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若兰之华
时间:2018-03-15 14:17:47

    掌事的内侍吓了一跳,忙苦着脸告罪:“王上息怒,实在不是老奴懒惰,而是……”他偷偷瞥了九辰一眼:“像小殿下这边眸如墨玉的漂亮眼睛,实在太难找了。”
 
    九辰如遭雷击。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难以置信的道:“你……挖了别人的眼睛?”
 
    楚王不以为意的道:“能为寡人的外孙牺牲一双眼睛,是他们的荣幸。”
 
    九辰剧烈一颤,五指紧紧攥着石案边缘,只觉如坠冰窟,周遭阴冷无比,令他胸口闷窒。
 
    他咬紧牙关,艰难的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身为一国之君,怎能做出这么残暴不仁的事?”
 
    “残暴不仁?”楚王目光一缩,强压下怒火,哼道:“你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这满口虚伪的仁义道德!定是离恨天那混蛋教的!”
 
    “呵。”九辰冷冷抿起嘴角:“他再混蛋,也不会像您这样草菅人命!就算一辈子都看不见,我也绝不会占据别人的眼睛!”
 
    “你――!”楚王猛地扬起手掌,叔阳吓了一跳,忙抱住他手臂道:“王上,小殿下这是心地善良,您消消火,此事需从长计议才是。”
 
    许是气得撕裂了伤口,楚王闷哼一声,叔阳忙掺着他坐回轮椅中,见麻布下果然渗出血色,疾呼道:“快去传医官,王上伤口裂开了!”
 
    九辰最终被安排在了子兰殿休息,直到入夜,楚王和叔阳都没有再出现。
 
    简单吃了几口晚膳,却有内侍来报:世子殿下来了。
 
    世子?那便是西陵韶华了。九辰对此人印象极深,计较片刻,便让内侍扶他出去迎客。
 
    西陵韶华带了一大堆补品,一进殿,就热情的以甥舅相称,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在巫国闹得那些不愉快,并感慨道:“其实那时在伯乐马场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这双眼睛跟阿语生得极为相似。只是,那时碍于你的身份,没敢多想。”
 
    九辰礼貌的笑了笑,没吭声。
 
    “是舅舅失言了,不该提起这茬事。”意识到不该提眼睛的问题,他愧疚的望着对面的少年,道:“若是两年前就把你从巫国带回来,也不至于让你吃这么多苦。”
 
    说着,他引袖拭了拭眼角泪痕。
 
    “你也别怪你外公,当日你代替巫子彦去楚使驿馆验血,我们无意中发现你的身份,也极想带你回来。只是,当时形势太过复杂,若贸然带你回来,你也不一定愿意。没想到,这一耽搁,就是两年时间。”
 
    见九辰脸色明显有些泛白,西陵韶华关切的道:“可是哪里不舒服?都怪舅舅,只顾自己说话,都忘了你还重伤未愈。”
 
    九辰摇头,依旧没吭声。
 
    西陵韶华又拉着他说了一番关切的话,才满口不舍的告辞离去。
 
    九辰心中膈应,枯躺了一夜,第二日天色刚亮,便唤来一名内侍道:“我要见楚王,烦请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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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第 184 章
 
    来到楚王所居的九歌殿,只听得杂乱的脚步声来回穿梭,像是宫人们在进进出出, 隐约透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叔阳恰好从殿里出来,正叫住一个宫人, 低声嘱咐着什么, 抬头间见九辰过来,吃了一惊, 忙毕恭毕敬的走过来, 简单行过礼,道:“小殿下何时过来的?这些宫人不懂事, 竟也不知通禀。”
 
    九辰只道刚刚过来, 便问:“我听殿外乱腾腾的, 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料, 叔阳竟哽咽道:“王上……王上他……”后面的话竟说不出来。
 
    九辰暗暗皱眉,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叔阳究竟是在演戏,还是楚王确实情况不大好。可听殿前这阵势, 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略一计较, 便道:“我不懂医术, 若有能襄助之处,你尽管直言。”
 
