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他的心——容光
时间:2018-03-14 14:22:57

  刘钧宁一顿,回头诧异地看过来,“啊?”
  赵致远招手,神情凝重,“你先回来,看看这封信。”
  
  周一中午,十一点四十五,上午的课正式结束。
  赵致远拨通陈声的电话,那边响了八九声,才终于有人接,接通了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着。
  赵致远:“陈声,吃完中饭,到办公室来一趟。”
  陈声又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不在学校。”
  赵致远一怔,眉头皱了起来,“你周一课满,不在学校在哪里?你小子逃课?”
  陈声没说话。
  赵致远换了只手拿手机,这会儿没工夫跟他扯这个,直奔主题:“不管你在哪,现在赶紧回学校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谈。”
  陈声的声音像是一汪死水,“有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赵致远气得拔高了声音:“能在电话里说,我还会非要你来办公室?”
  “我病了,想跟您请一周假。”陈声语气平平,“麻烦您批一下,假条我让凌书成来帮我签字——”
  “陈声!”赵致远人在办公室,从办公桌后猛地站起身来,“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学校,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关路知意的家庭背景,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情况一一汇报给我。”
  电话那头瞬间没有了声音。
  片刻后,赵致远听见陈声低沉地应了一声:“好。”
  然后就挂了电话。
  陈声踏出卧室时,魏云涵在家,一听见他打开反锁起来的房门,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问他:“饿了?喝点粥?”
  陈声头发凌乱,三天没打理,下巴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青色胡茬。他穿件随手拎出来的白T恤,套在身上就往玄关走。
  “不喝。不饿。”
  魏云涵一愣,跟了过来,“你去哪?”
  “学校。”
  “胡闹!烧都没退,去学校干什么?”魏云涵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眉头一蹙,“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陈声抽回手,平静地说:“赵老头让我去一趟学校,把请假手续办了就放我回来。”
  魏云涵审视他片刻,淡淡地反问:“是吗?”
  他知道母亲看穿了他的谎言,沉默着开了门,“……我去一趟,请完假就回来。”
  魏云涵沉默地站在那,最终点了点头,“我把粥热着,早点回来。”
  陈声看看她,“好。”
  他推门而出,转身关门,看见母亲渐次消失在门后的面庞,忽然有一阵茫然的心酸。
  这三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颓了三天,父母就陪他煎熬了三天。
  他洗冷水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发高烧到说胡话,魏云涵小心翼翼请假看着他,陈宇森说:“我们给你时间,等你想通。”
  他站在电梯里,被那充沛刺眼的光线照得无处遁形,只能闭上眼睛。
  想通?
  想通什么?
  睁眼闭眼都是她站在日光底下,一口一句假的。
  可笑的是,就连这样,他也在听到赵老头说出她的名字时,下意识拖着这具行尸走肉站了起来,挣扎着要去学校。
  陈声没开车,去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去学校。
  半小时后,他抵达书记办公室。午后的教学楼安静空旷,在校的师生都在午休,他从电梯里走出来,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四通八达的走廊上。
  恍惚中记起某个午后,他在这等待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正欲进去,就看见那时候还结着梁子的高原女生。她抬头看见是他,一怔,满脸“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表情。
  “接过。”那时候,她不咸不淡敷衍了一句,侧身挤出了电梯。
  他却偏偏挡住她,“你跟谁说话?”
  她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嘲讽地又加了句:“……师兄?”
  他这才心满意足踏进电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发笑。
  那些场景仿佛就在昨天,却叫他想起来时笑都笑不出来。
  他像个傻子。
  这一刻才发觉,其实最可笑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他。
  而更为可笑的是,他昏昏沉沉去了办公室,听闻赵老头在桌后说出了路知意父亲坐牢的真相,要在他这里得到核实,他模模糊糊想着,哈,路知意,你的骗子面目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可开口却是一句:“问我干什么?政审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白纸黑字,鲜红的公章,你不信,扭头去信——”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信纸上,“龌龊小人的举报信?”
