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若兰之华
时间:2018-03-15 14:17:47

 
    她六月已经诞子,九月生下的,又是哪个?
 
    九月……九月啊……
 
    太殷三十七年九月,他永不会忘记,那一年,那一月,正是阿语在巫山诞下孩子的日期……
 
    那时,巫山秋雨倾盆,一夜便能涨满水池,阿语难产,疼了两日两夜,才生下一个只有七月的孩子……
 
    一个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窗纸,不堪一击,却足以将他的心蹂躏的支离破碎。
 
    他强忍着喉头涌出的那股腥甜,踉跄走下御案,走到隐梅跟前,噗通跪了下去,一瞬间,泪流满面,没有怒意,没有恨意,似哀求一般问:“告诉孤,九月那个孩子,又是谁?”
 
    那件事……终是罪孽啊……
 
    隐梅登时心痛如绞,无颜再面对巫王饱含期待的目光,埋头哽咽道:“诞下婴儿的当夜,公主不仅不准奴婢去宫中向先王报喜,还……还发疯一般,求景衡用法子抑制孩子的生长。此事违背医者之德,奴婢本以为,景衡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可最后,公主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他竟答应了……”
 
    “什么?!”
 
    巫商震惊至极的盯着隐梅,半晌,骂道:“这个疯女人!”
 
    隐梅无声咽下满腔苦涩,道:“最后,景衡用力金针穿穴的方法,抑制住了孩子的生长。孩子还那么小,奴婢每每见他痛苦万分,却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甚至都怨恨过公主。原本健康红润的孩子,不过半月,便变得苍白羸弱,跟个不足月的孩子似的。”
 
    “公主只调理了不到一月,便再次远赴楚国。奴婢依旧不知道她都去做了什么,只记得,两月后的一个夜里,她突然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只有七个月大的婴儿……”
 
    “七个月……”巫王艰难的抵住心口,失声大哭,喉间那股腥甜没了阻碍,肆无忌惮的喷流而出。
 
    巫商大惊,这副模样,俨然是内力暴走、自断心脉的前兆,他急奔过去,忙运力抵住巫王后心,稳住他体内横冲直撞的气血。
 
    “王上……”隐梅大惊失色,愧疚的急唤一声,不知该如何应付。有了巫商相助,巫王混沌之间,终于获得一丝清明,他用力咽回余下的腥甜,目光仿佛一把能穿山破甲的利剑,狠厉的盯着隐梅,沉声道:“说!继续说!”
 
    隐梅浑身一颤,道:“奴婢那时才知道,太殷三十六年九月,迎亲途中,那位楚国公主,并没有溺水而亡,而是被王上救了起来。之后,王上没有返回巫国,并不是去巫山为楚公主结庐守墓,而是……为了照顾因溺水生了重病的楚公主……!后来,楚公主便在巫山有孕……公主抱回的孩子,正是楚公主生下的孩子!听说,那位楚公主生下孩子之后,才真正的沉水而亡。”
 
    “当时,那孩子生了重病,又不足月,命悬一线,被王上秘密送回巫国救治。公主带人在半途截杀了暗卫,把孩子抢了回来……然后,又派人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杏林馆馆主华谙的手里,顶替了楚公主的孩子……后来,先王见公主怀胎十三月,还没有动静,斥责景衡无能,硬是派了华谙等医官来南山寺助公主生产,公主怕此事泄露,才有了后来的雷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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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唤来独孤信将隐梅带走之后,巫商才扶着巫王在御案后坐下,叹道:“事已至此,王上也许看开些,与其为往事伤神,倒不如想想未来之事。”
 
    巫王目光有些涣散的盯着黑压压的殿顶,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费力咳出喉头一点腥甜,自嘲地长笑起来。这些年,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他试图找出这痛苦的源头,却无论如何也算不清那一笔笔血淋淋的旧账。
 
