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丽春的丫鬟爽朗道:“可不是,家里有事办茶会了,不然一日哪用得着这许多!今日可不用你们送家去,外头就有马车等着喱!还要去别的铺子,我家姐儿办茶会,还有好多东西不齐全呢!”
说着丽春就带着抱了点心的小伙计来回了几次,这才把东西全放上了马车。这时候琴姐儿总算选定了点缀了樱桃的小蛋糕,让把这个包起来。最后算账的时候才问道:“刚刚好似听见了几个新点心?是不是听错了。”
那伙计笑嘻嘻道:“没听错,没听错!正是出了新点心了,姐儿也可看一看,这才卖出来三四日,但是卖得极好!特别是小姐们,爱吃的每日都会来。姐儿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先看看。”
说着小伙计就把几盒点心揭开盖子摆进一个空着的玻璃柜,对琴姐儿道:“刚刚实在忙起来了,竟然还没摆出来!您看,这就是几样新出来的点心,有没有喜欢的?可以买一些回去。”
看出琴姐儿有些心动,他又道:“也不必买这些大盒,不送礼,只是自己享用,姐儿可以买这种一盒四个的小盒,正好做茶点。而且这种小盒也一样送‘美人花牌’和‘二十四节气图’。”
这似乎立刻触动到了琴姐儿的某个点,刚才还在犹豫的,立刻道:“那就小盒的麻薯果子和冰皮月饼,一样一盒。”
当初宝茹计划的‘集卡’确实很有用,譬如琴姐儿就一直有收集,只不过十分困难。别说最开始的‘美人花牌’没有集齐,后来就出了别的图片画儿——反正到了如今她都还没有一整套花牌。还有今年新出的‘二十四节气图’,真是十分美丽,一下吸引住了琴姐儿。她默默地收集,唯一的好消息是只有二十四张,应该比较容易集齐吧?
琴姐儿是这样想的——而琴姐儿只是湖州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和她一般喜欢‘甘味园’的女孩子不知有多少。就是这些女孩子和小孩子撑起了‘甘味园’最主要的销售量,她们的喜欢从湖州城里各个角落汇聚过来,仿佛是小溪汇聚成大河。
“所以说这就是一条流金河,一开头还有人觉得糕饼生意不过是小生意,做的再好又有什么大气候。但是要我说,哪怕是针头线脑也可以是大生意。毕竟没得人光顾,哪怕是银楼,该关门的还是要关门。若是买的人多,哪怕是卖纸的也是红火么!”
宝茹这时候正和郑卓对账,一样一样的结果出来,巨大的利润,就是宝茹也有些目眩。更何况她知道,‘甘味园’的潜力远远不止如此而已。如今南扩才到哪儿。若是按着两人的计划,‘甘味园’的点心卖到泉州、广州,那时候又是怎样的光景,真是不敢想,不敢想啊!
郑卓也只是轻轻点头,然后找出一本贴身的小册子,道:“这是今岁签订文契的铺子的订货单子,给你抄了一份,你吩咐伙计去给作坊。”
宝茹知道这是郑卓在故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郑卓一直都记得自己是入赘进来的。虽然宝茹对于这个是常常忘记的,但是每回郑卓的行为总会让她再想起来。只因为他常常守着一个限度,他不会让自己显得越过宝茹。
赘婿,指就婚、定居于女家的男子。以女之父母为父母,所生子女从母姓,承嗣母方宗祧。秦汉时赘婿地位等于奴婢,后世有所改变——但其实改变的有限,如今的赘婿依旧常常是形同奴仆一般。
不过有一点不同,若是这赘婿心计手段足够,又这家女子性子绵软,是存在‘反客为主’的可能性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可能性,各家防备赘婿就更加多了,这也是郑卓自己‘避嫌’的缘故了。
他固然晓得宝茹内心是怎样的,她不会怀疑他,同时姚员外和姚太太也对他足够信任和喜欢。但是他依旧是严守这那一条界限的,他本来就是老成严谨的,他不愿意因为自己放松,引起本来相处很好的家人之间有了隔阂——即使可能性很小。
宝茹摇摇头道:“这有什么还要特意和我说说的,不是让你直接拿给作坊去就是了!怎么还巴巴地要让我过一道手?我知你是怎么想的,你其实也固执,我也不指望能说服你了。但是你也别这般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样子,为了这个反而要把许多简单的事儿变得复杂。”
郑卓听了宝茹的话也不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把小册子又收入了怀里。然后从荷包里倒出一张折叠地小小的纸,小心展开——上头画着一副简易的地图,应该是从《商路志》上拓下来的。
宝茹一看就笑了,道:“这个法子好!下一回咱们去书局里买几张大些的商路图来,咱们要是在哪里有了‘甘味园’下家就可以标下记号。商场如战场,这倒是是有了行军打仗占领地盘的意思,很是应景呢!”
