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最近郑卓迟钝,也明白了原先不过是宝茹在诈他罢了。他当然不会为这个生气,但是却更不知所措了:“不,不是你和父亲母亲的事,只是规矩不是这样。随随便便这样了,不好。”
宝茹叹了一口气,晓得这是郑卓又是‘谨守本分’了,但是真的不必这样的。只得快速道:“什么规矩?哪有这般不近人情的?况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和爹娘都不会反对,你还别扭什么?就这般说定了,现如今虽然不行——婧姐儿和新哥儿还太小了,受不得舟车劳顿。等他们还大些,两三岁的时候,咱们一家去泉州,陪你祭祖,我也拜见公公婆婆。”
宝茹快刀斩乱麻,直接替郑卓做了决定。因为她知道郑卓的性子,若是自己不‘强迫’他,只怕他自己的意愿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掉,毕竟他本就是这样一个‘沉默’的人么。
似乎是宝茹许下的那个孩子两三岁的期限的缘故,宝茹只觉得养这两个孩子真是极快的,比起安哥儿那时候,简直可以说是‘嗖’地一下了。宝茹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孩子就要过周岁宴了。
周岁宴其实有什么稀罕的,说穿了还是一帮子大人在那里吃吃喝喝,本质上和其余的宴饮也没什么不同。只除了一个热闹还有些意思——抓周。
抓周其实有些算命的意思,正如它还有一个‘试儿’的别称,是测试孩子天赋的。颇有些一次定终身的意思,最早有些时候,为了求一个好意头,一些母亲还会训练孩子抓取特定的物品。这样的事情,其实现在也有。
不过宝茹是没做这些事情的,比起一个好彩头,她觉得这种算命的未知更有趣,反正她也不觉得这真能说明什么——况且,如今的人多精啊!无论抓了什么,其实都有好话说,总之是不会少了好口彩的。
早先安哥儿是抓了一本账册——大概是那段时间他在宝茹怀里的时候见了太多了吧。自然有人说的天花乱坠,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而且必定青出于蓝,姚家在他手上一定是步步高升。
说实在的,在商人之家,抓了账册这些人说好话都不用过头脑的。宝茹反而希望婧姐儿和新哥儿抓些特别的,到时候难一难这些人。最好是能让他们哑口无言——这大概是不可能了,放的东西有定数,每一件他们都已经总结出了话来。
抓周很快开始,奶娘抱出两个孩子放在堂前陈设的大案上,上头摆着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因为还有婧姐儿这个女孩还加摆了铲子、勺子、剪子、尺子、绣线、花样子等等。
这些东西大都金银玉石做成,且精致非凡,对于小孩子来说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很快两个孩子就飞快地爬到了一堆物品中间,但是东西实在太多,左右为难。
不过婧姐儿虽然是个女孩子,这时候却显得格外果断,抓了一个漂亮的印章把玩起来。立刻就有人叫道:“了不得了,婧姐儿这是要做官夫人的命格!将来少说也是三品以上的诰命!”
男孩子抓了印章是做官,女孩子抓了就是做官夫人,这才有品级嘛!一旁的新哥儿则是犹豫的多了,左右摇摆,最后才选了一块糕点,立刻就要去咬。这样的小吃货,在抓周这一日也不会说是贪吃,旁边另一位就道:“新哥儿长大之后,必有口道福儿,善于及时行乐。”
总之宝茹是失望了,各样东西无疑都是有话说的。
事后一回和周媺喝茶,谈起这一回事,宝茹还提起来,满满都是遗憾之情。周媺听了则是笑地打跌,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道:“你呀你,都这般大了,却事事如同当年那般促狭,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咱们念蒙学的时候的事儿。”
宝茹翘了翘嘴角,道:“是么?我还以为是你家晴姐儿要念蒙学了你才触景生情的,不然哪里记得起我来?”
