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剑安抚了几句,便道:“澜沧关干系重大,换做旁人来守,本侯和殿下实在不放心。再则,今夜风军极可能会攻城,澜沧关若再守不住,剑北只怕就真的要落入薛衡之手了。”
马彪精神一振,被哄得甚是开心,拍着胸脯道:“侯爷放心,若是丢了澜沧关,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下完军令状,便志得意满的出了帅帐,心情说不出的舒爽。
季剑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复凝在地图上,片刻后,唤来破虏营两名将军,道:“挑选两千名精于箭术的士兵,备好油棉,今夜随我出关。”
“是,侯爷!”两人刚领命退下,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有人高呼:“刺客!快抓刺客!”
季剑吃了一惊,立刻合上地图,疾步出帐。帐外空地上,一个身披斗篷的绿裙少女,握着双匕,正和围堵过去的士兵缠斗在一起,虽以一敌众,仍牢牢占据着上风。
少女身段灵活,宛如游龙,见季剑出来,几个飞纵掠至他跟前,甚是蛮横道:“呆瓜,还不让他们住手!”
“你是……阿鸾?!”季剑盯着少女明媚灵动的容颜,惊愣片刻,忙喝令士兵退下。
阿鸾见他识趣,嘻嘻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喏,我是奉幽姐姐之命,帮你对付薛衡那厮的。”
岐黄关,风军驻地。
帅帐内,十余名风国大将都神色焦灼的盯着那个坐在轮椅中的布袍青年,等他拿定主意。
薛衡命阿莫把轮椅推到帐门口,神色淡淡的盯着远处灯火重重的澜沧关,许久不发一言。
一个方面大耳的将军忍不住抱怨:“国师,巫军已整整骂了咱们两日,打还是不打,您老倒是说句话呀!”
马彪甚是彪悍嘴毒,短短两日,几乎已经把所有风军将领的祖宗十八代问候完毕,再继续下去,这些将领只怕要被活活气死。
薛衡显然另有一番思量。马彪故意挑衅,又避而不战,无非两个目的,一是虚张声势,二是诱敌。若是虚张声势,定是在掩饰什么,若是诱敌,便是已在关内设好埋伏,等他入瓮了。
他敛目一笑,难得生出几分棋逢对手的快感。不多时,一道黑影悄悄闪入,在他耳边轻声禀报了一番。薛衡听过,似对这消息并不意外,待黑影离去,便调转轮椅,淡声吩咐:“今夜准备攻打澜沧关。”
这决定委实太过突然,众将面面相觑,难掩喜色。可等薛衡一根根令箭调遣完毕时,众人面上又露出浓浓的困惑和茫然。
待诸将退去,薛衡连阿莫也一并遣退,自己却转动着轮椅,缓缓往内帐行去。绕过隔帐,他目光温柔的凝视着手脚皆被绑在木椅上的素衣少女,叹道:“阿幽,若非你越陷越深,师傅怎么忍心如此?”
少女嘴巴被堵住,闻言,冷冷偏过头,不屑看他一眼。
薛衡也不在意,只悠悠道:“你以为,你把风军布防图给他,他就能赢么?”说着便伸出手,含笑抚摸着少女的乌发:“你呀,还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幽兰怔了一瞬,电光火石间,陡然明白了什么,遽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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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 160 章
岐黄关之所以被称作乌岭门户,除了地势险绝,更因为南面临着一整片峭壁, 可作为天然屏障,阻绝外敌。那峭壁本是一座千仞之山,经年累月,硬是被山顶泄下的瀑布冲刷掉齐整的一半, 才形成这般地貌, 当地人称之为“仙人难攀”。