    眼前,又浮现出那红衣少女含睇宜笑的双眸,和巫山上那永难忘怀的日日夜夜。难怪这些年,他总梦到她满目愁予的向自己走来,原来,他不仅没能守诺,护她,护他们的孩子一世长安,还生生将他们逼向了死路。
 
    他不由忆起,那少年明亮如星的黑眸。他第一次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睛,和阿语生得那般像。如今,那少年双目失明,身边无亲无故,带着一身伤痕,不知漂泊在这九州的哪一个角落。他一颗心突然痛得痉挛起来,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当年,若非他一念之差,对那女人手下留情,阿语不会死……当年,若非他因阿语的死,意志消沉,滞留巫山,那女人如何有机会将孩子掉包……终究是他太过蠢,太过傻,当年之事无法改变,可这些年,但凡他对九辰有半分上心,只怕,也不会造成今日这番局面。
 
    巫商见巫王依旧沉溺于往事难以自拔,复叹道:“风南嘉虽于九州公主之死脱不了干系,可她一胎死于腹中,也算是得了报应。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胎死腹中?”巫王骤然发出一声瘆人的寒笑:“她不配拥有那孩子,更不配做一个母亲。”
 
    那是他一生最深最刻骨的耻辱,即使是在巫商面前,他也羞于提起,她是怎么利用先王设计他,怀上那一胎的。
 
    巫商心陡得一沉,莫非,宫中的传言,竟是真的……若是那样,依阿启的性子,也难怪会恨风南嘉入骨……
 
    巫王只恨不得快刀斩断藏着这耻辱的那根神经,定了定心神,咬牙道:“有更要紧的事,孤现在,没时间处置她。”
 
    这夜,整座巫王宫异样诡静,诏狱却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文时侯趁着狱卒清理夭黛的时候,竟越狱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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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第 171 章
 
    幽兰用纸团把离恨天带到活泉附近时,遥遥便望见青岚正引着一个黑袍人从洞内出来。
 
    那人周身隐在黑袍里, 看不清面容, 只一头披散的乌发顺肩披下,染满飞雪。幽兰心一沉, 隐约猜出此人身份, 又惊又恼,便欲上前问个明白。谁知, 她刚抽出腰间弯刀, 一个青色身影,已抢先她一步, 朝洞口掠去,堪堪挡住那黑袍人的去路。
 
    黑袍人与离恨天似是旧识, 见他骤然出现, 先是愣了愣,才微微抬起头, 唇角微勾, 露出一双邪魅狡猾的眼睛。
 
    离恨天二话不说,揪起那人领口, 红着眼怒吼:“你骗我!”
 
    一开口, 才发现自己喉间如被填了张砂纸,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这愤恨至极的三个字,听起来声调怪异,如同鬼哭。
 
    黑袍人被他如此粗暴的对待,也不见恼怒,反而露出些怜悯之色,坦然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你怪我有何用?不过,见了你这番模样,我倒忽然明白主公为何不愿让你掺和进来了。”
 
    嘴角依旧挂着那丝欠扁的笑。
 
    “曲、照、汐——”“砰”得一声,离恨天一记狠拳,直接把黑袍人打飞出去。
 
    曲照汐?!
 
    幽兰暗暗吃惊,她虽然猜到,对方是护灵军重要人物,却断没想到,他竟是护灵军现任首领曲照汐!
 
    眼见着黑袍人喷出一道弧度优美的血线,如断线的风筝般飘向温泉外,青岚先是大惊,后是大怒,霍霍抡出斧头,劈向离恨天面门。
 
    一道寒光,恰隔在他和离恨天之间,愤怒扭头,便见幽兰柳眉倒竖,恼道:“别添乱了!”
 