周媺家的大女儿名叫晴姐儿,下一个秋天就要上蒙学了。说来当年她和宝茹还有玉楼三个人一起在蒙学的情景可是历历在目,一切仿佛是昨天的事情,但是今日她的女儿都要上蒙学了,这可不是沧海桑田?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十分美好的事情,周媺脸上自然浮现出一种微笑。就连刚刚宝茹的调侃她也没有还击——她当然是想到了当初她们三个的蒙学岁月。她想着自己的女儿晴姐儿渐渐长大,如今也上了蒙学,她一定也能在那里经历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事情,并且找到一生的挚友。
这样的挚友,是朋友,是亲人,也一定能陪伴你一生。无论你在什么处境,她都一定是你最坚定的支撑。无论别个怎样,她总归是站在你这边的,正如当年她和宝茹玉楼三个一样。
周媺这时候慢悠悠地开口:“是有些触景生情了,我已经决定了,送婧姐儿去丁娘子那里上蒙学,就像咱们当初时一样。”
丁娘子啊,宝茹也忍不住莞尔微笑。其实这些年比起已经做了邻居的徐娘子来,她和丁娘子的接触已经不多了。只是逢年过节记得送上老师礼物,或者偶尔上门拜访罢了。但是那的确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位好老师,对于她来说也是意义非凡。
宝茹也柔和了面容,道:“你挑选了那么久,比来比去,各样对照,最后还是选了最初挑出来的丁娘子,也不知你是纠结了一些什么。不过这的确很好呢,将来婧姐儿长大了发蒙,我也给送到丁娘子那里去。”
其实以姚家如今的身家,应该给送到更好的蒙学,这样才能融入圈子嘛。不过有些时候这些都是不重要的了,丁娘子是一位极好的老师,而她的蒙学是自己和自己一生的朋友姐妹念过的,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似乎是有默契的,周媺一点都不去说宝茹为什么把婧姐儿送到丁娘子出发蒙,只是捂着嘴笑道:“你可要抓住机会,我想着丁娘子也不知还能教几班学生,弄不好到了婧姐儿就不教了。”
就如同徐娘子一般,就是她再不服老,年纪就在那里,精力自然越来越差。去岁教完一班学生,她就只能闭馆了。现如今每日只能和老友喝茶,或者出城寻访。偶尔宝茹这些学生来拜访,她就能高兴得不得了。
宝茹摇摇头,按着丁娘子的精力,等到婧姐儿上学是十拿九稳的,宝茹才不理她。只是微微叹息道:“真的,蒙学时候似乎是昨日的事情,似乎又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人生真是妙不可言,怎么会有这样的岁月,既远又尽。”
周媺看宝茹有些痴了的样子,慢吞吞道:“这样的岁月?不是的,宝茹你什么时候这般没有悟性了,你可一直是我们之中最有灵气的。就连素香,我也觉得她有时候过于‘执’了,你这样才刚刚好。应该说,所有的岁月都是一样的——等到你失去之后。”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两个人突然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样一句诗,然后相视而笑。这仿佛是她们当初在学堂学习的时候,有夫子在上头讲解,她们也经常脱口而出。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只要和熟悉的人一起,再多的记忆都能找回来。
宝茹捂着肚子笑了一回,等到缓过来了,才对周媺道:“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尽是想起蒙学时候的事情。那时候遇到的那些人,白玉奴、玉小霜、金瑛......有的人我是喜欢的,有些人却不见得。”
“但是如今回忆起来,竟然都是很好很好的了小性子也很可爱,羞答答的也很可爱,就是有些霸道也是可爱。还有那些争吵,甚至互相看不顺眼,如今想来,我都是要笑的。岁月啊,真是奇妙。”
周媺只是看着她说话,末了才道:“的确是这样,当初觉得天要塌了了大事,其实现在想来也是不值一提,曾觉得要痛恨的,这时候竟有些想念了。确确实实,十年八年的,原来会变成这个样子。”
宝茹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提出了心里的主意:“不然咱们来办一个当初蒙学同学的同学会吧!”
“同学会?”周媺忍不住诧异道。这时候自然没有过正经的同学会,就是男子念书都没有,他们最多看重‘同年’这个概念。不过汉话的好处有一点,就是‘新词’也能望文生义,周媺自然懂得这个词的意思。
周媺思索了一番,今日确实有些勾起了往日回忆,这时候说要办‘同学会’自然对她来说也很有意动——当年那些熟悉的,但是很久不联系的女孩子们,你们还好吗?如今你们在做什么,和以前相比变化大吗?
而现在,我们相见,能说些什么?说到曾经一起上过的课,看过的书,聊过的天,你还记得多少?最重要的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曾经有过的一些交集——虽然不多,但是确实有过。很奇妙的,虽然你没有成为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一些事情,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周媺并不会这么就莽撞地‘入伙’,反而格外矜持道:“你先去问一问玉楼吧,若是她也来一同办起来,再说我来不来。”
其实这就是答应了——按着玉楼爱热闹爱揽事的性子,这样的事情她都是积极参与的。果然宝茹与她一说,她一拍大腿就道:“这样的事儿当然要叫上我,到时候肯定热热闹闹的。唉!说起来有些人都好久没见了,陡然说起这个,心里百般滋味,说不出来。”
说定了玉楼,周媺就再没摆架子了,立刻积极地出起了主意,最先道:“这个事情也要从头计较呢,你们以为只是找以前同学聚一聚?可是你们忘了,其中好些人都已经许久没联系了——这可不比玉瑛她们一直是一起玩的。”
周媺扳着指头算道:“若是在湖州的还好,可是有些人外嫁了如何?就是还在湖州,但是不在湖州城里,那也够麻烦的了!更何况想想大家家里都是做生意的,为了生意举家搬迁也有可能,这样的怎么找?”
