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没有反应。
程思思已经不抱希望了,手机一扔,睡了。
第二天早晨被楼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了,看看时间才刚六点。
程思思拉起被子蒙住头,然而架不住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的鞭炮声轮番洗耳,再想睡着是不可能了。
她翻了个身,摸出手机,刚打开微信就看到季文头像上面有个红色数字②。她心头一喜,连忙点开。
季文:新年快乐。
季文:胖了几斤?
程思思看得一阵无语。除了她的体重,他能关心点别的吗?
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又发了一条:200斤。[黑墨镜]
本以为他现在还没起,没想到竟然很快收到回复:你去当美食博主吧,过完年不用回剧组了。
程思思:……
程思思:季老师,您也起这么早吗?
季文:有时差,这边是晚上,还没睡。
程思思暗叹,对呀,有时差啊!她这脑子!
程思思:您在法国啊?
季文:恩,父母在这边。
程思思:哦,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季文:后天。
季文:有什么想要的吗?可以给你代购。
让他代购?他应该不会收她的钱吧?这是不是就等于他给她带的礼物?
程思思心里有点甜,慎重思考了一番,回复道:那我要一个纪梵希小羊皮,色号305,谢谢季老师(≧▽≦)
季文:好。
☆、015 三缺一
三天后,程思思正在忙着烤海鲜披萨的时候,收到季文发的微信: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程思思很惊喜:季老师,您回来了?
季文:恩。
程思思:可我已经准备好晚饭了,烤的披萨。
季文:带着吧,我尝尝。
程思思开心得要跳起来了,连忙回复:好的!
季文:碧海路49号,晚上六点。
看看时间还来得及,程思思连忙洗澡化妆换衣服。
唯一可惜的是她这个大光头太煞风景了,穿什么淑女范儿的衣服都很辣眼睛。
最后她还是戴上鸭舌帽,穿着牛仔裤和宽松的毛衣,外面再套一个保暖的羽绒服,总体上看起来还算协调。
将还热乎的披萨装进盒里,程思思提上袋子出门了。
从单元门出来,她忽然听到一阵咔啦啦按快门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两个戴口罩的男青年快速闪到旁边楼道里躲起来了。
程思思吓一跳,那两个偷拍的人,是狗仔队?
她连忙走回去,将单元门关好。
给季文发微信:季老师,我好像被狗仔盯上了,他们在我楼下偷拍,要紧吗?
很快,季文回复: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接你。
程思思将定位发过去,然后先回家等着。
季文正好离这边近,不过十几分钟便过来了。他将车停在楼道门口,果然看到后面有两个人探头探脑的,在那里偷拍。
不过他这辆普拉多是特别改装过的,侧后向玻璃都贴着单向透视膜,外面看不到里面。
给程思思打电话,叫她下楼,直接坐后面,不要坐副驾驶。
程思思上车以后,掩着脸忍不住想笑。他俩不过是出去吃顿饭,竟然硬生生让那两个狗仔逼出了偷情的感觉。
“笑什么?”季文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没什么。”程思思不敢说实话,瞎扯道,“现在都有狗仔来偷拍我了,季老师,你说我是不是要火了?”
季文专心开车,懒得搭理她。
到了吃饭的地方,这边是一家会员制的西餐厅,不刷脸就进不来的那种。
两人点了些吃的,主菜上来之前,季文先尝了尝程思思做的披萨,说是还行。其实披萨已经凉透了,味道可想而知。
“季老师,等下次我做个刚出炉的给你尝尝,绝对很美味!”程思思期冀道,“要不等过几天回剧组的时候,我把烤箱带上?”
季文瞅她一眼,冷冷道:“你和你的烤箱留在家里吧,不用去了。”
程思思:“……”
“你家就住在那个小区?”季文问道,“安全性似乎不高。”
“不是,我老家江苏的,我和我同学在那里租的房子。”
季文看着她,“大过年的,怎么不回家?”
