拦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秦书淮跳上马车,卷帘俯身在他面前。
  “信给我。”
  “什么?”
  柳书彦愣了愣,秦书淮提高了声音,大吼出声:“把秦芃的信给我!”
  说话间,秦书淮意识到柳书彦正拿着那封信,干脆一把抢了过去!
  他借着月光看着那封信。
  这首诗他熟悉,太熟悉了。
  十七岁那年,秦芃说她是木讷,从未给她写过情诗。
  他只擅长策论,不擅长这些风花雪月,这首诗他写了好久,修修改改,才终于在一个清晨,悄悄放在她枕下。
  这是他和赵芃闺房之乐,甚至白芷都不知晓。他以为赵芃死了,他一辈子再见不到。
  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自己妻子送给另外一个男人的信里,再见这首带着他少年慢慢情谊的诗词。
  秦书淮大笑出声,将纸撕得粉碎。
  柳书彦猛地反应过来,上前争抢:“秦书淮你疯了?!”
  秦书淮将手中随纸扬手一撒,转身跳上自己的马,就往卫府奔去。
  赵芃,赵芃。
  他闭上眼睛,颤抖着手。
  他曾以为赵芃死那一刻,是他人生里最绝望的时刻。
  然而时至今日却才明白,这世界总比你想象更残忍,这现实总比你以为更荒唐。
 
 
第五十章 
  秦书淮捏紧了缰绳,一路往卫府冲去。
  路上下起淅淅沥沥小雨,江春跟在秦书淮后面,焦急出声:“主子,慢点!”
  秦书淮没有说话,他满脑子里,都是秦芃的模样。
  第一次见她时,护国寺里,那庄重相似的气度,这么久以来,她与赵芃相似的举止。
  他不是没有想过她和赵芃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然而她出现的时机太过微妙,一开始他误以为她是在学习赵芃迷惑他,顺着她别有居心的想法去想,于是一步一步猜错,一步一步以为她是姜漪。
  早该想到的。
  如果她真的是秦芃,真的是姜漪,为什么还能那么淡然面对着他。
  哪怕是政敌,哪怕他害她全族,她也从来没有对他展露过太过极端的爱恨。
  “公主对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敌意?”
  “我虽然是公主,但在宫里过得不大好……”
  “陆祐,好好活着,这样才能报秦书淮杀我之仇。”
  姜漪怎么会没有敌意?
  姜漪怎么能这么顺口说出“我虽然是公主”?
  陆祐出现的时候,重叠的不仅仅是姜漪,也有赵芃。
  王珂出现的时候,重叠的不仅仅是姜漪,也有赵芃。
  回想起秦芃说“这样才能报秦书淮杀我之仇”时,她有杀意吗?有恨意吗?
  没有。
  她对她的死,没有恨意,说出这话的神态,与其说期望陆祐替她报仇,更多的可能是鼓励着陆祐,好一点活着。
  可除了赵芃,其他人眼里,大概都是他杀的她。
  如果不是赵芃,如果不是清楚知道当年他到底为何将毒药喂到她口里的赵芃,怎么可能对一个亲手杀她的仇人如此云淡风轻?
  因为她知道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所以哪怕是他亲手将毒药喂到她口里,可她却仍旧没有认为是他的错。
  可是她为什么不来找他呢?
  秦书淮到了卫府后院,直接翻墙到了秦芃的房间门口。
  然而到了这里,秦书淮却一瞬之间,丧失了所有勇气。
  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就在想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他?
  她不是不认识他啊。
  他们说话间,言语里,她明明记得往事,她曾说过她了解秦书淮。
  她记得他的啊,甚至于她偶尔的眼神里还带着温柔,仿佛是看着他就看到过往,那为什么,什么理由,让她没来找他呢?
  秦书淮站在庭院里,止步于此。
  雨淅淅沥沥落下,他茫然看着大门,想着柳书彦的话。
  “哪怕她回来了,也不爱你了。”
  想着秦芃以为他是柳书彦时的话。
  “秦芃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卫炀了。”
  她死后,转世为秦芃。
  她爱上了卫炀,为他青灯古佛十年。
  他太了解赵芃了,赵芃这样的人,断了就都是断了,她不爱你了,她有了新生,你就是她过往云烟,强行靠近,她只会远离。
  他觉得脑子有些混乱,拨开云雾窥见真相的刹那,他居然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这时候已经到了平时启明星亮起来的时候,秦芃从梦里醒过来。
  她恍惚间梦见年少时候,秦书淮下课后给她辅导功课,教她写字。
  他在她身后,仿佛是环抱住她一样,握着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写下他的名字,又写下她的名字。
  她扭过头去,唇擦过他的面颊,他愣在那里,少年清澈眼里全是惊诧。
  那带着隐隐欢喜、惊讶,干净得一如秋日的天空一般的眼神,让她软了心肠。
  她从梦里醒过来,觉得有些气闷,这时候大家都还睡着,她披了外套,开门出去,打了个呵欠,想要去找白芷聊聊天,然而一抬头,就看见秦书淮站在那里。
  他穿着少年时的衣衫,浅蓝色轻纱外套,笼着白色底衫,头发用蓝色发带束了一半,看上去带着少年气息。
  雨水打湿了他周身,他似乎浑然不觉,站在庭院里,一言不发。
  秦芃有些惊讶:“王爷?”
  秦书淮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秦芃脸上,眼睛里带着些茫然和怀疑。
  怎么会是赵芃呢?