    “九幽,你让开!”青岚自然不肯罢休,此人竟敢欺负到他们护灵军头上,不教训一顿,他可出不了这口恶气。
 
    泉水对面,传来“啪啪啪”清脆的击掌声,幽兰转眸一看,那黑袍人正悠哉的盘膝坐在石头上看热闹,口中不忘挑拨离间:“小岚啊,今日你要是能砍掉他一只手,我就销掉你过往不及格的成绩,直接提拔你做中灵士,要是能砍掉他一双手,我就提拔你做上灵士。”
 
    因为中灵士考试屡屡不及格,他不知被其余王族子弟嘲笑过多少次!这等丢人之事,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青岚一张脸顿时如熟透的大虾,又红又涨。很快,他把这份羞耻归罪于离恨天那一拳,大吼一声,逼开幽兰,朝离恨天迎面劈去。
 
    离恨天本不屑于和这愣头青计较,奈何青岚杀气腾腾,倒是要动真格,他一怒之下,直接弹出几道剑气点了他周身大穴,将他定在原地。
 
    青岚气得险些吐血。
 
    泉对面,照汐抚额,甚是牙疼的道:“唉,小岚啊,你这资质,这辈子恐怕也升不了中灵士了。”
 
    青岚又羞又怒,两眼一翻,直接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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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洞内,九辰依旧如往常般,坐在石榻上玩石子。除了这项自小谙熟的游戏,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件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耳边听见脚步声传来,他摸石子的手微微一滞。这声音,不似青岚的步子急躁,也不似幽兰的步子利落干脆,反而轻飘飘的,还带着几分迟疑和探究。
 
    自从失明后,他耳力变得极好,就算是周围极细微的动静,传到他耳中,也能放大到十倍。鉴定完这脚步的主人,既不是幽兰,又不是青岚,他不由悄悄扣住了袖箭机关。
 
    越是靠近,离恨天的脚步越是踟蹰。
 
    隔着洞中昏暗光线,他心痛如绞的盯着石榻上的黑袍少年,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是真的……这个孩子,真的还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原本绝望的心,忽如枯木逢春,这一瞬,生出了无数希望,以及无数念想。他何其庆幸,日后他还有机会倾尽一切所能,照顾他,爱护他,把他成长过程中缺失的所有的爱,都补偿回来。他想成为那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长辈。
 
    即使没有目睹他的成长,他也能从那一条条蛛丝马迹中猜出,他幼时过得如何孤独辛苦。若阿语知晓这一切,又该如何心痛?
 
    这浩渺天地间,唯有一个阿语,他没能护住。若再护不住阿语留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他枉为男儿,更无颜承受当年汉水之畔,他为那红衣少女许下的诺言。
 
    思及此处,他原本踌躇的脚步,忽然快了起来,此刻,他只想不顾一切的奔到石榻旁,紧紧护住那个孩子,再也不离开。
 
    眼见着,那石榻已近在咫尺。
 
    一道劲风骤然迎面袭来,中间夹着一缕凌厉寒光。
 
    离恨天猝不及防,青袖一挥,化掉杀气,将那抹寒光握在了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支暗箭。
 
    他猛地愣住,抬头,石榻上的少年,正警惕的扣紧袖箭,目光在他立身之处四下搜寻,微皱着眉毛,问:“何人?”
 
    那双原本明亮如星的黑眸,黯淡一片,再无昔日光华。
 
    莫非,照汐当日在信中所言,竟是真的!离恨天心口如遭重击,已分不清是惊是痛,发疯一般朝石榻掠去。
 
    九辰慌乱之中,只能毫无章法的射出暗箭,耳边陆续传来几声利箭入肉的声音,应是击中了那人。可奇怪的是,这人明明内力极深,却并不躲避,只一味的朝石榻窜来。
 
    袖中暗箭很快用完,九辰还没来得及思考逃生之策,右手手腕,已被人用力扣住。被扣住的地方,正是命门所在。
 
    “你到底是何人?”
 
    九辰心跳如鼓,咬牙又喝问了一句。他虽不惧生死,可眼下连对方身份都不知晓,若真葬身此地,也太过憋屈,他化作阴魂厉鬼,都不知该找谁报仇去。
 
    此刻被他挟制,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拖延时间了。
 
    可问了许久,那人都没有回答。更奇怪的是,扣住他命门的那只手,竟然在剧烈的颤抖,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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