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何坚带着几人回到殿内，除了阿笙，其余几人都曾未见过。莫洛让我扶他坐起，靠在垫上，他请唤一声，叫阿笙上前来。
阿笙一脸悲戚走近，轻轻喊了声：“父亲。”
莫洛看着他，问道：“阿笙，你可恨我？”
阿笙摇摇头说：“阿笙从未怪过父亲。”
莫洛淡淡一笑，那笑中似乎有一丝愧疚：“我这一生最讨厌被束缚，灭族逃到中原，被你娘亲所救，为了报仇答应她生下你，还接下七星连珠如此麻烦的是非，本就心有逆反，偏偏你从小便长得像我，想到你这一生也要受身世所累，每次看到你，我便心烦，将那怨气发泄在你身上，因此对你疏于教导。”他咳了几下，继续说道：“我怕是没有机会弥补了，该怎么做，何坚和其他几位长老都会慢慢教给你，还有你姑姑她……”他看了我一眼：“这几年你对阿笙很是照顾，以后，我便将阿笙交给你了。”
阿笙眼眶一红，哽咽着答了声是，便说不下去。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有大量官兵冲进山谷，人数不少。莫洛轻哼一声：“他们来的倒挺快。”吩咐何坚：“派谷中全部守卫去吊桥，拼尽全力，能拖多久是多久。”何坚接了令立刻跑出去。莫洛对我说：“你也收拾一下吧，跟阿笙他们从山内密道出去，这条密道只有我跟何坚知道，暂时是安全的。”
“那你呢？”我问道。
他惨淡一笑：“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跑的必要吗？”说罢便催促我快去收拾。我只得回到竹楼，看着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不知从何开始整理。此时的我心乱如麻，呆呆站在屋中，不知道该做什么。恍惚中，一阵叮当风铃响起，我看向窗边的风铃，耳边仿佛响起女子声音：“师父，为什么要把这个风铃给我？”
“小七，这个东西很重要，你想要报仇就把这个收好，等你长大，我便教你如何用它。”
我走到窗前，看着那风铃上的宝石发出各色光芒，不多不少，正好七颗。心中感慨万千，原来，七星连珠一直在我身边。我摘下它，心里似乎有了主意。
走进暗室，我将所有能用到的迷药，□□拿布包好。转身看到墙上挂的墨玉萧，许久没有碰触，上面沾染了不少灰尘，我轻轻吹开浮灰，喃喃自语道：“今天，我们便做个了断吧！”打开衣橱，找出一套崭新的红衣，停药之后，罗小七以前的衣服大多不能穿了，我不喜红色，新买的衣服中，唯有这一身红衣，还是青青逼我买的。换上以后，又打开胭脂，轻轻沾了少许在眼角与唇边。镜中那张脸，仿佛换了一人，多了丝狠厉和冷静在眉眼之间，这副模样，在了断的场合再合适不过了。
回到殿中，何坚、阿笙、慕容和几位长老已经聚集。此时又有人来报，官兵马上就要突破吊桥守卫，眼看就要闯入谷内。莫洛轻轻点下头，扫了眼殿中众人，说道：“你们出发吧！”
每人脸上皆是悲戚之色，此时，我开口说道：“我不走，留下来陪你。”
阿笙闻言吃惊的看向我，想要说什么，却张了张嘴没说出口。莫洛头一回对我发了脾气，厉声对我说道：“小七，不要胡闹！”
我淡定的摇摇头，说：“我没有胡闹，出谷的密道，不用多久就会被他们搜到，你的毒，撑不了那么久。就算我跟他们一起走，你以为秦煜叶天他们会放过我吗？”我走到榻前，将布袋中的瓶瓶罐罐往脚边一放，取出七星连珠，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说道：“一直是你在守护我，这次，换我守护你和阿笙，这个风铃，我替你保管那么久，也该交给阿笙了。”
莫洛闻言，痛苦的闭上眼，他知道我说的有道理，却不忍心看我留下等死。阿笙向前走两步，喊了我一声：“姑姑。”
我转过头看着他，那个曾经瘦弱的少年已长大，再过几年便会长成英俊小生，可惜，我看不到了。我冲他一笑，将手中风铃丢给他，说道：“阿笙，替你爹娘和我，还有所有死在这里的人，好好活下去！”
他接住风铃，明白此次一别说不定便阴阳两隔，死死盯住我，似是万般不舍。此时，大殿右侧隐藏的一道密道石门已经打开，何坚拉着他，说道：“走吧，来不及了。”阿笙被他硬拽着，临进密道时，他喊道：“姑姑，你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找你！”
我看他们消失在密道，那座石门缓缓关闭，转过身看着榻上的莫洛，此时他也正看着我，我冲他一笑：“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他闻言惨然一笑：“小七，你真傻。”
