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傅征一整晚表现得都很沉默寡言,除了燕绥,他无论对谁话都很少。
所以,从拿出紫檀盒之后,他难得多言。
“玉佩在古时有定情信物的意思,我归队后很快要出海,少则数月多则半年。职业关系,任务是机密,我在哪去哪都要保密。我不想你误解我对燕绥的真诚,玉佩当做信物许诺给你。等我回来……”
傅征微抿了抿唇,陡然紧张:“等我回来,我要娶她。”
燕戬不语。
“职业关系,我很难给燕绥正常的婚姻生活。祖国应召,义不容辞,她只能在家国之后。说我自私也罢,我考虑过,问责过,舍不得也做不到放弃她。但我保证,允许范围内,万事她为先。”
燕戬垂眸看了眼紫檀盒里的玉佩,饶是他对玉石没什么研究,光看玉佩的质泽也知道傅征是花了点心思的。
“她是能自己做主的,嫁不嫁给你她自己说了算。当然,你这玉佩若是当彩头放我这,我就收下了。”燕戬把泡好的普洱给他倒了一杯:“我这你不用担心,我对你的职业没有任何犹疑,只有敬畏和尊敬。也理解你职责所在,应该担起的重任,不是不心疼阿绥,说句实话,如果她今天带来的不是你,我可能还要操心到闭眼为止。”
燕戬通情达理,担心傅征有负担,开解道:“你们平时怎么相处我不知道,我和阿绥的妈妈当如燕绥和你。我只想娶她,别的什么也不在乎。”
——
燕绥收拾完厨房,闲着没事又给自己切了个苹果。吃苹果还吃出了形式感,指腹贴着小刀,一块一块划“井”字,每小块果肉尺寸大小一致。她就用指腹挟着刀尖一口口喂进嘴里,也不嫌烦。
吃掉一整个,终于听见些楼上的动静,她竖起耳朵。
燕戬送傅征下楼,也不知道傅征和他说了什么,他笑得满面红光。看见燕绥,眼睛亮了亮,招手:“赶紧,让傅征顺路送你回去。”
燕绥:“……”就没什么要跟她交代的?
嘿!她总算有自己不是亲生的感觉了。哪有男朋友第一次正式见完家长后,家长还懒得交代女儿几句的?
她不满地拎包走人,上了车,见燕戬站在车旁,忍不住揿下车窗探出头去:“爸,你不留留我?”
“天天能见到你,有什么好留的?”他不耐地挥挥手,笑眯眯赶人:“路上注意安全。”
燕绥气闷,用力地靠向椅背,抬手关窗。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
安静了没一会,耐不住好奇,她把玩着安全带,问傅征:“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正经过一座大桥,偏向郊区,桥上车流稀少,傅征靠边在停车带停了车,转头问她:“下来走走?”
燕绥没意见。
行车道和桥侧非机动车道用栏杆隔开,傅征单手一撑,干脆利落地翻过来。随即拦腰抱起她,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抱上桥面的栏杆。
她背后无遮无挡,是顺着上游辛家港而下的海风。
有船只的马达声突突,慢悠悠沿着灯塔的指示,从桥底钻过。
傅征一手握着栏杆,一手揽在她腰后固定,他俯身,鼻尖蹭了蹭她的,低声道:“有话跟你说。”
燕绥“嗯”了声,顺从地揽住他后颈:“你说,我听着。”
“我明天回部队报道,出海前我会告诉你一声。”
有风起,船笛幽幽。
傅征看着她,眸色渐深:“我不在要注意安全,天黑了别单独行动。带上辛芽也好,叫司机送你也成,我不吃醋,你的安全最重要。”
燕绥哭笑不得,提醒他:“李捷被抓了,一时半会都出不来。”
“还是不放心。”傅征轻咬了一口她的鼻尖:“你一刻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就不安心。”
“按时吃饭,准时睡觉,周末好好休息别给自己增加工作量。我保证,你不加班损失的我都给你补上。”
“都听进去了,嗯?”
他离得太近,燕绥很难再集中注意力。她揽在傅征颈后的手微微收紧,那种叫“舍不得”的情绪铺天盖地涌来,瞬间没顶。
明知他要走,舍不得,也无法不放手。
时间有如实质,一分一秒地在眼前流逝,如指间沙,抓不住,握不住。
真的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不够潇洒。
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瓮着,和他鼻尖相抵,一寸不离地看着他。距离太近,他在焦距里是散的。
燕绥却半步不想离。
“等我回来。”傅征低头,轻轻地碰她的嘴唇,轻吻的接触像是把心都揉成了一团,眼里只有彼此。
“等我回来,嫁给我。”他吮住她的唇,低到极致的声音像午夜低沉的小夜曲,透着股慵懒的沙哑:“好不好?”
