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3-18 14:54:43

  春礼一说,张元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当下心里越焦急——当然是焦急自己可能无法完成主家的叮嘱了。这个张元道是宁波府张家的管事,如今来湖州只是为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甘味园’的代理权。
  ‘甘味园’这两年发展得格外迅速火热,基本上完成了宝茹和郑卓既定的计划,在大江南北都是有了些名气,如今已经贩卖到了泉州。东西虽然已经卖到了泉州,但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分店和作坊却不多。除了湖州,只有苏州、扬州、杭州同样有作坊和铺子。
  至于其他地方,一开始确实是郑卓一家一家百货铺子跑下来的,譬如这张元道主家的‘福德隆’就是曾经有合作的一家百货铺子,至于那‘提篮号’也是一样的。但是从今年起,宝茹和郑卓打算用新的销货法子,就是‘代理’。
  他们估计以后业务越来越多,实在不能与一家一家的百货铺子联系了,于是想出了‘代理’的主意。除了已经开办了铺子和作坊的州府,其余的‘甘味园’已经打响了招牌的地方都是要找一个‘总经销商’。
  从此‘甘味园’只与这位‘总经销商’放货做生意,至于他们地方之类,货如何出就是‘总经销商’的事儿了。显而易见的,‘总经销商’ 能赚钱的,且不说分配的权利能带来的好处,就说‘甘味园’自己说的,给‘总经销商’的货价只会更低,这就足够让人趋之若鹜了。
  这一进一出的,就算自家不做,从中得个差价也是净赚了。所以消息出来,凡是看好‘甘味园’的利润的都派了自家得用的跑一趟湖州,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拿下这‘代理权’。
  张元道也是被主家派来的,路上也没有松懈,紧赶慢赶,本以为该是来的早的了。没想到这一打听,竟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心里懊恼就不用提了。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放弃了,毕竟先到也不定就能成,人家‘甘味园’自然也是找条件更好的。
  确实,宝茹就是这样打算的,甚至一开始她打算的是招标的方式。不过后来郑卓提醒了她——如今‘甘味园’虽然有了一些名气,但是离着受尽追捧还远着呢。所以到时候虽然肯定会有人来,但要说如何竞争激烈却是白想了。
  既然是这样,用招标的法子反而显得小题大做、贻笑大方了,干脆就改用了面谈的法子。宝茹和郑卓自然有要求,譬如每年要包销多少‘甘味园’的产品,又譬如只能在自己本地出售。还有最重要的价格,虽然答应了比之前卖到店铺更低廉,但是可以的话自然还是价格尽可能高些更符合宝茹和郑卓的利益。
  各地来谈的人都有,为了这个郑卓今年春日还没出门呢。实际上,以后不是‘甘味园’再有需求,他应该不会为了跑商的事儿再出门了。当初他跑商一个是为了帮姚员外的忙,看着船上账目。另一个就是他自己也要上进赚钱。
  但是现在,家里可用的人多了,得用的小厮越来越多,‘春’字辈的也成长起来,要督账找人也是容易。而且‘甘味园’如今多忙碌!郑卓有了‘甘味园’,哪里还能兼顾跑商。自然而然的,郑卓从今岁起就不再跑商了。