“是啊，我一直都那么傻，你对我那么好，而我却一直喜欢上那些伤害我的人，唯独对你不好。”
他伸出手放在我脸庞，一双眼中是我从未看到过得爱意。“遇见你，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意外。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即使那几年你看起来停留在少女的样子，可我知道，我对你已经不是师徒的感情了。”他唇边带着笑，似乎想起幸福的往事：“但我也明白，我背负太多人的命运，不能将你也束缚住，后来毒性发作，便死了与你相伴一生的心，是我不好，没有守护好你。”
他将我拥入怀中，恨恨道：“我视如珍宝的人，秦煜他居然敢伤你，让我如何能放过他？于是我派何坚去刺杀他，只不过吧、被他侥幸逃了。”我此时才明白，秦煜的毒乃是由此而来，莫洛本是报仇，最后却间接害的罗小七命丧黄泉，可叹因果循环，造化弄人。伸出手臂环在他腰上，我将脸在他胸前衣袍轻轻摩挲，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似是檀香又似松香的味道中，掺杂着血腥之气，让我心中一片凄凉。
就这样半拥着他，不知过了过久，地道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莫洛轻轻在我耳边说：“这殿中有五道机关，何坚在走前已经打开，还能拖住一时半刻，我们尽力拖延吧。”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直起身，冷冷的看着殿门。
第21章 第二十章 洛 殇
不多时，殿门口出现一队身穿铠甲的军士，分别站于殿门两侧，紧接着秦煜不急不缓的走出，此时的他手持长剑一身战袍，比先前多了几分杀气。跟随他的，是道熟悉的灰色身影。我眼神黯了一黯，避开不看那人，尽管早已认定这个结果，却仍存一丝侥幸，而现在，这丝侥幸也随着叶天的出现破灭了。
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黑衣人，浑身上下罩在黑袍中，看不清容貌。军士不断涌入，看得出秦煜此次有备而来，所带兵力不少。这些人身上溅满血迹，有的还负了伤，可以想见，吊桥那里战况何等惨烈，门外的守卫怕都已殉难。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殿内蔓延开来，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比方才更淡定。
秦煜用手中长剑向我们一指，说道：“九幽谷匪众已被歼灭，莫洛，你还不俯首投降？”
莫洛嗤笑一声：“三皇子果然好计谋，用五年时间下了如此大的一盘棋，真是佩服。”
“废话少说，交出七星连珠，可饶你全尸。”
“人都要死了，全不全尸又有什么区别？”莫洛冷冷一笑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秦煜下令：“来人，给我将前朝余孽莫洛拿下！”一言既出，立时就有十几名军士手持长戟，向这边聚集而来。他们刚刚踏上莲池中间石桥，只听嗖嗖作响，莲池中射出数十只飞箭，一阵惨叫声响起，那些人身中数箭，当场身亡。剩余军士立刻围在秦煜身旁，长戟举起，呈防卫之势。
秦煜冷笑一声：“莫洛，你身中剧毒，活不过今晚，何必垂死挣扎？就算你不想活了，也要考虑旁边的人死活。”说着，眼光向我一扫。
没等莫洛回答，我冷冷说道：“不劳三皇子费心，我罗小七这条命，早被你害了几次，现在还是不要惺惺作态假慈悲了。”
秦煜没有回答，我远远的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想去看。转而盯着他身边那人，说道：“叶天，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我何时得罪过你，以至于当年你要掐死我？”从知道叶天便是内奸的那刻起，我就想通了整件事，能追踪我到破庙，却没有跟进谷将我杀掉的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叶天。一是因为他轻功好，二是他根本不需要通过我进入暗道，第三，则是因为当初那仇恨的眼神，即便他以后隐藏得很好，可那发自内心的恨意若非有深仇大恨，绝不可能出现。除了秦煜，便只有他有杀我的动机。