这张图上不是别的,正是用朱红标记了如今‘甘味园’在哪地有销售。这之前宝茹只看过文字版,没想到郑卓给自己做了一个图版的,这倒是一目了然了——这时候销售的地方越来越多,这般看起来确实直观清楚的多。
宝茹拿了那图在手上,长江以北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日昌隆’的那些铺子罢了。往南却很有说法了,随着郑卓每一回出门再回来,总会多上几家。而且这些合作的百货铺子宝茹几乎都能叫得上名号,不提最开始的几家宝茹还参与了协商,后头的也是每回能在账单上见到的,宝茹日日看账册,就等于日日与他们打交道了。
这时候的销售方不再是苏杭一带可怜的几家了,顺着东南沿海往南走,又走了一小截。这一截内已经有了好些标红了,这说明了‘甘味园’已经进一步南下。按着宝茹所想,就这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到达泉州广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宝茹拿着那张图研究了一下,又抑制不住心中的畅想,想起将来的蓝图来,真是格外让人心生激动。不过蓝图、梦想什么的都是一样的,只是想想一点用也没有,非得去做不可。所以宝茹很快从思绪中醒来,又重新投放了注意力到眼前的小图上。
宝茹再三研究,又重新去找账本等,飞快计算了一回,最后道:“苏杭一带‘甘味园’已经很有些名气,而且如今苏杭南北都是咱们的囊中之物,我倒是觉得咱们可以在苏州或者杭州开上一家‘甘味园’,不,别说‘甘味园’的铺子了,就是作坊也可以计划了。”
外地开店其实是宝茹和郑卓早就计划的,不过是之前时机不成熟才没有付诸于行动罢了。毕竟那时候‘甘味园’在湖州以外没有名气,在外开着铺子可不比在老家,成本就要高得多,风险也是,初生的‘甘味园’可不能冒险。
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不行不代表现在依旧不行。这时候‘甘味园’已经在苏杭也有名气了,这时候去开铺子自然没有亏本的。再有,也就能顺势推出那些不能运输出去只在湖州发卖的点心了,既赚钱,也能增加‘甘味园’招牌的名气。
而作坊的话,就有一个天大的好处——降低了运费成本。无论是苏杭本地的销售,还是往南走各家铺子的供货,从苏杭去自然都便宜的多!即使这会带来配方泄露的风险,但是是值得的。
事实上就是在自家地头的湖州,‘甘味园’已经泄露过几种点心的配方了。不过影响还不算大,一个是上告行会,开除了泄露人,还拿到了一笔赔偿,算是震慑住了一些雇佣来的白案师傅和女工。毕竟,要是好处费还比不上赔偿的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而且以后还在行内混不下去。
另外就是‘甘味园’已经站住脚了,那些拿了点心配方的糕饼铺子就算做出了一样的,人家已经认准了‘甘味园’自然是不会理会的。或许真分流了一些顾客吧,但绝对不多就是了。
再加上宝茹‘创造’新方子的速度,只怕他们学了一种走,还没学会,这边就有新东西了。若不是时代不对,没人听得懂,宝茹都能吹嘘自家‘甘味园’是‘一直被挑战,从未被超越’了。
郑卓也在看他自己画的小图,又按着宝茹说的看了看过去一年的各样账单——只是结果而已,宝茹已经把各样都计算出来了。虽然郑卓不擅这个,但是来看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很快他也得出了和宝茹一样的结论。即是无论是金钱、名气还是人脉,这时候在苏杭开铺子和作坊都是时机成熟了。
于是郑卓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就道:“这样也好,只是不能贸贸然去。好多事情还要商议。”
宝茹冲他笑着眨了眨眼睛,这是一种心领神会的意思,表示郑卓的意思她是知道了,立刻道:“这是当然的,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起一出是一出。动辄就是成百上千的银子,一个不好什么都收不回来了,可不是要十二分的小心。我不过就是先有这个主意,剩下的咱们再慢慢商量。”
“只商量也不行,还要你亲自去苏州和杭州看看,最好能找到关系,经人介绍到那儿。这般有人带着才不至于有什么别的意外,省去好多麻烦。到时候你要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和地皮,更要看各样原料如何拿货,这才是最重要的。”
到了苏杭,若真是开铺子建作坊,那就几乎是甩开湖州单干了。想也知道,绝大多数湖州作坊用的原料渠道苏杭那边都是不能用了。既然这般,就要郑卓再一样一样地去跑,这可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事关成本,怎样慎重都是应当的。
郑卓点点头自然答应下来,这时候两人才算是说完正事。宝茹把那张小图重新叠了起来,给放回郑卓的荷包,道:“今日就先这般,实在是有些累了,整日和账目打交道,再不然也是生意上的事情。就是这些数儿代表的都是家里钱财增多,也有些不想再看了。”
说真的,看账本,特别是一本结转下来盈利巨大的账本,并且还是自家产业的账本,这确实是一种享受,毕竟利润真是叫人振奋。但是当次数多了以后精神上的作用就没那么强了,至少宝茹不像刚刚开始赚钱时一样了,就是点灯做也不嫌累。现在往往做半日,心里就格外怠惰了,满脑子只有:想玩。
宝茹说完话就飞快地丢下了账本,然后和郑卓一起收拾一桌的凌乱——这些东西两人都是习惯自己收拾的。只因为这些东西实在不敢马虎,倒不是怕会有人夹带出去,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商业秘密。只是这些东西重要,连续性又强,别人收拾,下一回用宝茹就怕不顺手,东西寻起来可不麻烦!