峭壁之下是一条狭长的河,名岐水。剑北本就寒冷, 入冬后, 岐水就结上了厚厚一层冰,偶尔商客穿过此处,都是牵着马在冰上行走。但自从风巫开战以来,两方便各派士兵守住要塞口, 杜绝商客往来,以防混入对方探子。岐黄关失守之后, 薛衡更是加派重兵在河两岸巡逻, 防止巫军从此处突围。
此刻, 冰封的河面寂静无声, 像一条银带铺展开来,偶有飞鸟掠过冰面,叽叽喳喳的鸣叫几声,见寻不到吃的,便又悻悻飞走。忽得,河面靠近崖壁的地方发出了“笃笃笃”的响声,像是从冰层下面传来的。声音虽然极微小,可在死寂的冰河之上,却无异于一道惊雷。
在附近巡逻的风国士兵察觉到动静,立刻警惕的走过来,俯身查探声响传出的那块冰面,侧耳倾听。等了许久,冰下一片死寂,再无声音传出。一只蝈蝈从枯草里面跳了出来,蹦到一人皮靴上,挑衅似的鸣叫几声,又飞速跳入草丛。
几名士兵顿时松了口气,暗笑对方疑神疑鬼,便握起刀剑准备离开。
“嗖――”
就在他们转身的一瞬间,一道道铁爪闪电般破冰而出,精准的勾住那些士兵的后颈,用力一拖。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那些风国士兵来不及呼叫,便被拖进冰窟窿里,消匿不见。河面其余地方,显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只一息功夫,驻守在此地的风国士兵尽皆被这些幽灵般的水鬼拖入水底。
一声短促呼哨,数百名“水鬼”矫捷的沿着砸开的冰洞钻出来,迅速朝吹哨人方向靠拢。
峭壁凹出的暗洞里,正坐着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袍少年,乌发湿漉漉的,不断淌着冰水,俊美无俦的面上,一双黑眸尤其明亮逼人,只是薄唇紧抿,苍白得几近透明。少年就着洞外光亮,仔细研究着手中一份布防图,见所有死士已在洞口集结完毕,才微抬起眸子,吩咐为首的宗玄:“日落之后,从西北方向攀上峭壁,潜入岐黄关。”
宗玄应命,自去安排诸事。抱斧站在洞中的青岚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夺过图纸,指着图上某处,跳着脚辩驳:“不对不对,这图上明明标着,薛衡的营帐在东南方向,你为何要从西北方向走?”
九辰懒得解释,只沉眸道:“若薛衡真的让阿幽这么轻而易举的拿到布防图,薛衡就不叫薛衡了。”
见青岚一脸懵然,寻宝似得在自己面上来回搜刮,九辰眸子一寒,不高兴的拧眉:“你盯着我做什么?”
青岚重新抱紧斧头,托着下巴嘿嘿两声:“你这模样,还真是和爷爷有些像。”
“爷爷?”九辰目光一动,不动声色的问:“你倒是说说,我们哪里像?”
青岚在此事上格外机敏,立刻警惕的退了一步,眼睛一翻,哼道:“我嘴巴严得很,才不会上当,你别想从我这儿套话。”
九辰心中猜疑更重,不禁把目光落在右腕上。他隐约记得,那夜利用采绿湖激发体内刺心草时,那个图腾似乎亮了起来,发着朦胧的幽绿光芒。紧接着,那些木枝延伸出的绿丝,仿佛在体内结成了一张温暖的大网,和冰冷刺骨的湖水做着抗争。
他一直以为,那个神秘的西楚老者在他腕间种下此物,是为了诬陷他和西楚勾结而刻意制造的罪证。奇怪的是,两年来,他虽时刻提防,从不轻易露出右腕,可那个图腾仿佛消失一般,再没有出现过,反而在他激出刺心草时,突然亮了起来,仿佛是为了感应或抵抗某种力量。
莫非,这图腾其实另有他用?难道西楚护灵军在暗处一路尾随,却不伤他性命,所觊觎的东西也和这个图腾有关?如果真是这样,两年前那老者在他腕间种下图腾时,为何不顺道把东西取走呢?
洞外,暮色将至,落日余晖把冰封的河面染做血红颜色,异常壮丽。似乎为了呼应今晚这场恶战,天地间昏惨惨的一片,伏睡的群山受到召唤般骤然苏醒,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夕阳吞了下去。
死士们休整完毕,已重新集结在洞口,九辰只得暂时放下芜杂的思绪,撩袍起身,朝暮色中走去。
入夜,马彪在澜沧关前骂得正起劲儿,一值夜士兵惊慌的奔至他马前,指着关内,面如土色的禀道:“将军,不好了!风军从北面攻上来了!”
