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道:“给你个表现兄长风范的机会,去帮我查查陆无双最近几日会参与什么宴会,给我安排一下,我也要去。”
她没记错的话,前世在百花宫筵上陆无双风光无比,皇后还特意安排了位置让陆无双坐到她那一桌。而由来,便是百花宫筵之前的一场诗画会,她在那上头夺得了匠心才女的封号。
对于逼近适婚之龄的贵女而言,多才多能的美誉是相当重要的。
托陆无双显摆性子的福,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场的题目,以君子之德作画。
如玉画工尚可,却不擅临场,但有了确切的方向,她有的是时间找名家相商一二。并且,她也不信拿下第一的那幅画是陆无双自己手笔。
这一次,她不会让陆无双得到任何她想要的,包括那些才女称号,包括她心心念念的宇文玨。
颜琛皱眉道:“不行,你现在颈子的伤还未好,最近半月都别外出了。即便我同意,爷爷他们也不会同意的!”外头风言风语传得那样不堪,在流言平息之前,他是不可能让妹妹出府的。
父亲远在边关战场,正是回纥战事吃紧的时候,无暇顾及如玉;而爷爷忧虑风头平息之后多少会损及如玉名声,与叔叔几个商议,大有将如玉与宇文小子凑成一对的倾向。
“我这伤并无大碍。”如玉知道颜琛在顾虑什么,上一世她沦落为妾,也没少遭人非议与笑话,早已练得一身钢筋铁骨,那点流言她还不惧,并且她也不认为宇文玨会被动挨打不反击。传得再难听她都不怕,她唯一怕的是颜家之后会将错就错,让她同宇文玨定亲。
“不行就是不行。”
兄妹两正僵持著,颜府三管事过来了。
“小娘子,户部左侍郎宇文玨来访,现在人在老爷书房,老爷请小娘子过去一趟。”
第13章
文渊阁大学士颜赫府邸,主院书房内。
“颜阁老,您意下如何?”
颜赫挑眉:“凤阳那边我自会协同工部尚书阮清秋去查证。可,你要将此次功劳让与我?劳碌了这么久,连名声都丢了,最后却将功劳拱手让人,这是何故?”
聘礼......与赔罪。
宇文玨微笑:“此案牵扯过于重大,由您来接手自是再好不过了。下官人微言轻,先前能顺利撤查不过是趁其不备讨了个巧,再下去恐怕就撑不住太子与谢相一派势力的反击了。再者,此次护国寺一事,不小心将颜姑娘牵连进来,这便权当是下官的赔礼与道歉了。”
前一世,如玉遭遇不测,颜凛公然违反京城不得拥兵的规矩,杀入相府威胁讨要爱女尸骨,并在盛怒之下错手杀了陆无双,颜赫拿出金书铁券,以两朝元老身分担下了所有罪名,致仕返乡,未消数月便与世长辞。
宇文玨问心有愧,他当初交还颜家的骨灰不过是面粉混著香灰,真正的骨灰一直在他那儿,因著他的私心他将她葬在了宇文家的土地。
颜赫沉思了会,“今日下朝那时,本官似乎听见王阁老与陛下耳语,说查到官家御用的衣阁私下制作正黄色的龙凤袍,怀疑是太子......这也是你的手笔吧?你笼络了多少阁老?”
“不多。”宇文玨恭敬道:“五位,算上您六位。”
文渊阁也才十七人!
颜赫心下一凛,这才正色看向下首之人。他见宇文玨眼神炯亮清明,态度不卑不亢却能让人感受到他非达成目的不可的意志力,明明比自己低了好几个官阶,但那掌握一切的雍容气度却让人不由得信服。这种无形的霸气颜赫十分熟悉,那是久居高位的人才有的,文渊阁里不乏这样的气势。
此子不凡。上一位能给他这种压迫感的年轻人是陆震远,现在二十年过去,他在阁老中排行第三。
颜赫看了眼坐在远处的国师,连这位都愿意相帮的人......他心下做了一个决定。“好,本官应下了。”
“多谢颜阁老。”
“此外,如玉之事--”
宇文玨胸口噗通一跳,屏息以待。
“便先按你说的办,赶紧将眼下的麻烦解决了。女儿家的清誉,一天都耽搁不起哪。”颜赫摸了把胡子,“其馀的,之后再谈。”
宇文玨也一同望向国师那处,目中凶光一闪而逝,“五日后,中秋祭祀上必定彻底解决此事。”
这时,三管事叩门道:“老爷,小娘子来了。”
宇文玨抬头,目光与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对个正著。
他不敢过于放肆失礼,但眼睛似有自己的意识,贪婪地扫过她一遍又一遍,炽热的目光几乎要将人穿透。那日他几乎无法放她回来,直到叶九以手刀狠狠劈开他的手,他才在颜府管事上马车接人之前松开了如玉。
如玉乍见宇文玨,怔愣了下随后调开目光,不意发现一旁的国师,惊喜道:“国师?”
