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独孤信带人匆匆来报:“徐暮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巫王腾地站起来,震惊非常。徐暮好歹是在宫中磨砺多年的禁卫统领,心智坚韧,非寻常人可比,怎会轻易咬舌自尽。
冷静下来思衬片刻,巫王神色转为阴沉:“昨日至今,可有人擅自进过诏狱?”徐暮这么做,最大的可能,恐怕就是保护他背后的那个人。
独孤信已一一查问过诏狱内的狱卒和守卫,便道:“属下依照王上吩咐,把原先守卫诏狱的禁卫都替换成了铁卫,他们日夜防守,并未发现有形迹可疑的人。”
巫王愈加心惊,徐暮究竟背负了什么样的秘密,竟在内外无串通的情况下,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性命交了出去,好让那幕后主使安心。他起身在御案前踱了会儿,先命独孤信封锁消息,又吩咐晏婴去暗中查探这宫里头平日和徐暮有私交的都有哪些人。
等这些安排妥当,巫王正要去芷芜苑探望子彦,外面忽又有内侍来传:“内廷司造官俞芳覃求见。”
巫王心中一动,忙把人传进来。不多时,一个面皮白净,长相甚是斯文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着墨绿官袍,先行过礼,便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块绢布。展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把通体泛寒的匕首,制式与普通匕首无异,只匕身凸起一处图案。
那图案似是被什么东西磨去了一层棱角,轮廓纹理均有些模糊。巫王近前细细打量,只依稀辨出是花枝模样,至于枝上开的到底是什么花,一时倒难以分辨清楚。
俞芳覃在做宫中司造之前,曾在地方做过几年县令,对刑狱之事很有经验,见巫王反应,便道:“当日,那凶手用匕首刺穿太祝令喉骨,虽用了法子掩饰,定然没料到王上为了追凶,不惜告罪神灵,拆卸掉那截断掉的喉骨,命工匠拓下伤痕,重新复原凶器。”
巫王不可置否,命俞芳覃将匕首留下,并再三严令他不要泄漏风声,才挥手让他退下了。这匕首上既刻着花枝,多半是女子之物,俞芳覃是个一点就透的人,料到此事只怕关系到王室辛秘,一番保证说得十分得体,着实令巫王格外刮目相看,消除了不少顾虑。
九辰和季剑率大军离开沧溟不久,刚出官道,便遥遥看到转弯处四匹通体肥美的白色骏马正簇拥着一辆缀满宝石的香车,静静停在道旁,看样子是等候已久。车旁,夜照王子舒靖懒懒的斜跨在马上,正眯眼朝这边张望。
季剑认出是夜照使团的车马,不由把目光投向九辰。九辰也不意外,暂命大军停止前进,便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一旁的将士,同季剑道:“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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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 156 章
幽兰居, 轩窗洞开, 明月入户。
紫纱如流水,轻垂于地, 将小阁分作两处。隔着紫纱,隐隐可见置于一丛幽兰中的七弦古琴及袅袅升起的白芷烟。
墨大娘牵着身侧的孩子,殷殷嘱咐,道:“小家伙,呆在这里, 不要乱走, 我们楚羽正在梳洗更衣, 片刻便到。”
白衣少年已然迫不及待的甩开墨大娘, 好奇的打量着阁内陈设, 一边摆手道:“我知道了, 你真吵, 聒噪了一路,怎么还不走?”
墨大娘挑着眼角再次将跟前的孩子打量一番, 暗道终究是个小娃娃,没什么见识, 只要多备些好吃的好玩的, 自然能哄住,料来也没什么□□烦,更何况,她素来活得精明,早窥破自家云老板与楚羽均不是一般人物,便也就甩着丝帕放心离去了。
楚羽已然除掉所有沉重首饰,只以一根碧钗挽住发丝,换上轻薄的紫纱衣,便命贴身的小婢女将点心美食摆到了幽兰居。
看到那个给自己带来无限好奇与意外的孩子正趴在窗边四处张望,楚羽静寂而笑。
听到动静,白衣少年回头,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楚羽看。
自入风尘,楚羽早已习惯缠绕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之下,因而,起初,并不觉得有何异样,然而,一刻之后,对面的孩子依旧眼睛都未眨一下,楚羽心中终于有些怪异。
双足早已站得有些酸痛,楚羽压下心头思绪,刚要抬脚准备到妆台上坐下,便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不满的喝道:“你不许动!”
跟着楚羽的小婢女鹿儿何曾见过有人敢对自家小姐如此无礼,当即气得面红耳赤,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白衣少年冷冷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丫头,长得这么丑,这么肥,这么黑,还对着小爷乱吼。”
鹿儿急得跳脚,恨不得将对面的小子痛揍一顿,声音几乎带了哭腔:“你!――你!臭小子!你才是丑八怪!”
白衣少年抱臂,不以为意,道:“丑八怪又怎样?总比你嫁不出去强上十倍百倍千倍。”
“你――!”鹿儿眼睛里满是震惊与泪水,几乎要气得昏厥过去,只能满是委屈的去望楚羽:“小姐!你看到了吗?!这小子简直就是个混蛋!那些钱,说不定就是他偷来抢来的!这样卑鄙阴险狡诈,我们应该把他送官才对!”
楚羽无奈,抬手示意鹿儿出去,方才抿嘴笑道:“这里是我的地方,为何你能随便逛,我却不能动呢?”