    叔阳这才说出实情。原来,昨日楚王伤口裂开后,一受风,竟感染了御园里的某种花粉,以致伤口溃烂,高烧昏迷了一夜,现在都不见好。
 
    “昨夜王上昏睡时,口中不停的唤着小殿下的名字,老奴本想派人去请小殿下过来,可王上忽然睁开眼,说小殿下还在病中,严厉警告老奴不许扰了小殿下休息,更不要把他病发的消息传出去。”叔阳红着眼睛,殷切的望着九辰道:“小殿下若能进殿陪陪王上,他老人家定然会非常开心,伤口定也能愈合的快些。”
 
    九辰惊讶于此人脸皮之厚,那伤口愈合自有章程,岂会因为他进去说几句话就加快速度。不过,楚王这伤毕竟是因他而起,若此时坦露出不适宜的情绪,未免太不厚道,整了整衣袍,便让叔阳引路。
 
    殿内倒比外面阴凉一些,宫人的脚步声也稳而不乱,十分有秩序。楚王躺在高榻上,面皮发红,眼皮浮肿,浑身忽冷忽热,显然还发着高烧,神识也有些昏聩。
 
    医官们刚换完伤药,见叔阳带着九辰进来,便识趣的退下了。
 
    “可是辰儿来了?”楚王半睁着眼皮,正由一名宫婢喂药,隐约瞧见一个少年身影朝自己走了过来,立刻激动的撑起身子,就要挣扎着下榻。
 
    叔阳疾步过去扶住楚王,劝慰道:“小殿下是专门过来探望王上的,王上可要当心身子才是。”
 
    楚王不理他,光着脚就要下床,急切的呼着:“辰儿快过来,让寡人瞧瞧。”
 
    九辰暗吃一惊,昨日在御园中,楚王说话时还底气浑厚,语调高亢,十分有精气神儿,没想到,短短一夜,竟然虚弱至此,说句话便要喘上一阵。
 
    他出神的功夫,叔阳已一把拽起他手臂,将他拽到楚王榻前。继而,楚王才肯侧身躺下,紧紧的牵起他一只手,放在宽厚的掌中慢慢抚摸,边喘边问:“辰儿,你可还在怪外公自作主张?”
 
    九辰知他指的是昨日那场不愉快,心头虽还膈应,可对方这般凄惨模样,还是因救他受的伤,他无论如何也不好再说狠话,便乖顺的道:“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
 
    楚王似没料到眼前这桀骜的少年忽然转变了态度,怔了怔,欣慰的笑道:“你能明白外公这片苦心,外公、外公就是死也无憾了。”
 
    因情绪有些激动,牵动肺腑,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叔阳大惊,急名宫人捧来痰盂,折腾了好一阵,楚王呼吸才渐渐匀称。自始至终,那只手掌,却一直紧紧的握着九辰手,不曾放开。
 
    九辰莫名想起了故去的东阳侯,临终前,也是这样紧紧握着他的手,殷殷嘱托,咽气时都不肯松开。他心中有些失落,不由开口道:“您贵为一国之君,顺承天命,有上天庇护,定可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虽是宽慰之语,楚王双目却骤然焕发神采,喘了一阵,不无哀伤的道:“长命百岁又如何,身为一国之君,我不能像一个普通父亲一样爱护自己的女儿,以致她惨死他乡,如今,我的外孙又不认我……这定然是上苍对我的惩罚,这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呼吸再次急促起来,陡然用力攥紧九辰的手,眼中泪光乍现,满是期盼的道:“辰儿,你究竟何时才肯唤寡人一声「外公」啊?”
 
    叔阳闻言恻然,噗通跪倒在九辰跟前,哽咽道:“小殿下,你就全了王上这个心愿吧。”言罢,以额触地,久久不起。
 
    九辰手中渐渐冒出冷汗,耳边听着楚王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楚王此刻神思昏聩,若一味拂逆他心意,保不齐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被自己活活气死。说到底,在这楚王宫中,还得靠他庇护,计较片刻,咬了咬牙,便极低的唤了声:“外公。”
 
    吐出这两字,他便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耻辱。
 
    然后,他明显感觉到,攥着他手的那只宽厚手掌,陡然一僵,继而,传来楚王欢喜而哽咽的声音:“好孩子,外公听见了!”
 