国师颔首微笑。
颜凛轻咳了一声,“小兔崽子,你爷爷在这,先看谁呢你?”
“爷爷。”如玉朝他俏皮一笑,“爷爷,玉儿正要找您呢,三日后国学堂办的诗画会您也有帖子的对吧,带上玉儿吧,玉儿也想参加,想去给您长长脸。”虽然时间是紧了些,不过不打紧,明日她便能请来几名书画大家,应是赶得上的。
颜凛差点没呛到,“你想给爷爷长脸?你提笔的时候都还没有爬树多呢!”
如玉垮下脸。“爷爷......”
颜凛最受不得她这模样,心一软道:“好好好,但是三日后的这场不行,年底还有另外一场,爷爷再带你去。”
那可就赶不及了。如玉正思索著该如何说服颜凛,就听宇文玨忽然插了句话--
“三日后的也可。”
他都忘了有秋季诗画会的事了,那倒也是公众的盛事,陆无双似乎也会出席,不失为发作的好场合。
颜凛若有所思地瞧著宇文玨,然而宇文玨目光灼灼地专注看著如玉,其他一切都被拉远了,耳朵也彷佛浸了水,与外界隔离了。
如玉,如玉......
七七四十九年。
整整七七四十九年。
再见已隔世经年,她还依稀是当年纯真美好的模样。
前世便是今日,正雍二十年八月十日,他与她第一次相偕上街游玩。
“宇文侍郎!你瞧那个!”如玉比著对街转角的花灯摊子明灿灿地笑。
她兴冲冲地拉著他的衣角想过去看花灯,不料前方传来号角紧急示警之声,一队皇室铁骑匆匆自对街疾行而来。
如玉与宇文珏险险避开,她正惊魂未定地喘著气,眼角馀光却瞥见一名卖地薯的婶儿焦急地呼唤著孩子。
“阿福--不要--”
大街口正中央,一个上前捡球的孩子正惊吓地看著朝自已飞掠而来的铁骑。
“危险!”
如玉动作快过思考,等到她回过意识,人已经抱著孩子滚到对面街口了。
她们惊险避过马蹄,却冲劲过大,如玉整个人撞上对街街角,左臂与左腿骨剧痛,襦群很快地湿红一片。孩子毫发无伤地被她护在怀里,被一串惊变吓得嚎啕大哭。
那婶儿急忙过来抱住孩子。“阿福!”
如玉腿疼得脸色青白一片,她强撑著笑道:“婶儿,万幸孩子无事,我--”不打紧的您别担心,但她话才说到一半便被那婶儿慌张打断。
“不关我们阿福的事!”婶儿嚷叫道:“是你自己要救他的,我们没有没有诊金,也没有药钱!一个子儿都没有!”
“我不--”
“休想以此为由讨要银子!你那伤与我们无关!”婶儿抱著孩子,大嚷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跑了,箭步如飞,很快便没了影子。
“......”
如玉觉得腿疼,胸口更疼。她仰头道:“宇文玨,我很难受。”
宇文玨也跟著难受,世态炎凉,他早习以为常,可如玉不同,她在一众叔伯兄长的呵护下长大,单纯不谙世事,坚信善有善报,她性子里的纯良还没有被无情的世道打磨掉。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回颜府。而后转头吩咐叶九,每天去采买三、四颗带著泥土的新鲜地薯,趁夜深人静放到颜府正门外头。
如此过了半个月,如玉的伤好多了,又给宇文玨递了帖子,让他过来找她玩。
“宇文侍郎!”如玉左臂仍旧缠著伤布,脚也被老大夫用木板夹住,拄著支拐子走路,但仍不掩高兴地拉著宇文玨叽叽喳喳:“宇文侍郎,你知道么,我这几日收到了好多地薯呢。肯定是那个小孩儿给我偷偷送来的,每个都小小只,还脏,每天数量都不多,但是可好吃啦,比槐树蜜还要甜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袋,里头是蒸好了去皮的地薯,“你快尝尝。”
宇文玨吃了一口,极为普通的口感,就是个寻常地薯。
“可好吃了,对吧?”如玉眉开眼笑道:“那小孩儿老可爱了。”
她只字不提自己的伤,眼底流光四溢,蕴藏了一道星河似的,万千繁星闪烁,夺人心神。
宇文玨望著那笑,那眼,沉寂了二十来年的胸口疯狂鼓动。
他对自己立誓,要守护好这个明亮纯真的笑容,让她一世无忧。
然而,彼时那个太过年轻的他,却没有足够宽容的胸襟与智慧,去成就这一段感情。
当他在深渊之中被她、被颜家背叛的时候,他第一次识得痛彻心扉的滋味,那愤恨的怒火蒙蔽了他的心,他做了一连串追会莫及、无可挽回的事,从此馀生都在痛彻心扉中度过。
如玉,如玉。
听著晚画的指责,他想告诉她,没有的,他没有要她长跪宗祠三天不食不睡、没有要她禁足茹素、没有要她做那些粗使杂役的活,纳妾的那些事他交由继母去打点,她受到的那些......他很多都不知道。
只是,他放不下怨恨,于是放任了陆无双跟他继母--
也是不可原谅的吧。
宇文玨忽然低下头去,以手抚额。
颜凛关切道:“宇文侍郎,你可还好?”