程思思犹豫了一下,淡淡道:“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这些年都是自己过的。”
季文默了一会儿,语气放柔和道:“吃饭吧,今天允许你多吃点。”
程思思笑笑也没说话,低头吃东西。其实这么多年过来,她早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有多么可怜或悲伤。
“我明天就要去剧组那边。”季文道,“你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真的啊?”程思思满脸惊喜,“我早就想开工了,自己一个人在家太没意思了。”
“那就这样吧,明早八点我去接你。”
程思思比了个OK。
吃过饭,季文把她送回去。
到了楼下,他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个盒子递给她,“给你带的小羊皮。”
“哦,谢谢。”程思思接过来,觉得盒子有点大。
车里黑乎乎的,她也没顾上仔细看,道别一声跳下车。担心有狗仔,她一步不停地跑上楼去。
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拆那个盒子,打开一看,包装精致的黑丝绒盒子里面整齐摆着六只小羊皮,其中一只就是她要的那个305。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收到心爱的口红更让一个女孩子开心了。
从包里翻出手机,她给季文发微信:季老师,代购的太多了,谢谢您。
过了一个多小时,季文才回道:你给我把戏演好就行了。
程思思:好的,大王!
季文:早点睡吧,不许长黑眼圈。
程思思:哦,晚安。
季文:恩。
第二天下午,程思思跟着季文回到K市。
在通勤车上,远远看到风鸣山的时候,竟然颇有些亲切感。
一进旅馆门,顿时就看到导演李国正领着灯光、道具那一群老爷们儿在那里闹泱泱地打牌,旁边炉子上坐着一口大锅,里面香喷喷地煮着大骨羊汤。
看那满屋烟气缭绕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聚众赌博呢。
“哟,老季你可来了!”李国正把牌一扔,胡子拉碴地站起来,“老子终于解放了,回家回家!”瞧到跟在季文身后的程思思,指指他俩,啧了一声。
“哟,思思也回来了!”道具师老贺笑呵呵地打招呼,“快过来,三缺一!”
“好来!”程思思立马坐过去,补上李国正的位子。正要拾起他的牌,瞥到季文那十分不友善的目光,手一抖,又讪讪地笑着站了起来。
季文瞅她一眼,“该干啥干啥去。”
程思思吐吐舌头,连忙上楼去了。
眼看着李国正提上包就要走,老贺道:“导演喝了羊汤再走吧?都快炖好了,走这么急干啥?”
“不喝了,回家吃饺子去!”李国正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年期间他值班坐镇,到现在才得空休假。
季文来到以后,每天都跟进后期制作组的项目进展,一遍遍审核剪辑的样片以及调整音乐间奏等问题。
程思思不敢去打扰他,每天安安静静地跑步减肥练形体,然后再把剩下没拍完的剧本撸上一遍又一遍。
一周后,连元宵节都还没过,假期就结束了,所有人员陆续归队。
将一些冬末春初的场景补拍完整,又增添一些光影穿插的细节,整个影片就基本拍摄完成了。
剧组里的演员们陆续杀青,只有程思思还剩下最后一场戏未拍,那一场重头戏,可以说是整个电影的灵魂。
☆、016 沉沦
程思思的最后一场戏,是在梨清当上住持一年后,听说崔家小郎要成亲的消息,在他成亲那天夜里,梨清在浴房沐浴的场景。
因为在故事里,浴房窗外是一株粉雕玉砌,白灼灿烂的梨花树,而现在梨花还未开,只能等着。
季文和李国正一致要求,必须是真的梨花,不能用道具。
于是这些天,剧组里的人每天早上起床,碰面第一句话就是:开了吗?
没开。
开了吗?
还没。
开了吗?
开了。
真的?
开了一朵。
滚!
……
渐渐的,梨花终于陆续开放,然而要达到故事里那种繁花灼灼,白/粉无瑕的程度,还要再过几天。
梨花的花期很短,不过只有二十几天。从花开到花谢的过程中,属于盛开这个阶段,只有那么短短的几天时间。
也就是说,要完成梨清沐浴这一场戏,他们只有这短短的几个夜晚的时间。
上一世的时候,程思思因为演不出导演和编剧想要的那种效果,被一遍遍喊卡。
前后折腾了三个多晚上,裸身站在浴盆里一遍又一遍地撩着冷水,整个人几乎冻僵了,最后一条才勉强通过。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季文应该是对那一场戏并不满意的吧。她还记得她从浴盆里出来的时候,他那紧蹙的眉头。
然而花期已经快过了,她也整个人都冻得可怜,最后连导演李国正都不忍心再喊卡,于是就那么稀里糊涂地通过了吧?
