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大姨太看着他踉跄着走路, 也要赶到四姨太那里去,不由低声咒骂了一句。
她气了片刻, 就把站在一旁的丫鬟招了过来, 低声问道:“你瞧见邢嬷嬷塞给六小姐什么东西?”
那丫头正是半夏, 她立刻走近了两步,低声回道:“昨儿晚上, 邢嬷嬷赶到六小姐房里的时候,恰好被奴婢撞见了。踏雪送她出来的, 就听到她让踏雪提醒六小姐明日去佛堂。六小姐就起了大早赶过去,出来之后, 邢嬷嬷塞给她一叠厚厚的东西, 瞧着像钱。”
大姨太面露狰狞, 厉声道:“许明茹那个短命鬼给她那么多钱作甚, 难道要□□不成?还有六小姐,与她娘一样, 成天病殃殃的, 装得一副菩萨心肠, 实际上心黑得狠。”
她又是不停地喘,似乎是被气狠了。
“把窗户打开,怎么如此沉闷?邱嬷嬷不在, 你们就全称了瞎眼的。”大姨太皱皱眉。
立刻就有丫鬟去开窗,半夏试探性地提议:“要不您再跟老爷说说?老爷对太太可是有心结的。”
“心结个屁!有心结他还能追到佛堂里, 让许明茹怀孕, 生下小八那个小杂种?”大姨太暴躁得很, 几乎是暴跳如雷地吼道。
半夏立刻低下头,根本不敢说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对家里的女人,都是床上百般好,床下冷如霜。许明茹那个贱人,为什么还不死,还不死!佛堂里的人没有能收买的吗?毒死她,她只要活着一天我就日夜难安!”
大姨太一直诅咒太太去死,而且早有下死手的意思,只可惜凑不到跟前去。
“佛堂里还有老太太在,人手都是老太太信得过的人,根本无法收买!”半夏小心翼翼地回道。
“那个老不死的,养了一堆刁奴,全部眼高于顶,也不知道老货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不如一起毒死了拉倒。”大姨太几乎目眦欲裂。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大姨太想动佛堂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是阮家两代主母住在里面,带的又都是亲信之人,所以佛堂被围得跟铁桶似的,而且佛堂里单独辟出小厨房,根本无从下手。
“不行,我得去一趟佛堂,否则今晚就睡不着了。”她边说边起身,匆匆就往外走。
后来又像是反应过来一样,立刻让人给她梳洗打扮。
佛堂里,许明茹待在自己屋子里准备入睡,邢嬷嬷立刻来通传:“太太,大姨太来了。”
许明茹冷笑一声:“我还以为她能忍几天,没想到年纪越大越沉不住气了,一天都忍不了,让她进来。”
大姨太走进来的时候,看着一路荒芜凄冷的景象,心底舒坦了不少。
太太又如何,还不是住这个冷宫一样的地方。
等她进了内堂,看到许明茹之后,更是得意的要笑出声来了。
“我来的不是时候,太太是要睡了吗?”
即使是晚上,大姨太也打扮的明艳照人,连眼角的纹路都浅了不少,而许明茹则是披头散发的,未施粉黛,在灯光的照射下,脸色有些苍白。
许明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这种明知故问的废话就不要说了吧,邱芳,你对我这么客气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了吧。”
大姨太面色一变,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太太老了,皱纹多了,脾气也大了。”她冷声说道。
许明茹不怒反笑:“女人生孩子就容易老,翰哥儿是男孩子,在肚子里就闹腾得很。不过最近我准备养好身体,说不定还能老蚌怀珠再生一胎呢!姨太太是没有这样的烦恼吧,怪不得你年轻得很。”
她边说眼神边往大姨太的肚子上瞥,脸上露出嘲讽而快意的笑容。
大姨太脸色巨变,原本还志得意满的表情,消失的一干二净,转而变成阴沉。
“我能不能生,你不是最清楚吗?我怀胎八月的孩子,就这么被你害死了!”
许明茹冷笑纠正她:“害死你孩子的可不是我,是他的父亲。阮富亲自把孩子踹掉的,你忘了吗?你怎么能忘记呢?我都记得,毕竟我亲眼看他踹了你好几脚,你又哭又求,血流了一地,把我的绣鞋都染红了呢!我当时啊,差点就发笑出声了,绝对是让我终身回味的事情,做梦都能笑醒。”
“贱人,你这个毒妇!明明是你诬陷我,说我与野男人勾搭,才怀了孩子,不是老爷的种。他一怒之下才踢了我,不止孩子没了,我也不能生了。许明茹,枉你日夜敲经念佛,想起你原来做的那些事儿,佛祖怎么没降下一道雷劈死你!”