叶天没有说话，秦煜接过话来说道：“罗小七，你自然不会知道，因为叶天他本名不叫叶天，而是陆萧，他才是真正的陆三公子！”他没有说下去，我却瞬间明白了，脸色变得煞白。原来，当年在罗小七手下惨死的，便是叶天，不，应该是陆萧的母亲。杀母之仇，我苦笑一声，这个身体欠下的债，果然还是要还的。
来不及感慨，只听旁边莫洛说道：“既然我也跑不了，三皇子倒不如说说你是如何布的这局，也让我输的心服口服。”
秦煜似是料定我们耍不了花招，将计划全盘托出：“五年前，国君便有了铲除九幽谷的圣意，可惜你天性狡猾，只是受了箭伤并未被擒住，这九幽谷又机关重重，隐藏极深，我只能慢慢打算。先是安排陆萧替代真正的叶天，在你外出之时故意被你救起，慢慢获取你的信任，混入谷中，找了机会在这殿内池中加了无色无味的一剂药，让你的伤开始恶化，”
他顿了一顿，才说道：“然后，重伤罗小七，逼着你用尽内力给她疗伤，否则，以你的功力，虽然不能将毒逼出，活个十几年怕是不成问题。”我闻言转头看向莫洛，才明白为何没见他施展过内力，原来他的毒发……也是因为我。他却冲我一笑，突然拿起丝帕一捂，又是一口血吐出。我心如刀绞，不忍再看，继续听秦煜说话转移注意力。
“至于玉竺国秘药的消息，也是我们故意放出的，那秘药确实能解你中之毒，可惜，在叶天回谷之前，已将药中涂上续魂草汁。莫洛，这样说你可满意？”
莫洛哈哈一笑：“心思缜密，三皇子果然堪当大任。莫某输的心服口服。”他收了笑容，说道：“续魂草乃是我族的秘密，知道的族人也没有几个，皆已死在无妄国灭之时，我左思右想，才弄明白会是谁告诉你的。”他停了一停，厉声说：“莫伽，既已到此，何必躲躲藏藏？”
只听秦煜身旁那黑衣人低低笑了两声，说道：“果然还是被哥哥看破了。”说罢放下头上兜帽，露出一张与莫洛一模一样的脸来。我吃惊的看着这两人，仿佛看着一人分饰两角。莫洛看着他说：“果然是你，你害的族人被杀，难道还不够吗？”
莫伽冷哼一声：“他们该死！明明是孪生兄弟，我与你有什么分别？不过是因为你早出生片刻，便被当做下任祭司，而我只能当你的影子保护你。就算无妄国灭了，只要你不死，我便不能堂堂正正的活着。不过，总算让我等到今天，你看看现在，难道不是我比你更强吗？”
“将小七做成药人的也是你吧？”
“是又怎样，看到爱徒功力全失，你功力耗尽还剧毒攻心，这滋味不好受吧？”莫伽得意一笑：“你死了，这世上便再没有人说我不如你了。”这人明显从小心理扭曲，以至于心狠手辣到对亲生兄弟也下得了毒手。
“好了，废话少说，”秦煜说道：“莫洛，不要再做抵抗，束手就擒吧！”说着，他身前的军士便又要围攻上来。我看着不断涌进殿的军士，心想若是人海战术，我们恐怕撑不了多久。心生一计，转身从脚边布包中取出一紫色小瓶，远远地向对面人群掷去。
只听一声脆响，瓷瓶落在地面砸个粉碎，一股白烟腾起，有人喊到：“快跑，有毒！”瞬间对面乱成一团，秦煜他们躲避不及，已是吸入几口，白烟散去，对面地上倒了几人，其余都退至殿外。许久之后，烟雾已散，秦煜被叶天搀扶重回殿内。他手捂前胸，似是十分痛苦，旁边黑衣人也有轻微中毒症状，而叶天大概见我掏出药瓶便有了防范，似乎并没吸入毒烟。
秦煜指着我，喘息着说道：“罗小七，你疯了？！”
我冷笑一声：“是，在你们一次次利用我之后，我便疯了。你们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我便将解药丢进这池中，到了这地步，横竖都要一死，若有三皇子陪着，我荣幸之至！”身后传来阵阵咳嗽，我回头望去，莫洛手中丝帕已被血浸透，看不出原本颜色。我心中一痛，坐到他身边，用衣袖去擦他嘴边涌出的血，可是，那血不断地涌出，怎么擦也擦不尽。我伸出两只手，按在上面，莫洛轻轻拽住我的手，一丝细微的声音传来：“小七，带我去莲池边。”
“好。”我哽咽着伸出手，扶他起来，如此高大的身躯压在我半边肩上，因着瘦削并没有想象中的沉重，感受得到那体温低的不正常。我跌跌撞撞架着他来到池边坐下，将他的头侧放在我的腿上。他的血慢慢与我的红衣混在一起，红的如此醒目，那被浸湿的部分渐渐变大，而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凉，似乎生命正在慢慢逝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