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博士重生到民国守旧家庭——唯刀百辟
时间:2018-03-15 15:21:51

  伙计分装纸袋时,捷克小伙在烤好的蜂蜜栗子蛋糕上镌花,突然右手变戏法似的递给她一只玫瑰花瓣型的小热十字面包,说,“给今天最可爱的女士。”
  白俄老板嗬嗬笑道,“亨利,别以为谢先生看不见你搭讪她女友。”
  她接过热十字包以后,忙摆摆手,“我们不是那个关系。”又侧头看一眼谢择益:“看吧,总有人误会。”
  捷克小伙红着耳根转过脸去,伙计替他问,“那么冒昧请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
  谢择益微笑着看向她,“给我五分钟时间想想什么话适合在起士林店里讲。”
  白俄老板与伙计一起起哄。
  她手里拎着三只纸袋拔腿就往外跑。
  白俄老板在喊道:“这是最后一炉羊角包,明天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有得吃了!”
  她一声惊呼,忘了门外的水洼,皮鞋一脚踩进水洼正中间;却没料到水这样深,四溅的泥浆脏了她一身。
  谢择益快步赶过来,蹲下来碰了碰她的袜子,“湿透了。”示意她抬脚,将她里头湿透的皮鞋脱下,白色袜子从裤管里扯下塞在拿在手里,两手环过她肩下与膝下,大步跨过水坑,往车停的方向返回,“没事,很快就到车上去……回去将这身衣服换下来,洗个热水澡,便不会着凉。”
  湿透的脚丫发着凉,在这因戒严而停电的漆夜里,因他大步走而悬空的晃荡着。她手里攥着温热纸袋,说,“凉了就不好吃了。想回去医院,将吃的带给霍格太太与许小姐。”又补充一句,“现在回去家里,也不知有没有电。”
  他嗯了一声,随后说,“先送你回去,我折返回去将干净衣服带过来。”
  下午的学生早已走远。街道空空荡荡,车寂寥的停在路边,街上零星三两昏黄住宅灯光亮着。车上散落了许多抗议招纸,他先开了副驾驶门将她放在座上,将前窗玻璃招纸拂去以后,关上车门缓缓启动。
  路边零零星星亮着一两盏灯,没有月亮;怕撞到过路人,故而车也行的很吃力。
  只有两人的密闭空间里,她总担心他会有一点出其不意的表白。心在半空悬了一路,远远看见救助会在路灯光里白到发亮的白墙时,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那白墙壁下,她看见两辆黑色福特车外立着七八个黑军装的人,其中已经有两副熟面孔:朱尔查的,汴杰明的。他们的车驶入时,所有英军都望过来——他们在等他。
  车停稳,她定定盯着朱尔查,推开车门光脚走下去。谢择益早已知道什么在等着他,车停稳,拎着鞋子追上来,被她一把推开。她光脚走上救助会的台阶,朱尔查的灰蓝色眼珠便也跟着她转动。
  她听见谢择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请再给我一点时间,长官。我回去福开森路一次,便同你们去工部局。”
  朱尔查盯着她,用戏谑的英文对谢择益说,“你舍命赔她,可你的中国姑娘好像似乎并不承情。”
  她也盯着朱尔查问:“你们要他去哪里?”
  朱尔查先用流利的中文同她说:“当然是回去英国人该呆的地方。”尔后用抬抬眉,用英文同谢择益说:“当初你向我保证的,‘私藏中国孤儿与带人去纺纱厂,纯属你的个人行为,与工部局无关’。那个日本少佐举家上下已经到了中国,准备为他个人行为向日本帝国赔罪。你呢,Zoe?”
  “我说到做到,长官。”
  楚望往他跟前挡了一步,仰视朱尔查,用中文问:“他做错什么事情了?”
  “六国公使明天就要到了,女士,”朱尔查笑着说,“日本人都给了你们交代,那么我们该给日本人什么交代?”
  “日本人的交代?拿佐久间的个人行为为天皇抵罪?什么狗屁交代!”她气得眼睛通红。
  朱尔查看着她头顶的纱布笑了,“佐久间与藤间不为他们的个人行为负责,难道谁来负责?”
  谁来负责?让裕仁天皇,与整个日本向中国低头认错?在广岛长崎夷为平地以前,那个国度甚至试图全民玉碎!道歉?她有些绝望。
  朱尔查又道,“如果不是Zoe的个人行为,租界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一步。”
  她几乎忍不住想要狂笑。
  “天真一点来说,”朱尔查微笑着看向她,“你们成功了,将我们送上法庭,或是让整个工部局与在华外商离开中国领土,Zoe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不要因为他像是个中国人,便以为他真的便是中国人了。每一笔血债,他都经手过,你以为他下场能比前一种好?女士,作为一个中国人,你希望是哪一种?”