  赵致远面色沉沉,一字一句:“陈声,你们俩关系非比寻常,这事你应该知道实情。如果你真为了她好,就把事情说出来,否则这事不可能善罢甘休。万一到了学校亲自去地方上核实的地步,就轮不到我来做主了。”
  晴了好多日的天在这日午后阴了。
  夏日的漂泊大雨黄豆般落下来,砸在地上掷地有声,仿佛要把水泥地都砸出坑来。
  路知意上课上到一半时,接到来自辅导员的电话,要她去办公室一趟,她上课时没带伞,只能冒雨往办公楼跑,一身淋得透湿。可她跑在雨里,起起伏伏的却是胸腔里那颗心,她似有预感,这一趟也许很艰难。
  她匆匆跑进办公楼,保安喝住她:“往哪儿跑呢!把水都抖干净再进来!没看见保洁员一个劲儿在打扫吗?”
  她只得定住脚,胡乱抖了抖身上的水,又拔腿往电梯里跑。
  摁下四楼按钮,她不安地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再抬头时,看见门开了,陈声站在那。她眼前一花,心跳一滞,仿佛回到上个秋日,学校里的银杏都黄了,而她在同一个地方与他打了个照面。
  路知意怔怔地仰着头,却见他低下头来望进她眼里,扔下了这个夏日他与她的最后一句话:“路知意,皇帝的新衣到底骗了谁?”
  这是这个夏日他们的最后一句对白,也是整个学生时代的终止符。那段好不容易行过千山万水才得以成全的感情,因为他们太年轻、都怀揣着一颗不安分的自尊心而被就此搁置。
  路知意机械地走出了电梯,听见门在身后合拢,再回头时,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那天下午,路知意没有再回到教室继续上课,第三四节 课也缺席了。
  她先后去了辅导员办公室、党委书记办公室,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整个下午,在陈述真相与直面现实中来来回回。说到往事时,眼前模糊了又干,有滚烫的热气飞快地凝聚起来,却终究没有一滴汇成泪水掉下去。
  她没哭。
  事实上人类强大如斯,自我调控能力登峰造极,折磨她这么多年的往事早已不会令她想起来就落泪了。如今折磨她的,只有眼前这一件事,她头脑里乱作一团,不敢想也不敢问,在电梯间遇见的那一个人是否和此刻她坐在办公室接受审问有关。
  她以为揭露真相的是陈声。
  她以为他恨她到巴不得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她并不知道陈声为了她,直挺挺跪在赵致远面前,说祸不及妻儿,说她天资聪颖,说国家培养飞行员不易,说她与他谈过的雄心壮志、远大理想。
  一周后,政审造假一事尘埃落定,赵致远将此事通报学院,给予路知意警告处分,却并没有开除她。
  她能够继续留在中飞院,继续学飞,继续考取所有飞行资格证,至于毕业后有无民航公司愿意签她,学院概不负责。路知意在众人的指指点点里,望着公告栏里的通报批评,心知肚明学院依然留了情面,只说她违反校规校纪,却并未说明具体原因。
  路成民的事也没必要再瞒着,路知意坦白后,苏洋第一个知道。
  就在苏洋叫嚣着要去找陈声那小心眼的王八蛋干架时,又一个消息来了,大三第二批赶赴加拿大实飞的人员已出发,陈声赫然在列。
  寝室里仿佛突然之间变了天。
  路知意变得更沉默了,除了埋头读书,就是埋头读书。赵泉泉也仿佛一夜之间摒弃了对她的敌意,不再与她发生冲突,基本上早出晚归,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仅仅把寝室当做歇脚的地方。吕艺雷打不动,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苏洋一个人也活泼不起来,意兴阑珊地跟着路知意一起发奋向上。
  唐诗把赵泉泉叫去上次见面的咖啡馆时,还带了一份礼物,说是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巧克力,一共就带了两盒,一盒送给赵泉泉。
  她笑吟吟地眨眨眼:“你对现在的结果还满意吗?”
  满意吗?
  赵泉泉沉默地盯着那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脑中一片空白。起初以为自己在报复,可报复之后,却反倒惴惴不安,好像有人在拖着那颗心往深渊里沉。
  报复的行为没有带来报复的快感。
  她匆匆忙忙把巧克力推了回去,面色苍白地说:“这个就算了。”
  “你应得的,拿着吧。”唐诗像打发乞丐似的,依然高高在上。
  赵泉泉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仿佛怕被人看见自己与唐诗一道坐在这似的,摇摇头就要离去,却听唐诗说:“你要是不拿着,我反倒不放心了,怎么,你这是做了坏事又心虚了,打算接着当好人?”
