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谷我便心急火燎的往大殿奔去,冲进殿内,远远看到慕容老头正在榻前,心中一惊,难道药有问题?待我跑到近前,却听帘内传出一声浅笑:“小七,整天冒冒失失,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女儿家的样子?”
循声看去,莫洛半倚在榻上,一双桃花眼看着我,他还是一身黑衣,脸色却比先前好了许多。慕容老头瞪他一眼,说道:“别说话!”又扭头一指我,训斥道:“把脉的时候,站一边去别捣乱!”我一看莫洛精神不错,想是秘药起了作用,便放下心来,乖乖跑到一边,蹲在池边拿手拨弄着池中青莲。
好一会儿,才听到慕容老头低声说道:“看来这秘药还是有用的,你体内残毒已经解了大半,再服几日应该可以清除,只是……”
“只是什么?”我听了心急,跑过去插话道。
老头没好气的瞥我一眼,接着说道:“只是不知为何,你的脉象恢复的比我预计的要快了太多,现在心脉极为强劲,就算是秘药,也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这药中有几味连我都我从未见过,不知于你是否有害。”
莫洛想了想说:“我的家族世代担任祭司,祭祀中难免接触各种药物,常会接触毒物,所以族中也有专人负责医毒之术,而我从小服用几味药材以增加功力,脉象与寻常人本就不同,这秘药又是异域药材所制,岂是短时间能摸透药性的。就算此药解不了我的毒,也是天意,只能认命。”
慕容点点头,收了药包,便要回去。经过我身边时,似是想到什么,板下脸说道:“罗小七,你看了我的医书便罢了,没经过允许便作人情送给别人,坏了我的规矩,枉费我对你的信任!”
我这才想起把医书给了阿笙之事,事前没跟他商议确实办得有些不妥。不过老头的怪脾气早已被我摸得清清楚楚,我挠挠头,拿出嬉皮笑脸的撒娇耍赖本领,凑到老头跟前,笑道:“老爷子,你上次说这医术传女不传男,我看阿笙这孩子天资不错,年龄又小,当你的徒弟正合适,”
说着从随身包袱中取出在玉竺买的药草:“你看,我还给你买了礼物,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啦。”老头哼了一声,拿过药草就着烛火细细看了看,渐渐那脸色面缓和许多,看来甚是满意,也没再说什么,走出殿去。
我吁了口气,跑到莫洛榻前坐了,精神一放松,这一路的辛劳,现在才返上来,顿时觉得疲劳不堪。两只胳膊托着脑袋半趴在榻上,眼睛上下仔细打量莫洛,见他确实无恙,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笑着伸出手,轻轻揭下我脸上没来及处理的□□,说道:“这么丑一张脸,真是难为你了。”我毫不在乎的说道:“无所谓啦,反正我本来长得也不好看。”
“不许乱说,”他轻轻点了下我的脑门:“美人在骨不在皮,小七现在还未长开,又不施粉黛,再过两年,怕是会美的让人过目难忘。”我觉得他这话多半是安慰我,但心里却很受用,可见女孩子都喜欢被人夸奖容貌,哪怕我这披着青春少女皮的老灵魂也经受不住糖衣炮弹。
我趴在榻上,玩着他垂在黑衣上的长发,以前没有发觉,现在被黑衣一衬,那发丝竟泛出红色,想到他异族血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莫洛,我是怎么来到谷中的?”
他看着我,奇道:“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很早以前就想问了,谷中其他人都来的比我晚,所以我猜测从小便是跟着你的,却又想不起如何遇见你,莫非我是你路边捡来的野孩子?”