  说来郑卓不再出门跑商的这个决定,最高兴的还不是宝茹——虽然宝茹也很高兴不用常常和郑卓两地分居了,但是明显的姚太太更高兴。在她看来,家里的钱尽够了,就算要赚钱,也应该是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在湖州做生意就是了,何苦还要出门冒险。再有郑卓可是宝茹的丈夫,就是没得风险,夫妻两个总是聚少离多又是怎么回事。
  郑卓不再出门,这时候就同宝茹一起招待各位有意于‘代理权’的话事人。正在谈的是一位来自福州的客人,不同于别家大多是派了心腹,他是自己来的。光是这一份诚意就与别个不同,足够让宝茹和郑卓动容,因此与他商谈也格外用心。
  这位老板也没有让宝茹和郑卓的期待白费,实在是格外有诚意。中间各项条款虽然依旧免不了讨价还价,但是并没有不合时宜的意思,大多都在合理范围内。几番往来,只一个下午,宝茹和郑卓已经不打算再见别的福州商人了,干脆定下。
  事不宜迟,既然已经说定,自然快事快办,宝茹就道:“咱们先签订一个意向的文契,等到明日再到商会去,找商会作保见证,把契约正式定下来。”
  要签订意向的文契,那老板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就拿起白纸草拟出一份文契来——他们是常年和文契等打交道的,熟悉的很,三两下就写的清清楚楚。宝茹和郑卓再看了一回那文契,确认无误后,就一同签字用章。
  谈生意事忙,整个春日里宝茹和郑卓都在忙这件事,但是事情解决后就十分容易了,反而比以前更加清闲。话又说回来了,这种富贵闲人的模样,才是这时候坐商们的常态。郑卓一直跑商,倒是没得到过着待遇。
  忙起来的时候每日都有不同事要忙,等到清闲,宝茹只觉得日日都是一样的了。这样的日子只让她和郑卓在家消磨时光,实在受不住,非得每一日生出一些趣味来不可。这一日又不肯在家老实,撺掇郑卓就驾着马车不带安哥儿,只带她出门踏青去了。等到晚间还到外头的酒楼吃了饭,正是一点也不像这时候的夫妻——忒活泼了。
  等到回来的时候,天色自然不早。宝茹和郑卓两个是从侧门进去的,却不想看到几个丫鬟和年轻媳妇在门口围成了一圈。宝茹还在她们中看见了小吉祥和小兰,其余的都不是宝茹院子里的了。
  宝茹和郑卓一近前,她们自然都看见了,可是唬了一跳。立刻一个个垂首立在了墙边,只有小吉祥最自如,笑吟吟地去映宝茹和郑卓:“姐儿来看呀!这是个卜龟儿卦的老奶奶,已经算了几个了,挺灵验的,姐儿也试一试吧!”
  宝茹这才看见中间是一个乡里卜龟儿卦儿的老婆子,穿着水合袄、蓝布裙子,勒黑包头,背着褡裢。这老奶奶一见宝茹的打扮就知道这是当家太太,于是赶紧给磕头。宝茹可吓了一大跳,因为家里仆人一般都不会行大礼的,更何况是一个这般年纪的老奶奶,赶紧让人扶她。
  这时候宝茹也知道了,这就是一个苦命人,挣一些活命钱罢了。所以虽然宝茹不信这些,但还是没说什么,反而顺着小吉祥的话道:“既然是这般,奶奶你只管铺下卦帖来,先给我家这几个卜卜,我先看一回。”
  那奶奶以为宝茹是要看她准不准,才决定要不要算一回,于是打点起精神,问起面前的一个媳妇子:“请问姑娘今年多大年纪?”
  那媳妇道:“你卜个属羊的女命,是七月初一亥时生的。”
  那老奶奶心里估摸出她的年纪,点点头把灵龟一掷,转了一遭儿住了,揭起头一张卦帖儿。上面画着一个独个娘子,没有别的,只有这娘子身上虽穿着绫罗衣裳,但却围着一只围裙。
  老奶奶道:“这位看生辰便有些克夫,本来日子不好过,但是因着心底仁善,这才有了转机。平常里最是好人缘的一个,但是既是这样的性子就少不得被人常常拿去顶缸。至于其余的,也就是寻常命格了,不过一点好,是长寿的命格,能活到七八十岁!”