大姨太眼眶泛红,要不是邢嬷嬷始终以守护者的状态,站在许明茹身边,大姨太肯定要冲上去抓她的脸了。
“你还没死,我怎么能死。我为什么要陷害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害我孩儿,我怎能让你逍遥得意,以你孩儿还我舟哥儿的命,还算便宜你了,至于你不能生,那不过是老天爷收了点利息。”
许明茹的眼眶也红了,她想起自己聪敏听话的长子,那么优秀,她日日夜夜惦记的孩子。眼看就要从少年长大,有了盼头,却被眼前这个贱人所害,她就忍不住想杀人。
“大少爷不是我害死的,我只是要人绑了他吓唬他,坚决不是要杀他,后面的发展我始料未及。是老爷不同意绑匪的要求,他们才撕票的,你要怪就怪——”
许明茹厉声打断她:“你够了,当年之事,我已不想再提。你和阮富真是天生一对,双狗并行。我会活着看你们的报应!”
大姨太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剧痛,她与许明茹斗了半辈子了,大少爷的死,是一切的开端。
原本她们俩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和气,直到大少爷去世,许明茹疯狂地报复她。
她肚子里八个月的孩子没了,是一个男胎,并且自此再也没有生育的可能。
那也是一向弱不禁风的太太,第一次露出了自己锐利的爪牙,就让大姨太悔恨终身。
“呵,你住在这佛堂里,肯定比我死的早,也看不到那天了。”大姨太冷笑。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今日来不会就是与我算账的吧?我记得你还欠了我一笔,你儿子赔了我儿子的命,你女儿可还没赔我女儿的病呢!你什么时候让二小姐回国,如今天气转寒,正是得哮喘的好时候。等她得上哮喘,我们这账就算得差不多了!”
许明茹说让二小姐得哮喘,跟讨论天气一样轻松的语气,立刻就让大姨太暴跳如雷。
“你敢!二小姐是我的命,你敢动她,我要你们娘几个都替她偿命!”
看着大姨太如此恐慌的模样,许明茹大笑了一声。
“这话你配说吗?舟哥儿也是我的命,上下都夸他,上海滩都知道阮家出了一个商业神童,你是怎么对他的?他死了,我也想让你们都偿命的,但是阮富那条狗,都信了你肚子里的是野种,还插手保你和二小姐的命。要不然你以为你女儿真能出国?早就不知道在哪个娼妓馆等死了。”
她的鼻头发酸,努力忍住泪意。
十年前,舟哥儿没死之前,许明茹曾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长子出色,幼女娇憨,儿女成双,当真是凑成一个“好”字。
丈夫虽姨太太多,但是对她也算宠爱尊重,哪怕是与阮富青梅竹马的大姨太,也不曾越过她去。
可是一夜之间,所有的甜蜜都化为泡影,她成为一个不顾幼女的歹毒疯婆娘,一颗心都熬干了,却依然不甘心。
无数的怨恨都积压在心里,老天爷要是让她命中一直无儿无女,也不会如此。但是给了她,又夺走了,更何况长子的死一半的缘由还在丈夫身上,她当时就觉得天塌下来了。
“你这个毒妇,竟然还有这种心思!”大姨太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许明茹还准备干这种事儿,幸好被阮富拦下来了,否则她真的可以一头磕死了。
“你这次把什么交给六小姐了?是准备让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女儿来跟我斗?当年你最多压我半头,有老爷在,这个家就不会散,所以你别想闹出什么风雨来。六小姐还嫩得很又心软,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好别让我抓住把柄,否则我一定要她死得很难看。”大姨太冷哼一声,想起之前半夏说的话,总算是回到了正题上。
许明茹抬眼正视着她,看了片刻之后忽而冷笑道:“我没给她关于你的东西,因为你不配让她脏了手。我女儿就算有娘生没爹教,那以后也是阮家最尊贵的小姐。魏芳,你别激我,我告诉你你应该感激我一直待在佛堂里,否则你真的以为把二小姐送出国,我就伸不出手了?我把话放在这里,你有胆就试试看,我要你魏家全家陪葬。毕竟你们魏家都是一些穷酸破落户,处置你们还是挺简单的。”
魏芳的脸色由青转黑,魏家门第低,配不上阮家,所以哪怕她与阮富青梅竹马长大,也未能成为他的正妻。
许家则是与阮家一样,乃是豪富商家,所以许明茹哪怕第一次见阮富,也能轻而易举地进门,当许家明媒正娶的儿媳。
“好啊,你既然已经下战书了,我就去瞧一瞧你女儿究竟有几斤几两。”魏芳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邢嬷嬷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太太,六小姐那边要不要叮嘱几句,大姨太的手段脏得很。”
从大少爷被绑之后,邱芳就已经私下平时和善的伪装,再到后面送猫给病中的阮绵绵,利用小孩子喜欢动物的心理,结果让六小姐病重,还得了终生难愈的哮喘。
这一个个手段都不堪入目,让人不齿。