    叔阳看到,年迈的楚王,这一瞬,老泪横流,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笑了起来。
 
    九辰心中颇不是滋味。很早以前,他就听说楚王性情暴烈,包括楚世子西陵韶华在内的一干儿女,甚是惧怕这位老父,在他面前皆是唯唯诺诺,不敢亲近,也不敢有丝毫悖逆。只怕,这楚王也甚少享用过什么人伦之乐罢。其实他自己也没品位过这些乐趣,只不过忽然觉得眼前的老人有些可怜罢了。
 
    有九辰日夜陪伴,楚王的伤势果然迅速好转,当夜午后便退了烧,到了第二日,已经能正常下榻行走了。
 
    用完午膳,楚王命人推来轮椅,让九辰陪他去外面散了会儿步,回来时,叔阳神色凝重的进殿,在他耳边低语一阵,并呈上一封盖着巫国黑龙印的国书。
 
    楚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强装出一副好脸色,同九辰道:“这两日陪着外公,你也累了,先回子兰殿歇着,等晚膳时,外公再让人叫你。”
 
    九辰自然能察觉到叔阳带来的消息,楚王不大愿意让自己听到,虽猜疑不定,也只顺着他的心意装傻,让人扶着他回子兰殿去了。
 
    目送九辰走远了,楚王才接过那封国书,翻开览了一遍,气得直接摔到地上,大怒道:“他把辰儿害得双目失明,寡人还没找他麻烦,他倒好意思来找寡人要人?!”
 
    说得义正言辞,怒不可遏,完全忘了这中间他自己也添了一把火。
 
    叔阳担忧道:“听说,巫启给当日王上送庆帖的那些个大国小国,都送了这封国书,说王上强行掳劫其世子,若不放人,他便要出兵攻楚!”这明摆着是在打王上的脸!
 
    “攻楚?”楚王哼了声:“巫国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朝中混乱不堪,又与风国交恶,他有什么资本攻楚!”
 
    叔阳道:“王上,这狗急了都会跳墙,巫国坐拥整个北方腹地,民众归心,底子殷实,如今巫启知晓了当年真相,定然心急如焚想接小殿下回去,若发起疯来,难保不会做出玉石俱焚之事。”
 
    楚王又阴着脸哼了声,半晌,道:“去把那个巫子玉给寡人叫来。”
 
    巫子玉已在驿馆焦灼的等了数日,听到楚王传召,立刻激动的换了身衣裳,并打赏了前来传令的内侍一大锭金子。
 
    “王上,我已与淮国的国尉邵安取得联系,只要楚国肯借我兵马伐巫,一雪前耻,他便愿倾举国之兵相助。”
 
    一进殿,巫子玉便迫不及待的回禀这两日的成果,并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呈给楚王。叔阳接过来,替楚王取出信纸,展开一看,落款果然是邵安。
 
    楚王眼睛一眯:“寡人助你雪耻,于我楚国有何好处?你该知道,寡人向来看不惯淮国那股小家子气,就算遇到战事,也不愿与其产生纠缠。”
 
    巫子玉忙谄媚的笑道:“子玉自然晓得王上龙威赫赫,不愿与淮王为伍。可这淮王最是贪利狡诈,若咱们不拉拢,他只怕会投靠巫启。到时,楚国受两面夹击,恐怕会吃那淮国的亏。再者,当年楚国不也曾与淮国联合伐云么,当年既能灭云,今日灭巫也不在话下。”
 
    见楚王神色略有松动,巫子玉继续道:“子玉知道,王上一直有称霸九州的决心,待子玉杀掉巫启,报了大仇,坐上巫国王位,子玉愿向王上称臣纳贡,助王上一统九州。”
 
    楚王目光一亮,又问:“到时,你如何同淮国交代?”
 
    巫子玉暗喜,楚王这意思,便是有些心动了,立刻嘿嘿笑道:“不瞒王上,子玉和淮国的交易,是助淮国在巫的质子东方祜登上淮国王位,不涉国土之争。”
 
    楚王这才微微点头,神色凝重的道:“你的意思,寡人明白了,只是,兵马粮草,需得花费些时日准备,你且回去,把讨伐巫启的檄文先写出来。”
 
    巫子玉没料到楚王这么爽快的便答应了,又惊又喜,连磕了好几个头,才告辞离去。因心情太过激动,出殿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待殿中安静下来,叔阳忍不住问楚王:“王上,老奴听闻,巫启待这巫子玉十分宠溺,没料到巫子玉竟如此狼子野心。此人性如豺狼,贪婪无度,王上真的要信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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