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若兰之华
时间:2018-03-15 14:17:47

 
    九辰一时愕然 ,不知该作何反应。
 
    关于此事,太史所撰前朝国史上仅仅是一句模糊记载:
 
    太殷三十六年,世子启迎娶楚九州公主西陵语,半途,公主卒,世子独归。
 
    南隽叹道:“世人虽知,夭黛生于汉水,但几乎没有人见过夭黛。汉水流经云都茂竹,云灭后,云国故土荒芜成野,寸草难生,唯独汉水上的夭黛常年不败。据说,昔日烟雨迷蒙的云国之所以成为如今满目疮痍的模样,就是因为夭黛之故。夭黛剧毒从汉水蔓延到两侧土地之上,催杀万物,以茂竹为中心,其百里之内的生灵,无论人兽,尽皆被腐蚀成腐尸,滋养夭黛。自此,便无人敢踏足云国故土了。”
 
    九辰恍然明白过来:“我一直很奇怪,当年,四国合围云都,灭掉云国后,为何迟迟不动云国故土,连最负野心的楚国都任由它荒芜下去。九州之内,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云王自焚于宫中时,因怨恨难平,布下血咒,各国惧于此,才不敢妄自侵占云国故土。而今看来,恐怕夭黛之毒的腐蚀才是真正的原因。”
 
    南隽笑道:“依照夭黛毒性之烈,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随意移植它。从汉水到沧溟,迢迢千里,离开腐尸的滋养,夭黛不可能存活。纵使夭黛害人,亦应是中毒迹象,而非以菊梗穿人心口。栖霞殿的血案,必有蹊跷。一般人,极少能同时擅长刀法和剑术,殿下方才提到的那两人,臣也不敢贸然断定是否为同一人。不过,如果两人真的有联系,夭黛的出现,倒也算有迹可循了。”
 
    九辰闻言,愈加失望:“只可惜,父王不许我插手此事,夭黛也被暗血阁收走了。”
 
    南隽命小厮将车驾入安巽坊,将九辰送回世子府后,才驾车离去。
 
    孟梁寝食难安了足足两日,见九辰平安回来,自是欣喜不已。
 
    九辰看他神色间躲闪不定,不由狐疑道:“怎么回事?”
 
    孟梁一副糟心的模样,竭力表达自己的不满:“殿下进去看看罢!”
 
    九辰皱眉,孰料刚迈进府门,一个人影便不知从何处猛地扑入他怀中,一边死死抱住他,一边兴奋的叫道:“王兄!你终于回来了!”
 
    九辰脑中“轰”得空白,连拖带拽的将黏在自己身上的人关进阁里,才厉声道:“你知不知道,父王因你的事大发雷霆,母后已经担忧得病倒了!胡闹是要有限度的!”
 
    含山小公主吓得呆住,泪水吧嗒吧嗒便掉了下来,一扁嘴,委屈道:“茵茵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王兄你干嘛要这么凶?!”
 
    九辰意识到自己失态,平复片刻,才抓住巫茵茵双肩,认真道:“茵茵,听话,你必须立刻回宫。现在王都已经戒严,如果被人发现你在这里,事情就麻烦了。”
 
    “不!茵茵不回去!”含山公主情绪蓦地崩溃,大哭道:“父王和母后把我关在昭阳殿里,不许我出去,也不许其他人进来,他们要逼着我嫁给不认识的人,根本不疼爱我!”
 
    九辰抚额,道:“那你告诉我,是谁带你出宫的?”
 
    含山公主立刻摇摇头,不说话。
 
    “好。”九辰推开阁门,拉起巫茵茵便往外走:“你不说,我立刻送你回宫。”
 
    巫茵茵用力挣脱,却怎么也甩不开九辰,惊恐之下,哭得愈加厉害。
 
    孟梁看他们兄妹闹得不可开交,忙在府门口拦住九辰:“殿下,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把小公主给吓着了。”
 
    九辰没好气道:“立刻去准备马车,公主要回宫。”
 
    “不许去!”含山公主怒道:“你要是敢去,我灭你九族!”
 