许明茹摇了摇头:“绵绵对其他人或许会手软,但是对魏芳那个贱人不会。毕竟大姨太害死了她最爱的兄长,她以前还小,知道的不多,如今被四姨太旧事重提。财神爷之前带她出去,恐怕也提过这事儿,所以她前几日来我这里,才会说那种话。我的绵绵长大了,跟舟哥儿一样懂事,她会替自己的兄长报仇的。”
她撩了撩自己的长发,一抬头恰好看见对面梳妆镜中的自己,一脸病容,唇色苍白,活像是等死的人。
“嬷嬷,我真的老了。我若是哪天不小心死了,你一定要记得替我梳妆打扮,否则我去了地下,舟哥儿要不认识我了。”她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咳嗽。
邢嬷嬷立刻呸了一声,让她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魏芳那边没有大动作就算了,如果有一定告诉我,我早在十年前就想好她的死法。绵绵浑身干干净净的,可不能沾染上这种孽障。”许明茹边说边躺到了床上。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她估计要睁着眼睛到天亮了,不过若是舟哥儿能入梦,她可以跟他说一说,大姨太如今丑陋的嘴脸。
青帐被放下,遮挡住了太太的身影,只能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瘦的惊人。
邢嬷嬷长叹了一口气,正如太太所说,这个家可怜的人多了,只希望六小姐能平安顺遂。
☆、第50章 050 半夜惊梦
阮绵绵正在用饭, 春杏恰好从外头回来,只不过她的眼眶是红的, 显然是哭过了。
“这是怎么了?”她放下碗筷,低声问了一句。
春杏是被她派出去打听秋桂的事情,看这样子是受了什么委屈。
“无事, 奴婢就是听到一些关于秋桂的伤心事儿,等您吃完再跟您说,我先进里间哭一会儿。”她说完就当真冲进了里间, 一会儿擤鼻涕一会儿抽抽噎噎地哭着。
阮绵绵和踏雪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无奈和哭笑不得。
“小姐, 您先吃。那丫头肯定听到秋桂受苦了, 又不好在外面哭, 只有躲回来。”踏雪见她不动筷,立刻轻声劝道。
“你进去看看她吧,我吃不下了。”
“小姐, 您再吃几口, 这几日用的都比较少。她就是想等您吃完再说呢, 不想坏了您的胃口。”踏雪再三劝慰,阮绵绵才再次拿起筷子。
等阮绵绵吃完了, 踏雪才进去安抚春杏。
春杏再次走出来的时候, 踏雪立刻绞了一块帕子给她擦脸,她哪怕没有流泪, 也在轻轻抽噎着, 显然是非常伤心。
“秋桂去了之后, 奴婢就不去四姨太那边串门了,原本也都是偷偷去,毕竟三姨太与四姨太关系不好,四姨太很不喜欢秋桂与奴婢交好。这回奴婢再去,才发现四姨太最近新换了一个丫头,竟然是秋桂的妹妹秋葵。奴婢跟她说了好多,秋桂受了好多苦……”
春杏还没说完,又开始呜咽起来。
阮绵绵又是哄又是劝,最后好不容易才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之中听明白。
“秋桂死之前怀了孩子?”
春杏点头:“怀了,是老爷的。她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可是怀了之后,她每次见我都哭,我当时要是发现就好了。”
阮绵绵拧眉,她都不用细问,就知道这又是一笔糊涂烂账。
“秋葵对四姨太是什么态度?”
春杏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
“忠心耿耿?不对,她没提到四姨太啊,奴婢给哭忘了。”春杏一拍大腿,有些讪讪地回答。
踏雪立刻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说半天,你根本没完成小姐交代的任务,就一直跟着秋葵叙旧情,然后哭哭啼啼的,整个过程都被人耍着玩儿。”
春杏摸了摸脑袋,有些委屈地道:“不是啊,秋葵妹妹很好的,她也跟着我一起哭,还安慰我,让我别伤心。说秋桂知道我如此惦记她,泉下有知也是欣慰的。”
“你去问问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我怀疑秋桂的死,与四姨太离不开关系,若她愿意自然是万事皆好,若是不愿意也不强求,我们自己查。”阮绵绵轻笑了一声。
春杏愣了一下,转而立刻给阮绵绵行大礼。
“小姐你真是菩萨转世,奴婢之前就想说了,秋桂的死肯定有四姨太插手了,但是怕给您惹麻烦,奴婢这就去。”她一刻都等不了,提起裙摆就冲了出去。
“哎,你这副样子是要吓到人的,到时候被四姨太发现了反而要遭殃。”踏雪在后面追她,但是春杏已经跑得跟兔子似的,一溜烟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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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姨太刚吃完红烧肉,满嘴都冒着有光,她拿着锦帕细细地擦着,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