宝茹一面收拾,一面忍不住与郑卓畅想未来:“你觉得‘甘味园’将来能做到什么样子?我心里如今是格外有希望的,只觉得将来这个绝不会比‘日昌隆’这样的南北货铺子差呢!经营起来,不只是赚多少钱,还要像那些大店,说起来有一种尊重。不过人家大都是百年老店才能这般,真希望在咱们两个手里就能见到。”
郑卓正在洗两支毛笔,这会儿听宝茹的话自然地停下了手上的事儿,格外认真地道:“会的,一定会的。”
这样简短,又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的回答,别人说给宝茹,宝茹只以为是敷衍应答。但是郑卓又不同了,宝茹听来就只有满满的认真了。郑卓就是这样的人啊,常常说不来几句话,但是对宝茹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且认真的。
宝茹只听了他六个字就十分心满意足:“是的,一定会的。要知一开始我只是为了打发时光,又因着不愿意像娘一般终日只是与邻里妇人喝茶说话,看着家里孩子换牙之类的事情,这才找了事情做。说实话,当初从没想过不赚钱,但是能做到今日这般就已经始料未及了。”
“但是做到了如今,更大的野心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一开始或许不过就是想着赚些零花钱,到了如今偌大的场面,就想着更多——要让大江南北都卖咱们的点心,要让各处都晓得咱们‘甘味园’的招牌。”
“不过之前可以做到这些,并不是我做的好,是咱们一起做的很好——我们以后还要一起做的很好,对不对?”
“对。”
第126章 天子南巡
两年后湖州
又是一年春日, 这时候石狮子街姚宅,又有人来送礼。大概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衣服样子低调, 但是眼睛毒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极好的料子。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主家的心腹, 就是派出来做事, 也是顶重要的事儿。
这一回这人却是客客气气地先给门口的几个小幺儿问好,一个人给封了一个红包,这才道:“烦请小哥给郑老板说一声, 是宁波府‘福德隆’号张元道来拜访,这是薄礼, 也请一并送过去。”
门口几个小幺儿也是有眼色的,见状就道:“张老爷且等着, 我去和管事说,这都是平常事情,没的说的。”
那张元道自然晓得是没得说的, 毕竟这是送礼来的, 姚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难道拜这座庙还会找不到庙门。只是他得早早见一回郑卓, 这才见了门口小幺儿都要送钱, 不然哪里用得着这样放低身段。
所以等到管着门口的春礼来了后,他立刻拱手,又送上了一封红包。面对管事级别的人, 这一封红包可比刚才小幺儿那些厚的多,开门见山道:“烦请管事通融通融, 先把我家礼物送上去。我是主家安排从宁波府来的湖州,路程远,实在怕耽搁了,只想与郑老板早早商定下生意。”
春礼倒是沉吟了半晌,实在是这几日见了好几个这样的人了,就是他只是模糊知道和自家‘甘味园’的生意有关,也晓得肯定不是小事了。这样的事情自家小姐和姑爷自然心里有底,他们下头的人可不敢自作主张。
于是春礼没收红包,只是客气道:“哪里的话,先生是客,又是从宁波府远道而来的。我不过是个门房,递东西给主家也是职责所在。至于见我家姑爷,这本来也是应当,只是这两日拜访的人多,这时候姑爷还在待上一班客呢!实在不敢和先生夸海口。不然您先回客店,最迟不过后日也能见着我家姑爷。”
张元道自然不愿意——这争的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迟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但是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说不出什么了。来回踱步,最后依旧奉上了那封红包,打听道:“还有一件事想要与管事打听,这几日来的客里可有宁波府的。”
这一回春礼没再把红包推回去——看到这一幕张元道就放心了,他就说这世上哪有门房不拿好处的。春礼收钱办事,也不犹豫就道:“宁波府的就只有一个,说是什么‘提篮号’的,姓李,昨日才到,如今还没见到姑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