第八十三章
傅征归队后,燕绥的全副心神皆用在了利比亚海外建设项目上,不留片刻喘息。
燕戬参与其中,对燕绥这两年的成长速度有点惊讶。记忆中,燕绥虽不至于大小公事都要过问他的意见,但在公司决策上偶有犹豫是常有的。大多数时候,她都会先询问他的意见,斟酌再三,才能下定决心。
而利比亚的海外项目,整个工程的难度不亚于埃塞俄比亚项目。可明显,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企业领导者。在确定目标后,评估风险,排除万难,带领团队直奔预想的结果。
——
几天后,利比亚海外建设项目的企划案终于落实。
燕绥似这时候才想起陆啸,让辛芽约上他,晚上在盛远酒店一起吃个饭。
燕戬今晚在盛远也有应酬,顺路搭了燕绥和辛芽一程。
路上有些堵,父女两从公事谈到某某老总的私德,旁若无人地侃八卦:“广汇的张总年轻时也就一地痞流氓,运气好,嫁了个富婆,这才飞黄腾达。爸,你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以前根本上不得台面。”
燕绥记仇,广汇张总和燕沉狼狈为奸端架子给她看的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虽然这会两清了但并不妨碍她私下吐槽张总为乐。
燕戬没附和,他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拖长了音来教育她:“背后说人不君子,有本事你当面给他落个难堪,让他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这就没意思了。
吐槽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吐才开心嘛!
燕绥碰了个没趣,刚窝回后座,就听燕戬说:“你别小看广汇的张总,他是走了捷径没错。但这抄了小路没点脚力,这些年怎么把广汇越做越大?”
“你别只记着别人给你的难堪,成大事者要有点度量,当然,我也不是教你吃闷亏。现在这个社会人人平等的口号喊得是挺响亮,但女人做生意就是吃亏些,一是对方会带有色眼镜,二是饭局上聊不出什么优势。”
话落,燕戬话音一转:“不过我的确是有点瞧不上他。”
燕绥听了半天大道理,终于听到一句感兴趣的,忙问:“哪点?”
“不知道感恩。”燕戬瞥了她一眼,含笑:“他有今天,的确是当初‘嫁’得好。从起初只拿个几百万的分红到他争取掌权,数十年,没他夫人他成不了事。但现在,有权有势也有钱,膨胀了。”
“以前还依附他夫人时,他就偷偷摸摸和公司里的女员工有不正当的来往。现在变本加厉,情妇养在身边当秘书。前两天,也不知道谁捅给正房了,广汇最近变天了,内部争权,不可开交。”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燕绥想起傅征当时听说她借势压人当场就报仇解恨的事,笑得还颇玩味。她当时就觉得傅征在动什么心思,这会听到广汇内部争权,难免多想了一些。
这一想,就想深了。
燕沉和广汇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这协议必定比燕绥当初试探张总底线时给的获益更大,张总才能在最大利益的诱惑下坚持站定燕沉。
她联想到燕沉的笃定,以及他信誓旦旦说对燕氏势在必得,很快琢磨出燕沉和广汇的合作究竟是什么了——是造船厂!