他摇了摇头,娓娓道来:“十五年前,我从异域逃到中原,遇到前朝公主,也就是阿笙的娘,她救了我,将我带到郦都旁边一处皇宫别苑养伤,便是那时,遇到了年幼的你。当时你才五岁,便有了一副与众不同的胆量,别人看到我这副异族人的面孔,多半不敢走近,而你却根本不怕我,还总是来粘我讲关外各种趣事。”
他咳了两声,接着说道:“我初来秦国,不知道宫中规矩,以为你只是个小宫女,养伤无聊之际便常常逗你玩耍。后来你消失了一段时间,再看到时,你已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险些被一身的伤要了性命。那时才知道,你是护国将军的女儿,原名叫罗绮,娘亲也是一位公主,与阿笙的娘是异母姐妹。当时边关有邻国来犯,你父亲被派去镇守边关,你与你娘也一同前往,谁知在路上,副将叛变,杀了你父亲,将你扔下山崖,所幸被亲信找到,冒死杀出血路送回都城。”
他顿了顿,似是安慰的拍了拍我的头,继续说道:“你一回都城便被接到公主别苑,几名御医连续几夜守着,才将你的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你足足昏睡十日,醒来后只是流泪,不吃不喝。突然有一天,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找我,跪在我面前,说要学武报仇。我看与你颇为有缘,而且你骨骼清奇,是学武的料子,便收你为徒。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没想到罗小七竟然是这样的身世,与前朝有如此复杂的联系,一时之间接受不过来。呆呆想了半天,才理出一点头绪,问道:“那副将,莫非……”
他点点头:“不错,那副将便是现任国君秦无亦,也是秦煜的父亲。他是你父亲最信任的属下,却狼子野心,暗中与邻国勾结,杀了你父亲后,便带着军队攻打郦都,最终杀了国君,自立为新君,改国号为秦。”他看我一眼,说道:“而三年前我们才知道,你的娘亲并没有死,她被秦无亦掳走,成了他的妻妾,现在是国君的贵妃。”
我听到这里,脑中闪过什么,一条线索便对上了:原来,这便是罗小七当年夜闯皇宫的原因!她并非是去找秦煜,或者说,她当时并不知道秦煜身份,也不知他在皇宫,之所以去,是去找贵妃!
可以想象,当得知娘亲还健在,罗小七心中的惊喜、震怒还有疑惑,气急之下,便要去找娘亲问个究竟。只是,她没想到,去了以后,等着她的,竟然是惨无人道的折磨,还最终丢了性命。我叹口气,不禁为这女子的命运多桀难过,幼年丧父,国破家亡,长大后又遇人不淑,伤心伤身,这一生苦难对她着实很不公平。
这时,一双手捧起我的脸,我抬起眼,正对上莫洛眼眸,第一次仔细看他的眼睛,才发现他的瞳孔居然是紫色,那眼中显出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温柔,他看着我,说:“放心,你还有我。”
我呆呆的看着那紫眸中年轻女子的身影,只觉得好像被吸进去一般,那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此时他冰凉的手触在我的皮肤,却似火一般,将我的脸烫红。心砰砰直跳,身体却动不了,直到旁边烛台啪的一声炸出一朵火花,才打断这暧昧气氛,他那双桃花眼中浮现笑意,轻轻放开我的脸,戏谑道:“小七是大姑娘了,居然会脸红。”我摸摸发烫的脸,没脸再呆下去,找个借口便逃出殿去。
走在山谷中,吹了几下凉风,终于头脑清醒过来,心中暗暗奇怪,以前我从未将莫洛当过男子看待,一来他长了张漂亮的不像话的妖孽脸,实在不像个男人,二来他大我许多,在罗小七的记忆中,一直把他当做亦父亦兄的存在,所以压根没往别的上面想过。现在看来,我这颗喜欢犯花痴的心还是不怎么安分,看见好看的男人便把持不住,以后还是要顾忌下男女有别,就算别人不会多想,叶天的事还没理清楚,哪有功夫再惹别的桃花。
此后几天,我躲在竹楼,极少出门。奇怪的是,自我回谷后便没见过叶天,问过青青,她也说没最近没看到叶护法,想到他平时多有任务不在谷内,我就自己给他找了个忙的借口,原谅他失言不带我去吃好吃的。本以为秘药取回,此事就这么解决了,从此便是风平浪静。偶尔也曾想过,这件事办得如此顺利,顺利的有些奇怪,心中隐隐不安,便会安慰自己想多了。没想到,坏消息并没有让我等太久。
这一日,我正在竹楼里端着碗,研究慕容老头新配的□□,突然一人推开竹门闯了进来,吓的我药水都洒出几滴,回头一看是阿笙,正要怪他门都不敲如此不讲礼貌,却见他一脸惊慌,话都说不成句:“姑姑,父亲他……他……”
我心中一惊,手中的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抓住他问道:“莫洛他怎么了?”
“他……他吐血了!”