  她扭转回头去看向谢择益, “谢先生。”
  他替她拎着鞋袜,一言不发。
  她盯着他看了一阵,光着脚扭头便往医院里跑。
  她听见朱尔查对他说:“明早黎明前为止,至多给你五小时。”
  跑到三楼时遇上玛丽与莉莉,两人惊叹一声,先是问她去哪儿了,又问她鞋袜呢。就她擅自出逃这事将她骂了一通,替她洗了小腿与脚,换上麻布长裙后赶她到床上去躺着。
  她将条纹薄被搭在身上,背对着门斜躺着。
  过了许久,门缝筛进几寸钨丝灯光,尔后又暗下去。脚步声停在她床边以后,一叠衣服放在她背后枕边,整间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她不讲话,他也不讲话。
  她背对着他问,“谢先生,对你而言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谢择益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极低,也带着一点回响:“最坏的情况,日本与五国在上海的权利仍旧神圣不可侵犯,预示着远东土地上中国人的第三次失败,那时,我大约会成为工部局五国以往对日本种种愤怒的代罪者,与向军国赔罪的佐久间因玩忽职守而一同下地狱,或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滚回不列颠寻求政治庇护;而最好的情况,就要看你的国家足不足够愤怒,能将事情闹到让六国公使在上海开出一个国际法庭。那时候……我们也离审判不远了。”
  她不解,“只是因为整个工部局与日捕股都是利益共同体?可是你有什么过错。”
  他笑了。
  她低头沉思良久,问,“谢先生,你……杀过人吗?手无寸铁的中国人。”
  谢择益说,“我是他们的长官。姑息是罪,纵容也是罪。这两年每一笔人命债都会算到我头上。”
  “可是……”她想了想,“这点事,谢爵士也不足以替你解决么?”
  黑暗里一阵极长的沉默以后,谢择益问,“你知道什么是侵略帮凶么?”
  她声音极轻,“你也没有做太多坏事,是不是?”
  他想了想,说,“英国的中国人大多举止得体,除了中学里的学生外,几乎与体面的英国人无异,歧视二字,离我太远,不能使我懂得中国人到底哪里比不过英国人。”
  她心都悬了起来,更为专注的听着。
  “美国的中国人,大多来自中国社会最底层。苦力,廉价,□□,肮脏,老鼠……所有词汇都与中国人脱不开关系。如果你亲眼去华人街见过洛杉矶与旧金山的华人,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中国人地位远低于黑人。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深入骨髓的耻辱。我不知怎么形容我对中国的情感……我时常遇见一个伛偻的,生了肺病的苦力。天花肆虐期间,军队与医生一起出动救治传染病人时,他仍旧当街便溺,他的肮脏不堪使得他看起来像一切传染病的源头。救助会告诫过他无数次,也许他英文不好,也或许他太过顽固。一位女儿死于天花病的父亲,悲痛欲绝之的当街殴打他,将他吸大烟的残损牙齿打到脱落满地,他嘴里、牙齿里,全身满是血。他趴在地上求饶,用他唯一会讲的英文说他家中还有一位八十岁的母亲等着他。他疼的奄奄一息,跪在地上求人掐断他最后一口气。人们痛恨他的无药可救,惋惜于他的将死,但冷眼旁观似乎最好的选择。我应该觉得心痛吗?可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父亲正是那位施暴者,他手上还有更多罪孽,因此他即使周身都伪装成为一个地道的英国人,几十年却仍不信基督,只信佛。”
  “三小姐,你大约不知道,你来上海以前,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当我将灵魂与身躯押给殖民者时,我已经不可饶恕。所以在最好的情况下,六国调查专员会来问你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与纺纱厂有关、与佐久间或是我有关。六国公使来了,也几乎证明,将殖民者与不平等条约赶出这片大陆不远。不要怕残忍,你知道自己拥有的权利与证词的份量,请为他们的罪孽加上你的一笔。”
  她心头一震,一股战栗传遍全身。她能明显感觉到那是一种痛与震撼并存的难以名状的感觉,让她眼泪汹涌而出,将枕套沾湿一片。
  她感觉他起身为她整理被子时,摸到那一片湿润后,他动作一顿,又接着说,“明天公使入港时,会开放小部分港口。公使入港时,葛太太也快到了。”
  她没有说话。
  他接着说,“回去福开森路时,见斯先生在楼下等你。若是方便,我便叫他明早过来找你。”
  她仍旧没有讲话。
  他用指腹替她刮去脸上眼泪,轻声说,“不要哭,我没什么好值得同情。”
  她做事向来极有目的,也从来都懂得自己想要什么。她站在陆地上,用双脚,用代步工具去争取,大部分东西似乎总能得到。
  可不知从何时起,全副身家置身在汹涌浪潮的一艘小船里,所有想要的,所有所求的,都像是在刻舟求剑。
  她动了动身体,正对仰视着他,哑着嗓子问:“谢先生,在华懋饭店时,你叫我等你一下……那时,你是否要同我说什么?”