  他想。
  不能是啊。
  不能是她。
  可是理智却反复告知他,他不能再因为不能相信不去相信。
  于是他终于开口。
  “公主听说过霜花吗?”
  “霜花?”
  秦芃有些疑惑,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的提及,表情丝毫没有作伪。
  琼州霜花,当年姜漪第一次见他,介绍便是我来自霜花盛开之处。
  姜漪知道霜花,而眼前的秦芃,却全然不知。
  他再骗不了自己。
  他看着秦芃,面前人仿佛是当年人重叠在一起,就这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欣喜、痛苦、绝望、悲伤,无数感情混杂在一起。
  时隔六年,他终于再见到她了。
  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她活得很好,甚至于,比当年还要好。
  可是她却一脸平静看着他,没有恨,更没有爱。仿佛他是个陌生人。
  他不敢开口。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惊扰了这个梦境,面前人就会在他面前灰飞烟灭。
  他感觉去确认对方身份,就仿佛是让这个梦境破碎的咒语。
  如果他说,赵芃,是不是你?
  或许将得到一个更残忍的答案,不是。
  她明明是,但她不会告诉你。她甚至会在发现你知道她的身份后,躲得更远,也许不小心,就再也找不到她。
  可是他内心里无数声音在咆哮,他多想问她,赵芃,你有没有良心?
  看他苦苦挣扎六年冷眼旁观。
  看他沉沦苦海不得自拔,却仍旧能怡然自得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安心活着。
  赵芃,你真的放下了吗?
  为了一个卫炀,秦书淮的存在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他在你生命里爱过恨过的时光,对于你而言,就再无痕迹了吗?
  “王爷,”见秦书淮久久不语,秦芃皱起眉头:“深夜造访,到底有何贵干?不若我将小叔请来,与您彻夜长谈?”
  “我做了一个梦。”
  秦书淮看着她,终于开口,秦芃皱着眉头,却还是耐心听着,秦书淮从来不说废话,这一点她倒是知晓的。
  “我第一任妻子赵芃,我很爱她。”
  秦书淮盯着她,秦芃听着,眼里有些波动,秦书淮看着她眼神里那轻微的波澜,内心钻心疼起来,他沙哑了声音,继续道:“后来她死了。”
  “那真是遗憾。”
  秦芃言语平静。秦书淮一时语塞。
  这一瞬间,他终于确定明了,或许对于秦芃而言,这已经是一段早已斩断的过去,她是秦芃,再不是赵芃。
  这段过去,只有他一个人苦苦挣扎,沉溺其中。
  他封藏得再珍贵,保护得再完好,对于这个人,不要了,就是不要了。
  他剩下的话再说不出口。他垂下眼眸,捏紧了拳头:“公主在卫将军之前,爱过其他人吗?”
  秦芃没想到他会问这一句,她本不想作答,然而看着秦书淮那身打扮,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想起那如秋日天空一样的眼睛。
  她斜靠在门框上,慢慢道:“或许是有过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秦书淮抬起头来,捏紧了拳头,沙哑出声:“他如今出现,公主还会嫁给他吗?”
  秦芃没说话,她思索着,自己如今作为长公主,又是卫家妇,秦书淮这句话,莫非是他找到了秦芃原身喜欢过的人,想撮合这段姻缘?
  原身的确喜欢过一个小门小户的男人,但也不过就是少年时偶然心动,与卫炀相比,根本算不上喜欢。
  一个嫁给小门小户臣子的长公主,与一个可能嫁给重臣的长公主,对于秦书淮的威胁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秦芃猜测着秦书淮的算盘,慢慢道:“自然不会。”
  “为什么?”
  “王爷,”秦芃叹息出声:“我已经嫁给阿炀快十一年了。”
  “从我爱上阿炀那一刻开始,”秦芃转过头去,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的轮廓,语调里带着继续沧桑:“那份感情,我就放下了。”
  “我与那个人,这一生,都不要再见,不要相认,不要靠近,这大概才是年少那份感情,最好的归宿。”
  “那他怎么办呢?”
  秦书淮颤抖着声音:“如果他还爱着你……”
  “那就请他忘了吧。”
  秦芃斩钉截铁,秦书淮一时无言。
  好久后,他终于说出最后一挣扎:“可是,明明是他先遇见你,他先和你相爱……”
  “我感激他陪我最艰难的岁月,”秦芃神色平静:“可感情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第一个人是谁,而是最后一个人是谁。”
  “感激他,却也仅仅只是,感激而已。”
  秦书淮再说不出话。
  眼前人神色一直很平静,无论提及什么,都没有让她有半分波澜。
  她真的如她所说,早已放下。
  她爱卫炀,十一年了。
  他克制住所有的冲动,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有任何思考。
  秦芃看他一直不语,提醒道:“王爷,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深夜过来,不会就为了和我说这么几句话吧?”
  秦书淮什么都不敢再想了。
  他唯一一个愿望,也只有一个愿望。
  他想留住她。
  他压抑着所有情绪走上去,停留在秦芃面前。
  他身上带着寒意,让秦芃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察觉到,又退后了一步。
  “王爷?”
  “之前给你下了毒,对不起。”说着,秦书淮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递给秦芃:“这是这个月的量,我马上让人给你配解药,你不会有事。”
  秦芃没说话,她接过瓶子,半信半疑看着秦书淮。总觉得秦书淮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