第20章 第十九章 垂 危
当我跟阿笙冲进殿时,慕容和何坚已守在榻前,见我来了,何坚神色凝重的闪到一边,慕容老头脸上少有的皱起眉头,他站起身看到我,眼神一暗,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似被雷击中一般,呆呆的盯着他,问道:“怎么会这样?他……他前几天还好好的……”
“他本身的毒已经解了,是我大意了,”老头叹了口气:“那秘药本无害,可是被人做过手脚,上面涂了一味续魂草。”
“续魂草长期服用才会危害性命,他才服用几天,怎么会?”我抓着慕容逼问道。
“小七……”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我越过慕容,扑倒到帘后榻前。榻上那人面色如纸,嘴边还残留着一道血迹,榻边地上有大滩的乌血没清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已经开始好转,短短几天怎么会变成这样!
坐在榻上,用袖子轻轻擦去他唇边血迹。他抬起眼看着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配上那张精致的脸,显出一种凄艳的美。“这是我的命,不怪任何人,”他用丝帕捂住嘴,咳了几声,拿开时,那帕上又是一团血迹。“我们家族历代继任祭司之人,都要从小服用一种丹药,这味丹药本身无毒,唯与续魂草相克。服食丹药多年,即使断了,身体内也残余不少,续魂草对常人无害,于我却胜似□□。”
“是谁给你下了毒?”我红着一双眼问道。
“这本是我族内的秘密,族人十几年前早已被灭门,我也不知道是谁。”他闭上眼,稍歇了片刻。唤了何坚过来,问道:“上次准备的事怎么样了?”
“禀主上,已准备好了。”
他点点头,说道:“不管是何人下毒,想必跟宫内脱不了干系,很快便会有军队攻进谷来,你去召集众人做好准备吧。”何坚领命,便匆匆出去了。他似乎精神有些不济,闭目睡了过去。
我拽慕容走到远处,问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摇了摇头,说道:“发现的太晚了,现在毒已攻心,我虽在命门、胸口等几处大穴施了针,延缓毒性蔓延,也只能拖到今晚。”我呆呆望着他,不知道后面他又说了什么,脑中满是莫洛那张惨白的脸和丝帕上的血迹。
玉竺国秘药一直放在密室,他们即使提前知道我们要去盗药,也没有理由知道莫洛的秘密,单单加一味续魂草。拿到药的是我,我只给了秦煜一粒药,他没有机会接触药瓶,所以,也不会是他。后来我便把药给了叶天,叶天……叶天……
不,不可能是他,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我晃晃头,想甩开这个可能。可是,曾经发生的一件件事瞬间如火山般爆发:在都城陆府,我被抓走而叶天并没有;叶天将我救出,但他却没说过是如何找到秦煜藏我的地牢;秦煜知道我这三年在谷中的很多事,甚至我停了药迅速的发育,他第一次见到我都没有惊讶过;还有,第一次见到叶天,问起我名字时他那种带着恨意的表情…….太多太多,是我疏忽了,我并不傻,却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想怀疑过身边这个最有嫌疑的人。
我失魂落魄走回榻边,坐在莫洛身旁。他的脸隐隐泛出青色,连那一头被我羡慕的暗红长发,也透出黯淡之色。他睡得极不踏实,蹙着眉头,想必正被毒发之痛折磨着。我的手轻轻抚上那张苍白的脸,冰凉的不像活人应有的体温。他缓缓睁开眼,一双无神的紫瞳看着我,我问道:“你一直都知道是他,对不对?”
他惨然一笑,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我心口一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不是你的错,去异域之前,我派人暗中杀过他一次,可惜被他逃脱。本以为,只要他能真心护你取回秘药,解了我的毒,我便能悄悄将他除掉,再告诉你,他任务失手被人所杀,你便不用知道这些内情,即便伤心些时日,感情不深早晚也就忘了此人。却没想到,他们在药上做了手脚。”直到此刻他都在护着我,即使明知叶天是内奸,却从未向我提起,生怕我得知再次被人利用,受打击崩溃,却因此将自己置于死地。
我低下头,轻轻握住那双冰凉的手,徒劳的想要用体温给他些温暖,可是,他的手那么凉,怎么都捂不暖。我知道,那是将死之人生命涣散的征兆,心如刀绞,却又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唯有紧紧地握着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