  他低头静静看着她说,柔声说,“已太晚,是时候该睡觉了。”想想,又说,“往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她仍睁着眼睛将他看着,非得要等到他回答。
  他仍坐在她床头俯视着她,一动也不动。她看到那双眼睛,又回想起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什么极刺目的事物,必要眼睛微微眯起眼来才能看清楚。
  他说,“临睡前,给我一个晚安吻,可以么?”
  他不知何时已换上那一身漆黑军装。
  夜色里,白色石雕一样的轮廓与鼻梁,深陷的眼窝,睫毛里若隐若现的泪痣,极浅唇色……她打主意要好好看一看他时,几乎忘了回答。
  在她看到他的睫毛耷拉下来,几乎将眼中失落掩饰过去时,她缓缓支起身子,跪在床上;左手小心的扶着他的肩,将嘴唇凑上去,在他因她靠近而轻微抖动的、半垂着的眼脸上轻轻亲吻了一下。
  唇离开他的眼睛时,他缓缓睁开的眼睛,眼神可察觉的从不可置信一点点变成惊喜。
  她坐回床上,有点不敢看他。
  花园里的路灯光从白色纱帘倾泻进来,使得肃穆的白色病房里全是交错着的纱影。风从敞开的窗户缝隙吹进来,她短短头发顶上几根倔强的头发吹得东倒西歪。她觉得有些痒,背过身去扯开纱帘,想将窗户拉上;雨下过了,乌云散去,到这时候才隐隐有那么一点月亮的影子,但只薄薄一层;枕头被她压在膝下,背过身去时,恍然有那么一瞬,她似乎从窗户玻璃上看到两人的影子。
  他就坐在她身后的床头上。感觉到他冰冷手覆上自己的右脸颊时,她伸手扯纱帘的动作一愣;那动作本该十分轻柔的手掌,突然将她整个整个身子扳过去,脸正对着他。
  那本就不甚牢靠的纱帘,在她惊惶之下被扯脱落了,像夜里的荧光水母或者视网膜上一层薄雾,在她身后落了下来。
  谢择益吻了上来。
 
 
第115章 〇三九  阿正之六
  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之后, 她听见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问:“知道这样是什么意思么?”
  她愣住了。
  于是他又说, “那这样呢?”
  随即她察觉到立马覆上来的柔软的冰凉,正在慢地, 慢慢地, 轻柔又缓慢吻她的双唇;她呆呆的跪在被子上,他俯身下来, 她与他仍旧保持一点距离, 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触碰她脸颊的手掌与指尖的温度,比他的唇冷一些。他眼睑垂下来,微微偏着头时, 睫毛轻轻搔过她的脸颊的瞬间,她才突然的意识到——
  他在吻她!
  她身体一僵, 像野生动物本能抗拒陌生物种入侵领地一般, 她也是出于本能想要躲避他的亲吻。
  觉察到她试图抗拒着往后缩,他右手环过她的肩用力将她带向自己的身体;左手托着她刚剃掉头发而发凉的脖颈,指尖插入她松软的头发里, 手掌微微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前倾的姿势,使得她不得不将双手搭在他肩上以求身体平衡。就着这个怪异的、宛如她在索吻的姿势,谢择益一次次吻上来, 浅的,重的;不容置疑,不给丝毫商量余地,带着雄性生物蛮横霸道的侵略性;她想说的所有话都被堵在吻里, 能发出的声音微不可察,轻如蚊蚋。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呼吸渐渐紊乱起来。
  她用手肘去推他的胸膛;这抗拒因为力量悬殊而使她几乎有些微微痉挛。
  过了许久,谢择益的唇离开了她的脸颊,左手仍自然的托着她的脊背与脖颈;微微低头,将她额头靠在自己额头上,极为眷恋的用鼻尖触擦她的鼻尖。
  她已经给他吻到脑袋发晕。夜里的风带着一点潮气与植物的气息,沙沙的送进屋里来,送到两人身上。
  他唇色苍白,低垂着眸子,神情也不知是冷漠还是落寞。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仿佛低而寂寥的大提琴。
  “三小姐,你都不知我有多钟意你。”
  他说着,指尖轻抚她头顶的碎发,耳廓。
  谢择益望定她的眼睛,手指也顺着她耳垂落到她嘴唇上,用拇指轻柔的摩挲她的被自己吻到微红的唇瓣,眼里有点清亮的光随着他郑重的视线轻微的晃动着,低声问她,“你有几钟意我?”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好像仲夏夜里几点繁星,反射一点不甚刺目的恒星的光,使得她有短暂的迷茫。故而不明白从何时起,他竟如他所说的,这样的喜欢她。有这种可能吗?即使有,对于他的喜欢,她找不到合适的解释来求证。这句话理应被她当作只存在于恋爱小说里毫无逻辑的情节,或是登徒子信手拈来的情话;但是此刻,她竟认真去寻找这种可能性的存在,试图用以说服自己来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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