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荞想想,可也是,她在农具厂,或者在二伯娘家,心情总是很轻松的,可是回到家里,就像是某种小动物似的,本能的就会竖起身上的刺,把自己武装起来。
“哥你放心吧,我这次回家,她们面上都挺客气的。”
不管真客气假客气,反正看着寇金萍讪笑吃瘪,冯荞心里还挺乐意的。冯荞坐在自行车后座,拿手掌比划着去拍杨边疆宽宽的肩背,感觉很坚硬很结实的样子,很有力,冯荞琢磨着,要是捏一捏,怕不得跟石头似的硬。
嗯,冯荞比划来比划去,比划着捏一捏,再把两个手指合起来,比划这要掐一掐。反正杨边疆背后没长眼睛也看不见,比划半天,小姑娘终究没好意思真的摸上去。见他毫无知觉,小姑娘调皮地嘻嘻笑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冯荞赶紧说,“哥,你就放心吧,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像受气包吗。寇金萍从来不是个傻子,她知道现在拿捏不了我,就不会再敢打骂虐待我的,对她又没好处。我白天上班,一整天都跟你在一块儿,无非晚上回去吃了晚饭就睡觉,我心情也没什么不舒畅的。这会子秋收也快完了,家务活我能帮就帮,她们也不能都推给我。”
“什么叫能帮就帮!”杨边疆顿时不赞同了,“你上了一天的班,厂里那些活大男人干了都累,你一个姑娘家干一天活,回家你还要喂猪做饭?家里好几口人,一家子闲着等你做家务?”
冯荞被教训得笑眯眯的,心里一阵暖流,忙保证:“你放心,家务活我爱干不干,往后我就管洗我自己的衣裳,刷我自己的鞋,别的我都不理会,行了吧?”
杨边疆对她的表态还算满意,稍稍放心了些,忍不住又嘱咐了几句,有什么事情跟他说,缺什么东西赶紧买,下了班就好好休息……
“冯荞,你呀就是有这么个缺点,总觉着多干点活儿没什么,你也不想想,该你干的你干,不该你干的,别人凭什么使唤你?时间久了别人不光不知足,还会觉得你干活理所当然,背地里指不定还当你是蠢蛋。这不是干不干活、累不累的问题,这是一个人该有的原则。”
“知道啦——哥你教训得好——”冯荞憋笑拉长的语气。明明挨了数落,她却直想笑,深秋的寒意中她心里却暖暖的。
农具厂的大门早早开了,杨边疆一路骑车进到大院里,停住自行车让冯荞下来。他一转脸,便看见小姑娘一脸憋笑的表情。
“小丫头,说正经的呢,你笑什么呀。”
“没笑啊,我听着呢。”不自觉撒娇的语气。
徐师傅这时也骑车过来,瞅了冯荞一眼问:“丫头啊,一大早傻笑什么呢?啥好事儿呀?”
“没笑什么。”冯荞俏皮地皱皱鼻子,指着杨边疆:“我犯错了,我哥教训我呢。”
“他敢?”徐师傅乐呵呵地说,“他敢教训你,你跟师父说,看我不拿木杆子敲他。”
第49章 买肉
晚上下班回去, 冯荞却没机会实施杨边疆的理论指导,寇金萍自己喂猪,冯小粉坐在院子里择洗一把萝卜缨子, 寇小胭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烧火做饭,好得很,没她什么事儿。
看来寇金萍少了冯荞这个劳工, 是打定主意要把寇小胭培养成冯荞的干活接班人了。
回来路上风大, 吹得人有些干巴, 冯荞进屋后放下黄帆布挎包,就去井台洗了把脸,回来一看, 咦,雪花膏呢?
冯荞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就探身问厨房的寇小胭:“小胭,知不知道雪花膏放哪儿了?”