宝茹却是信心满满:“咱们先找白玉奴,这几年我和她还常常说话,她是第一个寻的到的,既然找到了她,也就找到了蔡淼和玉小霜。然后蔡淼与玉小霜一定也有更亲近的,这样一路连着,也很容易呢!毕竟包括咱们也总共只有十二个人,实在好找。”
玉楼听着,眼前一亮,道:“还是宝茹你的主意多,这个法子好,只要做起来,很快人就差不多齐了。”
宝茹撇撇嘴道:“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主意,要知道生意场上,联络人脉大多是用的这个法子。我不认识杀猪的,难道就卖猪肉了?当然是找个认识的朋友介绍。说来你也是咱们商贾子弟了,怎么这样的事情也不通?”
玉楼却是欢快道:“你这只纸老虎可别再像以前一般教训我啦!我反正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你说了我也不听——况且我也不归你家管呀!当初我的功课还有求于你,如今,哼哼,再不怕你了。”
宝茹本就没有教训她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装出以前的样子,却没想到一向嘴炮不过她的玉楼如今已经‘成长’了。也不是她随随便便能‘欺负的了。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宝茹喝了一口茶,就道:“啧啧,不错哇,倒是从我这里学会了一点点耍赖的本事了,不过你还差的远呢!”
然后宝茹又‘调戏’了玉楼一番,两人嘻嘻哈哈。大概是之前谈起同学会,怀旧的意思有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有些回到了小时候。
等到两个人的‘战争’停了下来,都一左一右地抱住了周媺的胳膊——蒙学时候她们三人就是坐一排的,那时候最爱这样了。
玉楼这时候不像之前那般活泼了,反而小小声道:“唉,你说到时候大家还会都和小时候一样么?不会大家已经认不出来了吧?到时候什么都没得说,多尴尬。”
宝茹也是小小声的:“你说的真的极可能呢!毕竟已经这些年了,咱们变化好多,认不出来也是有的。至于你说会不会和小时候一样,自然不会,大家性子都是会变的。其实咱们不是也不同了么?只是咱们天长日久的在一起,不觉得罢了。”
“不过我还是想要办一回这同学会,因为是真的很想念那个时候,即使说来那时候也没什么不同的东西。”
第137章 故人相聚
“这真是, 好久没见了——你那时候就不在湖州城里念书,后头也没再回来过。数一数, 该有十几年没见过了。你不知嘴唇上有一颗淡淡的胭脂痣么, 若不是记得这个, 我都不敢认你了。”
之前宝茹和周媺玉楼两个说了要办同学会的事情, 之后就为这个奔忙了。这事情说难也难,但是说容易也容易。宝茹一开始就去找了白玉奴,透过她果然就寻到了玉小霜和蔡淼。
而巧合的是蔡淼如今和莫道聪嫁到了湖州同一个县里, 莫道聪这条线便搭上了,然后玉小霜也联络上了甄静静。这几个是容易的, 只是几封信就全得了肯定的讯息,说好到悦东楼相聚。
但是韩四娘韩五娘姐妹和金瑛晁月娘四个就难了, 四娘五娘远嫁苏州——更何况是与人做妾,这就是行动不由自主了。金瑛则是没人知道她如今是在广州还是回了湖州,而晁月娘倒是好好嫁在湖州了, 但是之前送信, 却说随夫婿去了苏州。
好在过了两日, 她自己来了信儿说回来了, 肯定会来‘同学会’。甚至她还带来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她能联络到金瑛——据她所说,她夫家和金瑛的哥哥有生意往来。不过她也不能确定金瑛能不能来,因为如今金瑛嫁了一个湖州行商, 而且她整日与丈夫一起经商,哪里都不落脚。
就是怀着疑问、忐忑、期待等等, 到了临近同学会的时候,宝茹才确定,除了韩四娘和韩五娘,其他所有的蒙学同学都会来!这可大大出乎宝茹的意料之外了,毕竟随着事情遇到各样意外,她自己也觉得当初是想的太简单了,却没想到最后能得到这样的一个好结果。或许大家也都是想见一见的吧,以己度人,宝茹乐呵呵地想。
宝茹那一天和周媺玉楼早早地等到悦东楼里——连包间都是当初吃散伙饭的那一间。虽然这些年来,宝茹不是没有再来过这一个包间,但是没有那一次能让她如此感慨。
就在等待的时候,第一个人就过来了,正是莫道聪。再见她,宝茹真真是十分感慨,当初那个会和她吹嘘别的孩子在打七巧板的时候,她已经会拿毛笔搭架子的女孩子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呀——一副妇人装扮,老成稳重。
而且样貌也变了好多,宝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记忆有问题,她明明记得那是一个清瘦的女孩子。即使性格并不算文弱,但是长相绝对和她家的文具店生意相得益彰。但是现在,现在她竟然是有些丰腴的。一只手腕上套着三只玉镯子,也不晃荡一下,似乎是连一条丝帕也不能从里头抽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