广汇是军工厂,有和军方合作的背景,具体合作什么是机密,燕绥也不得而知。但既然要和燕氏合作,除了海外建设项目就只有造船厂匹配。
电光火石的刹那,燕绥几乎想明白了整个关键点。脑中有根线渐渐的渐渐的清晰起来,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浮标忽然,被鱼儿咬住了。
——
燕绥在酒店门口就下了车,和辛芽从酒店大堂上至餐厅。
三个人,也不谈公事,为了缓解陆啸的紧张,燕绥善解人意地选择了餐厅大堂。
她和辛芽到时,陆啸已经在靠窗的四人位上翘首以盼,一注意到门口的动静,立刻起身,等燕绥走近后,迎上来:“燕总。”
燕绥笑得格外亲和:“陆啸,好久不见。”
和在索马里不同,国内的燕绥仿佛更艳光四射一些,明晃晃的笑容带了几分亲近之意,陆啸只一眼,就红透了脸。
他不敢再盯着燕绥看,低头掩饰自己的羞赦,弯腰拖开椅子示意燕绥和辛芽入座。
燕绥有意营造“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朋友”的氛围,开口先怀念怀念索马里,提到燕安号时,眉眼间恰到好处地一暗,声音跟着低下来:“老船长退休后,燕安号就停靠在造船厂的港口,孤零零的。应该也没有再回到大海的可能了。”
陆啸跟着惋惜,顺口询问了老船长的近况。
共同话题一多,很容易聊出感情来,燕绥见火候差不多了,才装作漫不经心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陆啸忙不迭应下:“你说。”
燕绥笑了笑,说:“对你而言也就是举手之劳,你在埃塞俄比亚负责翻译,住工房,参与了不少工程建设。项目初步竣工,也算圆满。你可能不知道,埃塞俄比亚是我接手燕氏后第一个大项目,意义不同。”
她一顿,终于点题:“埃塞俄比亚毕竟太远,我虽和项目负责人经常对接,但工程中容易出现的实际问题所知不多。我最近想启动另一个海外项目,我想留你下来,给我做工程顾问。”
燕绥请陆啸做顾问,是考虑过的。
当初刚从索马里回国时,因这特殊到有人一生都不可能碰到的交集,燕绥对陆啸关注过一阵子。
许是觉得这一趟出生入死,多少算得上有交情,燕绥动过提拔他的心思。但后来顺口问了问人事部,发现陆啸隶属埃塞俄比亚海外项目部的,就立刻歇了这个想法。
此时提起,一是需要用人;二是陆啸除了怂了些,还挺好的;三是人干净,和燕沉没牵没扯,她用着舒服。
况且,人也被她先调过来了,不从?扣护照的事她干得出来!
——
陆啸犹豫了几分钟。
燕绥猜到他的顾虑,沉吟道:“时间不会很久,短则半个月,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月,结束后我送你回埃塞俄比亚。顾问的薪资我直接结给你,可以先付一半定金,项目结束支付尾款。为我工作的这段时间,吃住我包。你还有什么疑问?”
陆啸觉得……燕绥的柔软亲和都是假象,谈及公事时她的强势让他自然而然地把眼前的她和在索马里敢持枪威胁司机的女人拼凑起来。
他那点绮丽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仔细地想了足足三分钟,他点头,老实道:“我还是喝敬酒吧,我怕你回头扣我护照。”
他无心一句,燕绥拿筷子的手一顿,诡异地看了他一眼。
陆啸和她一对视,内心顿时卧槽了一声:“……被我猜到了?”
辛芽乐不可支,差点笑昏过去。
——
吃完饭,燕绥去结账。
燕绥这人想做表面功夫时滴水不漏,明明可以记在公司账上,她非要招来服务员,现金支付。
她是盛远的熟面孔了,服务员见到是她,等打印收费单的功夫笑着和她闲聊了一句:“燕总今天过来怎么坐大堂?”
“不谈公事就不占你们地方了。”
服务员把打印单递给她:“这次消费不记在账上吗?”
燕绥就喜欢这多嘴的服务员,笑眯眯道:“朋友过来,我尽地主之谊,记账上多没意思。”
陆啸这朵小白花,顿时被哄得心花怒放。
看破燕绥要扣他护照的事也不计较了,笑容满面地把两人送到酒店门口,在腹中打着送走燕总的草稿——
一定要亲切!
拍马屁要拍到恰到好处又不能显得狗腿!
对对对!必不可少得感谢一番今晚的招待,还要表达下自己对未来合作的期许和展望。听说领导都喜欢这种句式。
他正琢磨着,美滋滋地转头准备开场白。结果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身后哪还有人???
——
燕绥看到站在立柱后的燕沉时,就停了下来。
辛芽见状,自觉地避让开,给两人腾出说话的空间。
燕沉脸上略有薄薄的一层酒意,眼里光芒大甚,就是和正中那盏璀璨的水晶灯灯光比也不遑多让。
燕绥自那日和燕沉在他别墅一谈后,再见到燕沉心情难免复杂。她不欲和他交谈,微一颔首,抬步就走。
刚走出几步,听燕沉叫住她:“小绥。”
见燕绥停下来,他抿了抿唇,说:“听说你在这,我就下来等了。”
燕绥皮笑肉不笑:“有事?”
她的态度冷漠,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看得燕沉唇齿发寒。喉间似有苦意翻涌,他笑了笑,无奈摇头:“也没什么。”
这明显有后续的话听得燕绥眉心一蹙,耐心地等他后半句话。
“明天在盛远,我的庆功宴。”他一顿,一字一句咬着音:“庆祝我成功收购公司。”
他观察着燕绥的表情,哪怕细微的一丝变化也不放过。可令他失望的是,燕绥闻言,半点情绪起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