    九辰瞪她一眼:“你闭嘴!”
 
    孟梁夹在他们中间,左也不对,右也不对,正自为难,便见府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立着一个形容瘦弱的青衣公子。
 
    情绪激愤的含山公主立刻愣在原地。
 
    青衣公子径自在府外门阶下撩袍跪落,双目淡然的直视着九辰,道:“是祜违抗王命,带公主出宫的,求殿下放过茵茵,祜愿承受殿下之怒。”
 
    孟梁听了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九辰盯着东方祜,半晌,道:“含山公主的名讳岂是你区区一介质子能唤的?你既然敢作敢当,本世子成全你。”
 
    含山公主失魂落魄的跪到地上,扯住九辰双臂,泪容惨淡:“王兄,茵茵求你,放过我们。如果他出了事,茵茵绝不独活。”
 
    九辰看着她,没有说话。
 
    含山公主却早已泣不成声,道:“如果被父王发现,他不会绕过我们的。茵茵好害怕,除了王兄,茵茵不知道还能相信谁,王兄一定要救救茵茵。”
 
    孟梁实在是听不下去,忍不住插嘴道:“公主既然知道其中利害,为何不替殿下考虑一下呢?今日,若是殿下成全公主,瞒下此事,他日一旦东窗事发,谁又承受得起君王之怒?”
 
    “别说了。”九辰打断孟梁:“去把我的剑取来。”
 
    巫茵茵面露恐色,道:“王兄,你要做什么?”
 
    九辰没有回答她。
 
    不多时,孟梁取来了九辰常用的麒麟剑。
 
    九辰抽出剑,扔给东方祜,道:“此事若被父王发现,不仅你,茵茵也在劫难逃。你若真想保护她,不如选择一种一劳永逸的方式。”
 
    巫茵茵连连摇头,乞求道:“王兄,不要!”
 
    九辰攥紧她手臂,阻止她去夺剑,死死盯着东方祜,道:“你既然敢来,敢承认,便应该知道,本世子行事向来如此。如果你能证明你的真心,你去后,我会替你保淮国平安;如果你贪生怕死,我也不会逼你,但你招惹了我的妹妹,我会让整个淮国为你陪葬。”
 
    东方祜拾起躺在自己面前的麒麟剑,认真的擦拭着剑身,一道寒光映入他静如湖水的双目,转瞬即逝。
 
    “听说,此剑曾随巫国历代王上征杀四方,乃王者之剑,能死于此剑之下,祜此生无憾!”
 
    语罢,剑身已然没入他的心口,而他的青衣之上,则喷溅出大片血色。
 
    “阿祜!”巫茵茵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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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绿衣黄里
 
    含山公主失踪后,沧冥接连下了整整五日五夜的暴雨,大有水漫王都之象。
 
    城郊,不少农户的房屋庄田被洪涝毁坏,巫王宫采绿湖的湖水亦漫出玉栏,四处流溢,湖边栽植的绿牡丹皆被毁于水中。
 
    年迈的太祝令甚至不顾礼法,披发跣足闯到朝堂之上,痛呼:“天降异象,必有妖孽出于水,乃国之不祥。”
 
    巫王于深夜召见戍卫营的怀墨、狄申、徐暮及独孤信四员大将,询问含山公主一事的最新进展。
 
    四名将军皆俯首请罪,自求惩处。
 
    巫王紧紧捏掌,道:“各处都搜查过了么?”
 
    徐暮与独孤信负责内廷,道:“除了王后及诸位妃嫔的居处,宫内各处均已反复查过,并无公主行踪。”
 
    怀墨与狄申对视一眼,奏禀道:“所有城门均已戒严,除了官邸、官员府宅,南北西三市及朱雀大道正在进行第三轮搜查。”
 
    巫王听罢,道:“从明日起,所有地方均要彻查,不准漏过一草一木。”
 
    四人不约而同的面露难色。
 
    由于平日里,独孤信领着侍卫统领的头衔,离王驾最近,其余三人便都给他使眼色,推他去说。
 
    独孤信气得先在心里将他们臭骂了一通,才咬了咬牙,斗着胆子开口道:“王上,尊卑有别,恕卑职直言,若臣等贸然搜查各位娘娘及王侯重臣的住处,恐怕多有唐突,亦于理不合。”
 