“大表姐, 我……我不知道呀。”
小胭既然说不知道, 那就不言而喻了吧。冯荞顿了顿还没开口,那边冯小粉就抬手一指:“不是在那儿呢吗, 就在眼皮子底下,你就不会找找。”
冯荞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 白瓷小瓶子的雪花膏赫然放在西屋的外窗台上,窗户上边装了个木条和油布做的遮雨帘, 当时农村的房子都是土坯墙, 外窗台积雨容易湿, 不能泡水的,装了这么个简易的遮雨帘,窗台因此可以放些随手用的东西。
冯荞瞟了冯小粉一眼,走过去拿了雪花膏擦脸,一边说道:“怎么放在这外头了?一刮风盖子上很多灰土。”
“我拿来用一下,随手就放那儿了。”冯小粉说着,口气就尖酸起来,“就一瓶雪花膏罢了,你明明有两瓶呢,你非得放在你自己床头,只准你自己用,别人用一下就不行了?你可真自私。”
“小粉,你不吱一声拿来用,我说你什么了吗?拿着不是当理讲,你还真好意思。” 冯荞索性把那雪花膏拿起来,对着冯小粉示意了一下,“反正这是我的东西,给你用是人情不给你活该,你要这么说,那你不许再用。”
“你怎么这么小气,不就一瓶破雪花膏吗,我以后不稀罕用你的就是了。”冯小粉气哼哼摔掉手里择的韭菜,看着那雪花膏瓶子,心里却又痒痒。日子穷啊,农村人买盒火柴都算账,像雪花膏这样可有可无的东西,就成了非必需的奢侈品,冯老三家里虽然三个姑娘,却绝不会舍得掏钱买这东西的。
冯小粉昨晚听见冯荞和小胭说雪花膏,今天一早起来,冯荞上班已经走了,她就赶紧洗了脸去擦雪花膏,闻着那香香的味道喜欢极了,还盘算着能不能叫冯荞分给她一瓶。现在一听冯荞说不给用,心里顿时委屈得不行。
“小胭你都给她用,偏不给我用,冯荞你怎么就非得欺负我?”冯小粉跺脚噘嘴的委屈生气,“行行行,反正你现在是有钱人,我们穷人,我们买不起就不用你的,行了吧?”
冯荞本来也不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不知为何,自从“老鼠药”事件之后,她心里还真有点同情冯小粉。可你看看这个冯小粉,骨子里的好吃懒做不讲理,根本就不可理喻。冯荞被冯小粉这么一说,真是气不得笑不得了,简直无语。
“冯小粉,小胭我都主动说给她用,可是你——让人说你什么好!”她深吸一口气:“冯小粉,谁欠你的吗?你好好说话会死呀。就你这样万人嫌的性子,你跟谁合得来呀。”
“妈,你看冯荞……”
寇金萍听着冯小粉被数落,在一旁翻翻眼皮,习惯性地就想护着自己闺女,可到底也忍住了。她现在可不想跟冯荞正面冲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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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隔了两天,杨边疆到冯荞家来送八月十五的节礼。白酒、月饼、猪肉和鲤鱼,四样礼,都是按时下农村惯例准备的,杨边疆另外多带了一条葵花牌香烟和一些糖块儿。
冯荞自然陪着他一起,先到了冯老三家,寇金萍大约是见了礼物高兴,态度还算过得去,把他们迎到堂屋里坐。
冯老三跟杨边疆坐着喝茶水,闲聊些家长里短、今秋收成之类的,寇金萍把六样礼物看了一遍,问杨边疆:
“小杨啊,冯荞前几天去你家认门,你妈给多少见面礼呀?”