“他奶奶的,这帮龟孙子果然选在今夜攻城!”因有季剑的猜测和部署,马彪并未惊慌,只命人把战鼓架到七丈高的门楼上,擂得惊天动地。抬眼一看,对面关前和他对骂的风军已乌压压朝这边冲杀过来,立刻抽出宝刀,振臂高呼:“杀――”
远处关隘杀声震天,火光重重,愈发衬得岐黄关一潭死水般,静得诡异。薛衡命阿莫把轮椅推到帐外,抬眉淡淡看着漫天烽烟,显然十分沉得住气。
短短一刻,已有三波探子奔回急报:三股攻入澜沧关的风军皆遇到了顽强抵抗,死伤严重,请求国师派兵支援。薛衡依旧没有急色,只问:“可在关内发现季剑和九辰踪迹?”
探子只道:“确有一个白袍小将在指挥作战,看身量像是季剑,并未发现九辰踪迹。”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么?薛衡眼睛一眯,问阿莫:“营地内可有异动?”
“依公子吩咐,营地四周和各关口皆设了警铃,眼下并无异常。”
“南面那片峭壁呢?”
“冰河两岸巡守如常,并无警报传来。壁上亦有重兵把守,蚊蝇莫近。”
薛衡挥手命那探子退下,继续好整以待,丝毫未提起加派兵马支援澜沧关之事。
可接下来的事,似乎有些出乎薛衡的意料。整整半个时辰过去,岐黄关静如死水,风军营地依旧毫无异动,对面澜沧关那边的战事却愈演愈烈,急报接二连三的发来,请求薛衡发兵支援。受命埋伏在岐黄关外的几员风军大将遥遥望着澜沧关内的冲天烽火,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人忍不住摩拳擦掌道:“国师这玩得什么战术?该不会算错了罢!咱们等了半天,别说巫军,连只苍蝇都没看见。”
又一刻,当报信的探子浑身是血的滚落马鞍、言道风国一名大将被乱箭射死在巫军营地时,薛衡眸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黄将军是中了圈套,坠马落在巫军帅帐前挖的深坑里,虽然万箭穿心,依旧击杀了十余名巫兵。属下隔着帐门,依稀看到帅帐内端坐着一个身披黑甲的少年将军,必然是那九辰。”探子悲声道:“末将隔着火光举目一看,澜沧关四周城墙已立满巫兵,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想来是埋伏已久,只能咱们攻上去之后来个瓮中捉鳖。国师若再不派兵支援,剩余几位将军,只怕也凶多吉少啊!”
薛衡眼中露出审慎而凝重的意色,莫非,他们猜出来自己的意图?又问阿莫:“从白日到现在,巫军确无调动迹象么?”
阿莫忙道:“属下派暗探在澜沧关各个关口守了一整日,确实没有巫兵出关。”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风军被困在澜沧关内,退无可退。薛衡又在脑中把各个关口想了一遍,确定算无遗漏,才似拿定主意,吩咐道:“传我命令,让吴俊、张亮二人撤下埋伏,立刻攻上澜沧关,驰援诸将,柳如江原地驻守。”
“是,国师!”那军探应命,忙激动的下去传令。
薛衡默然凝视着远处烽烟,片刻后,向阿莫道:“回帐罢。”
帅帐布置简洁而宽阔,唯独长榻上隐隐飘着一缕幽香,清冷如莲。薛衡扣着轮椅的手一顿,停在长榻边上,轻轻闭目,近乎苛刻的捕捉着每一丝独属于女儿家的味道,身体禁不住涌起一阵燥热。他强忍着埋在心底多年的那份欲望,鬓角渐渐沁出汗珠。
阿莫在一旁瞧得暗暗心惊,忙屏住呼吸,恨不得把自己变作空气人。
“出去。”不知何时,薛衡已睁开眼睛,神色已恢复往日淡然沉静,唯独面皮微微泛着红色。
阿莫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般,一溜烟消失在帐外。
薛衡抬袖擦了擦额角汗水,销掉那些痕迹,目光不由凝在隔帐帐帘之上。也不知是不是受今夜战事影响,他一颗心格外的烦躁不安,体内那股燥热感也再次翻腾起来。挣扎片刻,他第一次想随心而为,果断的转动轮椅朝隔帐行去。
被绑在木椅上的少女,容颜依旧如皓月般美丽清冷,从秀挺的鼻梁到小巧的樱唇,每一寸肌肤都牵动着他体内最深处的欲望。
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轮椅不受控制的转向木椅。少女眸间的不屑与嫌恶令他心中一痛,他却忍不住伸出手指,一点点触到她雪白细腻的肌肤,来回摩挲着。
“阿幽,这么多年,你当真不明白师傅的心意么?”话中痴缠,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