  之后那老奶奶又接连看了好几个,竟然是无有不准的样子,这倒是让宝茹有了兴致。她还是不信这个的,但是她自觉这个老奶奶是有些本事的,可别大街上那些神仙有道行,学艺精通的多,只是不知怎得混成如今这落魄样子。
  不管宝茹心里有什么疑惑,这会儿也是对这个卜龟儿卦有了极大的兴趣,于是最后也说了自己的生肖生日之类,只等着听这老奶奶说些什么。
  只见那老奶奶新撇了卦帖,把灵龟一卜,转到命宫上住了。揭起一张卦帖来,上面画着一个女人,配着四个男子一个女子,四个男子有老有少,头一个似乎有些年纪,是个商旅打扮。第二个也是商旅,与女子差不多年纪,只是显得比头一个有身份。后头两个则是少年样子,一个拿了算盘,一个拿了书本。后头则是画了一座金山。
  那婆子看了卦帖就道:“这位奶奶,看生辰应该是一生荣华富贵,吃也有,穿也有,成亲后更是节节高。为人心地有仁义,金银财帛不计较。其余的也好,竟是个万事顺心的命格,只有一点,奶奶只怕性子有时犯拧,受不得委屈,又太过聪明。奶奶,你休怪我说:你尽好匹红罗,只可惜尺头短了些,气恼上要忍耐些,所谓忍得一时,得过一世。”
  宝茹听过后心里微微一动——不管是真是假,总归真有些说到心里去了。只是宝茹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郑卓:“你要不要卜卜?”
  这些卜龟儿卦的大多是做妇女生意,又有郑卓不大信这些,只是摇摇头。见他是这样,宝茹也不勉强。当下就从荷包中拿出一块银子,没看是多少,总有两三钱,就给了那老奶奶。那老奶奶见宝茹这般大方,立刻又要磕头,宝茹受不过赶紧避过,又让人去拉着。
  宝茹既然给了钱,其余卜了卦的也跟着出卦资,每人也拿出了二三十个大钱。
  门口这一回事也不过是个小插曲,经过就经过了。既然遇到了小吉祥和小兰两个,自然就带着人往两人的院子里回去了。却说宝茹郑卓自出了门,他们院子里就不算安静了——几个大丫头还好,都是老成稳重的。
  偏偏新来的小丫头格外越性,索性她们还有些眉眼高低,只是活泼一些,也没误国宝茹的事儿。宝茹也不是严厉人,也就由着她们去了。所以宝茹郑卓这一回出门,安哥儿也在正院里,这一群丫鬟们除了不进宝茹的正屋,就在厢房里越性恣意的顽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
  宝茹到了院子只管让小吉祥敲门,还好虽然一个个丫鬟都是在取乐,但还知道等门,立刻就有人开门。宝茹一进院子就是看到这幅样子,直笑着摇头:“只从我和你们姑爷出去了,原来你们就是这个样子的?越发没个样儿了。罢了罢了,太太不知说过我多少回了,我是不会□□丫鬟的,只让小吉祥与你们说吧!”
  小吉祥不说别的,先说道:“姐儿可错了!如今怎么还叫我小吉祥,不是该叫来兴家的?”
  然后就与一众小丫鬟们道:“今日你们也忒放肆了,竟然是这般样子,可没规矩。菡萏和木樨呢?也不管着你们!你们这群小妮子,也就是打量着姐儿姑爷都是好性儿,菡萏和木樨也是软和人,竟然是没人给你们紧着皮了!怎得还愣着,快快收拾院子厢房,姐儿和姑爷都没得一个下脚地了!”
  说话间菡萏和木樨已经从正房里出来,一见外头的景象立刻知道不好。其实她们两个也是觉得不妥的,但是她们从不会与人相争。从前只服侍宝茹还好,如今作为大丫头还要管束下面的小丫鬟就不行了。就算是两人能说几句,叫那些小丫鬟讽刺几句‘拿着鸡毛当令箭’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宝茹神色倒是还好,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不会管着这些丫鬟的了,毕竟她又不是真古人。所以只是期盼着能有个能干的大丫鬟帮着自己处理这些事,但是菡萏和木樨是指望不上了,她们比宝茹还不会这些,就连威信都没有。
  至于小吉祥,刚才倒有些唬人的意思了,但是其实也就是个样子而已。她本就是宝茹的丫鬟出身,当初姚家还没发迹呢,她又能有什么本事调.教丫鬟。
  宝茹朝着菡萏和木樨招了招手,道:“你们跟着小吉祥先盯着她们把院子收拾了,这一回可不许再自己做,只看着她们就是了,也不许心软,不过就是收拾收拾屋子罢了!”