后来无数次看那个电影,看到那一幕,程思思都觉得自己没有演好。
她只演出一个尼姑裸着背站在浴盆里抚摸自己的香艳和违和,却没有演出那份心上人成亲的夜里,她那痛入骨髓却无能为力的难过和悲伤。
那才是季文想要表达的,整个故事的灵魂吧?
而她没有演好。
如今能重来一次,程思思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那种感觉表现出来。
等待的日子总是煎熬的,然而却给了她很多思考的时间。
终于到了花开正好的这一天,晚饭提前到下午四点,趁着天色还亮,整个剧组都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着。
浴房门口的整面墙都拆掉了,方便摄影师架设机位。道具师老贺正在窗边反复调试开窗角度,左边一扇是完全敞开的,右边一扇要让月光恰好透进来,还不能挡住窗外的梨花树。
两个小工正在隔壁用电壶烧水,预备下四个保温缸和十多个热水壶,以防止拍摄时间过长,浴桶里的水温度不够……
终于到了晚上,月出东山。
一切就绪,可以开拍了。
导演一声令下,浴房四周开始清场。除了相关拍摄人员,其他一律不许靠近。
程思思在临时更衣间里做准备。
李国正事先和她讨论过这段剧情,就这个裸戏专门开导她一番。程思思虚心听完他的话,然后表示没问题,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是拍裸戏,但因为是第二次经历这种场面,所以她并没有第一次那般羞涩和害怕。
下面穿着肉色打底裤,胸前两点用黄色胶带粘住,以防走光。按照拍摄时的场景,她是面朝窗外,背对着镜头,站在浴桶里。浴桶的高度正好挡到她的腰际,所以说是裸戏,其实不过裸了一个背。
披着外套走进浴房,程思思正要跨进浴桶,导演李国正问她,需不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她说已经酝酿好了。
李国正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让她做准备。
程思思在浴桶里站好,将外套脱下,露出光洁玉白的肩背和手臂。
浴盆里的水满到臀际,温度不过和体温相当。因为不能冒出热气,否则拍不出清冷伤感的氛围,所以她只能泡在冷水里。
导演一声“开始”,程思思抬起头,努力把自己想象成梨清。
她的心上人今日成亲了。
听说娶的是邻村王员外家的二姑娘,模样水灵,性子也柔和。二人可谓金童玉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一定很开心吧?毕竟是人生四大美事之一。
听说俗世男子成亲那晚,都会喝很多酒,然后是红彤彤的洞房花烛夜。新娘子戴着红盖头坐在床边,等着新郎官用秤杆将她的盖头揭开。
不知道他的酒喝的多不多,醉了没有?盖头揭开的时候,他一定看直了眼吧?
他的新娘子一定很害羞,低下头不敢说话。他便会轻轻拉住她的手,叫她不要害怕。
拜过天地,结发百年,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夫妻了。
她会为他缝衣纳鞋,煮饭做汤,生儿育女,相依相随。他会为她嘘寒问暖,梳头画眉,做学经商,以慰荆裙。
待百年后,他们会葬到同一个茔冢里,坟头的荒草长到一起,肉烂骨枯,永不分离。
程思思鞠起一捧水洒在头顶,晶莹的水珠顺流而下,在月光下闪耀着清润的光泽。
她两手轻轻抚摸着脸颊,细细地,轻柔地摩挲着,然后指尖下移,在那细长优美的脖颈间流连,轻轻地蹭着,好像一只交颈的天鹅,在和她的另一半幽然亲密。
她的手臂柔弱细美,轻拢着自己的双肩,然后她仰起头,两手下移,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抚摸过自己的身体,从前胸到腰际,从腰间到臀腹。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情人之间最亲密的时候,清规戒律最不可有的沉沦。
她明知自己犯了戒律,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
早已凉透的水从头顶滑落,她闭上眼睛。
但愿这清凉的水可以荡涤心底的凡尘,洗去她不可言说的痛苦和罪孽。
月光如水,风移影动,窗外是一树灿烂的梨花,她玉白的身体却似乎比梨花还要皎洁。
程思思想起片尾曲那句歌词,百里苦楚,万般消磨,愿为你痴恋红尘三千场,不诉离殇。
她又鞠起一捧水,侧首用嘴唇摩挲自己的手臂。她闭着眼睛神态痴迷,眼角却坠下一行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