宇文玨闷声道:“无事。忽然有点头疼。”他悄悄地将眼泪拭去,努力平息无可抑制的情绪。
务必镇定,不可操之过急......太子之事他就是太急切地想摆平他们之间的阻碍与变数,才会失了算,没先探听好她的动向,竟把她给卷进危险之中。
另一边,如玉默默地望著宇文玨。提前了近一年揭露的太子弊案之事,两度失常的宇文玨,她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深。
她既然重回到十五岁,那他该不会也......
如玉正想得专注,冷不防被颜凛的声音吓了一跳。
“既然如此,那三日后爷爷便带你去诗画会吧。说好了哟,到时爷爷不参加,就靠著你给爷爷长脸了!”
第14章
如玉还来不及高兴,便听颜凛又道:“玉儿,来同宇文侍郎道谢,此次多亏他救了你。”
颜凛一脸坚持,如玉心知推诿不过,正迟疑著,宇文玨见她不甚情愿,抢白道:“是下官疏失,正殿碰见颜姑娘时未与颜姑娘通气,害她身陷险境,算起来是下官连累了颜姑娘才是。”
颜凛笑道:“哪儿的话。”他满意地看著宇文玨,越看越觉顺眼。家世清白,能力有,心机手段也有,为人不骄不躁,虽然起点低了些,但将来不可限量;于小女儿家而言,相貌俊秀,仪表堂堂,未曾闹出风流传言,也能照顾著如玉面子,就是品性如何还需观望一二。
如玉见他那样,赶紧道:“爷爷,玉儿想同国师说说话。”她怕颜凛下一句唤她过去宇文玨那儿坐。
颜凛道:“别打扰国师清静,来爷爷这儿坐会儿。”
国师看著如玉投来的救急眼神,适时解围道:“老衲此行正是为小施主而来。”
他这一说,颜凛便也只得放行。
如玉随在国师身后出了书房,看见候立一旁的叶九,忽然停下来问了一句:“胖崽可还好么?”
“胖崽?”叶九满脸疑惑,“小的不识。”
胖崽是前世叶九与晚画的儿子。如玉见他摸不著头绪的模样,含糊道:“啊,我一时记岔了,没事儿。”
国师在一旁静静地看著,从进颜府到现在,他都没怎么开口。
他们来到颜府一个静僻的小苑,如玉禀退了所有下人,包括晚画。
“小施主。”国师朝如玉微微一笑。
“国师。”如玉确认四下无人后,紧张地问道:“国师,您可曾听闻过、听闻过......”她支吾了一会儿,终于赶起勇气道:“重活一世之人?并非是死而复生的邪崇妖鬼之术,而是那种......亡故后又重新活了一世之事?”
如玉忐忑地看著国师。重生之事太过诡谲莫测,她不敢与任何人诉说,日日怀著不安入睡。
国师摇了摇头:“老衲未曾听闻过。”
“那,如果有这样的事,您......您会相信吗?”
“信。”
国师抬头望向星空,今夜明月高悬,万里无云,月辉穿透梧桐枝芽斜斜撒落在他身上,染上一层清圣的辉泽。
“一个月前,宇文施主找上老衲,那时老衲曾再度替他命盘推衍。”他顿了顿,“然而得出的结果却未知难解,因此我并未给他答覆。”
“老衲翻遍藏经阁的典籍,历时一个月终于将它解了出来。”
如玉心如擂鼓。
“隔世之魂,此世之身。三世一生,因果循环。”他将目光转回如玉身上,“此世是果也是因。”
如玉急道:“怎会有三世?除却上一世与这一世,第三世从何而来?”
“未解。”
“国师,连您也不知道么......”如玉内心惊涛骇浪一片,她感觉抓住了什么,却又徒劳地什么都抓不住。
国师轻叹道,“身在局中,谁又真能看得清局势?若老衲真能悟透天机,何来太子一事。当时推算出的变数成双,想来便是他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