  说完就和郑卓进了屋子,正房外的小花厅里坐着小梅、小雪和小霜,本来是在做针线活,这时候也站了起来。给宝茹郑卓解外套,又去倒茶水,最后等宝茹郑卓坐到桌边的时候,身上已经无一处不妥帖了。
  宝茹喝了一口清茶,苦笑道:“原来我身边的丫鬟都随我,我是头一个不会管束的,到你们依旧没一个能做这个的。难道我真要去母亲那里要一个嬷嬷过来,到时候她来管着,只怕就好了。”
  小梅几个你看我我看你,却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宝茹本就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她其实一直不想说这个,今日算是被迫提了一下,就又轻轻放下了,反而问起别的:“你们今日在家就只是做针线?这可是没意思,怎坐的住的!”
  小雪胆子大一些,最先笑着道:“并不是,只不过刚才做了一会儿。早先正院的田妈妈来过一回,在房里坐了一会儿,与咱们说了好一会儿话,倒是说了好些新闻。其中有一件事,姐儿一定想听。”
  这田妈妈也是姚宅里的老人了,宝茹记得当初她就是家里最爱说这些新闻的,没想到如今还能特意跑到她的院子里,就是为了和小丫头们说一回新闻。不过小雪这般说,也确实激起宝茹一些好奇,仔细想过最近似乎没什么大新闻,就更疑惑了。
  于是宝茹也不猜测,直接问道:“是什么新闻,值得这样眼巴巴地特意来我院子说?该不会是上一回就说过的那些事儿吧?鸡毛蒜皮,只有她们才能依旧说的津津有味了,也不知见天打听这些,她们那里来的时光做事。”
  小雪摇了摇头道:“并不是那些,是真有一件大事——这也是田妈妈刚刚听老爷说的,只是姐儿和姑爷今日出门了,这才没听老爷说罢了。听说是今岁圣人要南巡呢!一路上要到咱们江南各处看,勾定好的几处,其中就有咱们湖州。”
  宝茹和郑卓对视一眼——这可真是大事了!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皇帝动辄微服私访,现实中皇帝最多再京城里微服私访。至于江南,那就只有南巡了。但是南巡可不容易。天子的排场摆起来,一趟下来银子就像淌水一样。
  虽说天子富有四海,但是花钱的地方也多。至于朝廷,从来只有哭穷的时候,指望他们为天子南巡花钱?先进谏阻止皇帝满世界乱逛再说——一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出门在外,天子之躯,若有个万一怎么办?另一个是花钱问题,俗套点说,就是劝皇帝不要耽于享乐,浪费民脂民膏。
  不过既然是姚员外带来的消息,那可能是从商会里听来的吧。如今随着姚家水涨船高,姚员外在湖州商会的地位也越来越核心,提前知道一些消息并不奇怪。所以说,皇帝南巡,很有可能是个真消息!
  宝茹首先想到的就是热闹,毕竟来了一回古代,却连这时候的皇家排场都没有见过,也是遗憾。而且想到自己一辈子估计就是在湖州不动了,这也很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想到这个宝茹就越发激动。
  然后宝茹就想到了商机——可能是做商人久了,敏感性也有了一些。想想就知道,到时候湖州会有多热闹,而热闹就是商机诞生的地方,那时候可是什么生意都好做!
  郑卓在这一点上应该是想到一起去了,两人立刻对视了一眼:天子南巡,这可要赶紧准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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