  赵泉泉猛地一抬头,最后像是接过烫手山芋似的,把巧克力攥在手里,这才离去。
  她一路走到宿舍楼下,将巧克力一把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才刷卡进了大门。就连宿管阿姨再寻常不过的目光,都叫她如芒在背。
 
 
第五十九章 
  陈声走的那天,蓉城仍在下雨。
  彼时大街小巷都在放着那首红极一时的民谣,而在宽窄巷子、锦里的无数酒吧里,年轻的歌手们也背着吉他在聚光灯下安静地弹唱着同样的曲调。
  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
  我从未忘记你
  成都,带不走的只有你
  父母开车将陈声送往机场,而出发大厅里,十余名即将赶赴加拿大实训的学生都等在那了。
  陈宇森拉住了妻子,站在大厅入口处嘱咐陈声,“我们就不送你进去了。”
  陈声嗯了一声,拉着行李箱往里走。
  魏云涵忍不住叮嘱:“烧还没退,背包里的药要按时吃。”
  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母亲,点头,“知道了。”
  一句“知道了”,换来魏云涵更多的叮咛,按时吃饭、注意保暖、安全第一……平日里她也不是那么唠叨的人,但母亲的天性总归如此,在儿女离巢时不唠叨也唠叨起来。
  陈宇森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到这就行。
  她是慈母,他便只能做严父,言简意赅对陈声说:“照顾好自己,按时打电话回家,别让你妈妈担心。”
  较之以往,陈声沉默许多,话也明显少了许多。他只是点了点头,答:“好。”
  然后便转身离去。
  凌书成在不远处等着他,寝室四人,只有他们俩拿到了去加拿大的资格。
  见他来了,凌书成挺遗憾的,“哎,又只剩咱俩难兄难弟了,这事吧也挺伤感。去加拿大之后,看来我俩得相依为命、互相扶持了。”
  陈声没说话。
  他就自己补充下去:“兄弟,我先自己透个底,我英语不太行。”
  旁边有同行的人凑上来,“哎哎,我也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笔试其实挺厉害,但老师说我学的是哑巴英语。”
  凌书成侧头,“那我俩问题不一样,其实我挺能说的,考雅思口语的时候,我一张口就说个没完,总是要考官打断我,说时间到了,我才停得下来。”
  那人奇道:“那你这不挺好的吗?”
  凌书成:“然而考官说他听不懂。”
  那人奇异地沉默了。
  神他妈听不懂。
  全员集合后,林老师带着众人过安检,全程陪同学生们去加拿大度过整个实训期。
  陈声一路走过安检区域,候机,踏上飞机,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的连绵阴雨,就连窗户上都蒙上了细密的雨珠,将外面的景色分割成无数碎片。
  飞机起飞前,他收到一条短信。
  张裕之发来一张照片,那是学校的公告栏上对于路知意的处理——严重警告一次,视未来表现决定是否予以撤销。另外,她的个人档案有所变动,具体变动通知里省去没说。
  他凝视看着那张图片,退出与张裕之的聊天界面,目光落在置顶的那只头像上。
  点开它,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真相大白之前,他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发去一句:“我到了,快下来。”
  路知意:“你来干嘛?我不是跟你说过今天上午要去图书馆吗?”
  陈声:“图书馆有什么好去的?我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什么地方?”
  “下来就知道了,保证像天堂一样。”
  真讽刺。
  天堂一样的地方。
  如果他早知道那一趟回家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不知道还会不会带她去那一趟。
  那天之后,陈宇森也找他谈过话,后来陈声一宿没睡着。
  陈宇森说:“我仔细想过了,那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应该不会还和当初一样不明白我的立场,那些气话也不至于记到今日。那天突然撞见,是我一时惊讶,也怕你上当受骗,想法太偏颇了。”
  陈声发着烧,一言不发闭着眼,没有回答。
  陈宇森又沉默片刻,才说:“可即便她接近你没有任何目的,我也并不希望你们在一起。身为父亲,我没有什么门当户对的讲究,也不会干涉你的感情,但是陈声,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人活一辈子,不能随心所欲,也没法无拘无束。以前我和你妈总是在最大限度内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可现在看来,这件事是对是错,还有待商榷。这些年你活得太自我,太顺利,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满足。可你是你,她是她,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先天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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