寇金萍话一出口,冯老三忙给她使眼色,使眼色没用,索性重重咳嗽了一声,可是寇金萍只当没看见似的。杨边疆笑笑,也只当没看见,坦然说道:“我妈给了六十。”
“哎哟,那可真不少。”寇金萍明知故问,暗暗咬牙愤恨,冯荞这阵子住在二伯娘家,压根就没回来,面都见不着,钱更见不着。如今冯荞搬回来两天了,提都没提这事,钱也没给家里。寇金萍背地里嘀咕了好几遍,冯老三却不敢开口要,怕把闺女再逼走了。
寇金萍心里不屑,就一个农村丫头,杨家还真拿着当棵葱了,这么给她做脸,想想那钱,却又更加心痒难受,农村姑娘的见面礼和彩礼,娘家扣下的多得是,甚至视为理所当然。
在寇金萍心里,这钱跟冯荞的工资一样,都应该如数交给家里才对。眼看都入秋了,她还盘算着多弄点钱,给自己和冯小粉做件新衣裳呢。寇金萍不阴不阳地说:
“冯荞这个丫头从来主意大,我拿着她当亲闺女疼呢,养她这么大,你家给的见面礼钱,她回来也不说一声,连她爸她都没说一声,你说闺女养这么大,也不知能不能指望上。”
冯荞明明就坐在旁边呢,寇金萍这话当着杨边疆的面说,实在难听。杨边疆给了冯荞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只当听不懂话音似的,笑笑。
“叔婶你们都放心吧,我妈说了,钱给冯荞了,就是冯荞自己的,就是给她花的,她爱怎么花都行,旁人不许过问。”
寇金萍脸色一僵,抢白道:“这是什么话,媳妇是要管的,你妈这么惯着她可不好。再说了,冯家把她养这么大,谁家养个闺女能白养了?”
“当然不能白养,这不是给叔婶送节礼来了吗?叔,我知道您就冯荞这么一个闺女,等您老了,我和冯荞肯定会照顾您。”杨边疆说着站起身,十分客气有礼的样子,“叔,您看我是不是去大伯、二伯家坐坐?”
“要去,要去。”冯老三连连点头,“我带你们去。”
冯老三便去收拾杨边疆带来的礼物,八瓶白酒,八包月饼,都是把大伯、二伯家预备好了的,寇金萍站在一旁不理会,冯老三只好自己动手,拿了四瓶酒,四包月饼,又把香烟掏了四盒,重新挂在自行车上,陪着杨边疆和冯荞出了门。
先到的大伯家,大伯娘腿脚有病,听见他们来了,忙叫冯荞去跟前说话,仔细问了杨边疆家里的情况,听冯荞一说比较满意。他们给大伯家送了两瓶酒,两包月饼,还有香烟和糖果,客套一番,又去二伯家。依旧是同样的礼物,却因为二伯一家都熟悉,更加亲切随和。
二伯娘要留他们吃午饭,忙着去准备,冯老三忙拦着说:“这可不行,他们今天头一趟送节礼呢,怎么说也得去我家吃。我临来时已经叫她妈准备饭菜了。”
“还不一样吗?你家吃我家吃,反正一顿饭的事儿。”二伯娘随手一指,“你看,我也没刻意准备啥,炒俩菜够吃的就行了。边疆在我家又不生分,还更随意些。”
二伯也是样说辞,硬留下杨边疆吃饭,自然把冯老三也一道留下了。
杨边疆很快就被冯东、冯亮拉到一边“交流感情”去了,比如警告他跟堂妹在一块儿要规规矩矩。冯荞跑去跟二伯娘摘菜,只剩下冯老三跟二伯闲坐。
冯老三看着院里的冯荞,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儿。准女婿送节礼,都是他的脸面,这顿饭本来该在他家好好招待的,可寇金萍那个做派……再看看杨边疆今天的态度,这个女婿不是好拿捏的,人家就只冲着冯荞,恐怕人家也没打算跟他这岳丈常来常往。
大半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闺女,还硬是让他养的生分了。
结果晚间寇金萍又跟冯老三吵了一架,还是老话题,寇金萍埋怨冯老三不管冯荞,叫他逼着冯荞把钱拿出来,哪怕拿出来一半也行啊。
冯老三却不同意,冯老三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杨边疆看着可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人家今天那话都说了,钱是给冯荞的。他冯老三如今没儿子,也没大的花钱处,就只有冯荞一个亲生的闺女,冯荞已经跟他生分了,如果再得罪了女婿,往后他老了可真没依靠了。