    巫王负手望着殿外连绵骤雨,侧容冷峻无温,道:“孤会分别赐你们黑白玉令,若遇拦阻,可先行羁押,再做论处。”
 
    四人暗暗松了口气,齐声道:“谨遵王命。”
 
    连日大雨,巫后的病一直不见起色。
 
    在巫王的授意下,杏林馆每日均会按时送各式各样的药膳至章台宫,为巫后调养身体。
 
    纵使病中虚弱,巫后仍坚持卯时起身,精心打理妆容后,如常掌管后宫一应事务,接受众妃嫔的朝拜。
 
    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爱女的离奇失踪,非但没有将这位性情刚烈的王后打垮,反而让她迸发出些许年轻时的风采。
 
    隐梅素知她的心性,劝了几次未果,便也作罢。
 
    这一日,巫后正召了内廷司造询问采绿湖修缮事宜。
 
    隐梅捧着一盆绿牡丹挑帘而入,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司造官双目立刻放光,凑上前将那株牡丹反复看了数遍,连连颔首道:“此花名「绿衣」,乃是绝品,当年王后娘娘在采绿湖中栽植的那十株,本是源自云国。云灭后,此花亦干枯绝种。此番暴雨,下臣最痛心的便是被毁掉的那片绿衣,没想到,竟能再次见到它。”
 
    巫后盯着已经绽开的三朵盈盈绿颜,失神片刻,含笑启唇:“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心之忧矣,曷维其亡?……既然得来不易,寻几个可靠的人,好好培植罢。”
 
    说这话时,她略带苍白的病容之上忽然焕发出一点明亮色彩,恰恰驱散弥漫在室内的晦暗光线。
 
    隐梅笑意凝住,暗自轻叹。
 
    司造官第一次在这位以端肃著称的巫王宫女主人面上看到如此明柔颜色,愣了一愣,才躬身领命。
 
    司造带着绿衣离去后,巫后恢复往常神态,问道:“何处得来的?”
 
    隐梅遣了四周宫人出去,才低声道:“是楚世子托人送来的。”
 
    巫后并无异色,唯独清冷的眸间生出丝丝讽刺的笑意:“他终究还是来了。”
 
    隐梅端过来杏林馆新送的药膳,尝了尝温度,道:“那株绿衣,碧华灼灼,奴婢见了尚爱之不已,公主为何要假手他人去栽植呢?”
 
    巫后添了几分懒色,道:“你觉得,他送来绿衣,是何用意?”
 
    隐梅轻轻摇首:“奴婢不敢妄加猜测。按理来说,现在风、楚两国争求巫国公主,楚世子此举,自然是示好之意。可他明明知道,公主不可能放弃风国的,又为何要多此一举?”
 
    “你错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示好?他肯如此,必是算计明白了。”
 
    巫后唇角微扬,所有的情绪皆湮没在那一双冰眸之中。
 
    不多时,便有内侍来报,巫王驾临章台宫。
 
    巫后收起诸般思绪,特地簪上了不久前巫王赐予的金钗,方携一众宫人接驾。
 
    巫王一路大步流星,刚进章台宫,便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的王后,满是心疼道:“生了病不好好躺着,弄这些虚礼做什么!”
 
    巫后平静道:“臣妾这里不干净,王上不该来的。”
 
    巫王露出几分愧色:“是孤不好。这几日,朝中事多,你病了这么久,孤想来瞧瞧,却一直不得空。”
 
    巫后摇头:“臣妾的夫君,是一国之君,自当以国事为重。若因为臣妾一点小疾而耽误了百姓生计,臣妾万死难赎此罪。”
 
    巫王轻叹一声,紧紧将巫后揽入怀中,道:“能得贤后如此,是巫国百姓之幸,亦是孤之幸。”
 
    说完,他环顾四周,似是想起什么,便问隐梅:“王后病的这段时日,世子可有过来侍奉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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