白衣少年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道:“你站着不动的时候,最像娘亲。”
楚羽一时哑然,难得带着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白衣少年不满道:“你――你这是什么眼神,不许这样看我,更不许笑话我。”
楚羽摇头,笑道:“我只是想,如果,你喜欢我站着的样子,我站着便是。”
白衣少年哼道:“我才不领你的情,我暗中观察你很多天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所以,我才不怕你们。”
“哦?”楚羽眨眼,道:“原来你这么厉害呀。”
白衣少年得意的挥了挥手中短剑,道:“那是自然。不过,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这里是你的地盘,那么,只要你不赶我走,今晚,就你说了算。”
楚羽闻言,缓缓走到窗边,抬首望着空中一弯明月,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原来,你也喜欢月亮。”
白衣少年眼睛一转,瞪着身旁女子,道:“我看的是花灯,这世上,再没有比月亮更讨厌更可恶的东西了。”
楚羽故作疑惑,道:“小孩子不都喜欢摘星星摘月亮的故事么?而且,月亮里面可是住着月神仙子,有可爱的小兔子和很香很高的桂树,还有一个叫吴刚的人,年年月月不停的砍那个桂树,你为什么讨厌月亮呢?”
少年怪怪的望着楚羽,许久,才十分认真道:“你骗人,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在江南,可没有我查不到的事情。还有,那个叫吴刚的为什么要砍那棵树?不过一颗桂树而已,明明是一剑就可以完成的事情,他竟然砍了那么多年,肯定是脑子有问题。”
楚羽并无愕然,只是笑意盈盈道:“说起这个吴刚,本来是个樵夫,住在大山脚下,以砍柴为生。有一次吴刚进山砍柴时,遇到会吃人的猛虎,恰好被路过的仙人所救,自那之后,吴刚便开始醉心于仙道,希望有朝一日能练成厉害的仙术,成为天上的仙人,并祈求天帝允他机会。天帝观其赤诚,便让他随山中居住的仙人修行。但可惜的是,吴刚虽然有此志向,却始终不肯专心学习,天帝因此震怒,把他居留在月宫,令他在月宫伐桂树,并说:“如果你砍倒桂树,就可获仙术。”但吴刚每砍一斧,斧起而树创伤就马上愈合,日复一日,吴刚伐桂的愿望仍未达成,因此吴刚在月宫常年伐桂,始终砍不倒这棵树。”
少年听得入神,眼睛晶亮,道:“那后来呢?吴刚砍倒那棵树了吗?”
楚羽叹道:“既然如今世人仍旧能够隐约在月亮中辨出桂树及吴刚影子,想必,他还没有成功。”语罢,却道:“既然这里我说了算,不如,咱们吃些东西。”
白衣少年难得听话的跟着楚羽坐到案边,将所有糕点扫视一圈,方才勉为其难的拿了块桂花酥。
楚羽倒了杯茶,推到少年面前,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在明月楼已有十余载,久到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记了,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孩子。”
白衣少年动作僵滞了片刻,而后抬起眼睛,若无其事道:“云轩。”
楚羽静静的凝视着对面少年灿若繁星的眸子,道:“我看过无数双眼睛,却从未有一双如你这般干净清澈,明明空无一物,却又深不见底。”
少年终于露出笑意,道:“所以,你捕捉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更无法判断,要不要杀掉我?”
楚羽轻轻松开紧握茶壶的手,淡笑自若,道:“不错。”
云轩道:“这么爽快,你还挺大方的,看来,你很讨厌那些男人。”
楚羽摇首,道:“不是讨厌,是恶心,甚至,恨。”
云轩拍手,道:“你如果让我开心了,我保证,从今以后,那些男人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楚羽再次摇头,道:“不必,我需要他们,在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们,绝无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即使,你是杀手。”
云轩立刻警惕的望着楚羽。
楚羽莞尔,道:“无需惊讶,除此之外,我并不知道关于你的任何事。只要杀过人,身上就会染上洗不掉的血腥气,如影随形,无法消除,你同我一样,都带着这样的味道。”
云轩的手,习惯性的摸住腰间短剑。
楚羽冷眼看着,道:“你身上的血腥味很淡,却很新鲜,看来,在踏足明月楼之前,你刚刚做过,而且,手法利落。此外,你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气息不稳,发丝略显凌乱,虽然掩藏的极好,但并不足以隐瞒你受伤的事实。”
云轩握剑的手一动不动。
楚羽继续道:“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云轩抿嘴,许久,道:“我说过,你跟娘亲,长得很像,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样子。”
楚羽笑了笑,道:“明知此处埋伏重重,只因为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便甘入虎穴?”
云轩没有说话,却是猛然翻身而起,风一般掠窗而出,剑势如电,游走在阁楼之间。
楚羽只是静静坐着,仿佛事不干己一般。
片刻后,云轩回来,坐下,剑已收回,道:“一共二十四人。”
楚羽颔首,道:“很好。”
云轩弹出一枚流星镖,打落迎面而来的三点芒光,道:“你的暗器功夫虽然厉害,但伤不到我。”
楚羽也不计较,道:“说出你的要求。”
云轩扬起嘴角,道:“你会做白糖糕吗?”
楚羽坦然摇头,道:“不会,我从不动手做这些。”
云轩想想,道:“那风筝呢?你会做吗?”
楚羽思索一番,道:“大概――可以。”
云轩很是满意,道:“那你就做风筝,我要紫色的,蝴蝶形状的,要结实一些。”
楚羽动容,道:“只有这个?”
云轩点头,道:“蝴蝶的这很难做的,你不要小看这事,这可是今年我给自己挑的礼物。”
楚羽好笑道:“自己给自己送礼物?”
云轩不以为然道:“你有意见么?我把娘亲做的那只紫色蝴蝶风筝丢掉了,当然要找新的了。”
楚羽忽得目露怜悯,道:“你很难过,却要装作毫不在意,想来,很辛苦罢。”
云轩盯着楚羽,恶狠狠道:“我从来不难过,不需要你施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