吵来吵去,冯老三也烦了,索性撂下话来,你有脸你自己去要,看看冯荞能不能理你。
“你把冯荞惹急了。”冯老三说,“别忘了,你自己也有闺女。”
“冯老三,你说的这什么话?”寇金萍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质问道:“冯老三,我进你家门这么多年,为了这个家吃苦受累,我图的啥呀?到头来你是不拿小粉当自己的孩子啊!我叫你跟她冯荞要点钱怎么啦,谁家闺女还能白养了,你就算不要,她不该主动把钱给家里吗?村南那冯有财家,他两个闺女,彩礼钱是一分没给带回婆家,冯有财全留着了。我为了啥?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家里也实在困难,那么多钱,她冯荞哪怕给一半也好。”
冯老三冷漠以对:“冯有财?冯有财家下边还有两个儿子呢,他留着两个闺女的彩礼贴补儿子了。我硬留着冯荞的彩礼钱贴补谁?我又没儿子,万一再把女婿惹恼了,我将来老了指望谁?”
寇金萍张口结舌,被堵得老半天没接上话来。她改嫁过来也六七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上辈子她自己也急,然而重生一世,寇金萍也就不急了——她跟冯老三,上辈子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就没生出孩子来。
见寇金萍半天没吱声,冯老三心里也沮丧,又放缓了语气说:“她妈,你说你我夫妻也这么多年了,要是能有个一儿半女,这个家不就完满了吗,哪怕不是儿子,就是再生个闺女,到底是你跟我两人亲生的,将来都能指望,可是你这肚子一直也没动静。冯荞这丫头性子倔,她那个女婿看着也不是好拿捏的,你现在把她逼急了,她嫁出去索性只当没这个娘家,你叫我将来老了指望谁?”
冯老三说完翻了个身,不再搭理寇金萍。寇金萍也翻了个身,只觉得一肚子烦恼,样样不顺心,到半夜都没睡着。
寇金萍着急心烦啊,冯小粉的婚事怎么办,都成了她心里一块病了。她也不知道这辈子怎么了,孔志斌咋就勾搭上那个女知青了,小粉怎么办?总不能就让小粉这么干等着吧。
寇金萍思来想去,把上辈子认识的人来回滤了几遍,还是没找出满意的女婿人选,选来选去,没有哪个能比得上孔志斌有钱的。寇金萍只好决定,再等等吧,上辈子没那女知青什么事儿,这辈子估计也成不了,说不定俩人哪天就黄了。
不过寇金萍还是做了两手准备,实在不行,就给小粉物色个条件好的男知青嫁了,好歹是嫁进城里,总比农村的强。最好是家里有海外关系啊,或者父母是被打倒下放的干部啊,这种人眼下落魄,过几年翻了身更容易发达,将来才能有钱有势。
寇金萍越想越有理,那感觉,方圆几个村的男知青已经排着队等她闺女去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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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在当地农村其实不是太讲究,一来也是穷的缘故,二来正当秋收大忙,花生和豆子都已经开始收了。花生是很费事得农作物,一棵棵从地里刨出来,码整齐运回去,还要一颗颗花生果摘下来,晒干,扬净,其间要是摊上一场雨,很可能就会发芽、霉变,眼睁睁看着收成受影响。
因此村民们根本没太多闲暇去操办过节,“八月半”顶多炒两样菜,做一顿细粮,这节就算过了。未必家家都能吃上月饼的,月饼太金贵,不光要钱还要粮票。有出嫁女儿的,女儿兴许还能送上两包作为节礼,靠自己掏钱买的人家,没几家舍得买来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