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3-18 14:54:43

  徐娘子哪知宝茹的底细,这样的史论她是一点也不怵。她是未来教出来的学生,历史是学得最好的,那时候历史题目全都是全局看问题。再有平常可从网路上知道多少相关信息,说的头头是道毫不胆怯是自然的。或者说任何一个将来认真读书了的学生这时候论史都是不输于世人的。当然,若是要考虑古文的书写难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偏徐娘子又不看重那个——这些她都能教。
  得了一个好学生徐娘子已经是满心欢喜了,一手拿了那文章,一手携着宝茹回前厅。宝茹偷看了一眼徐娘子的脸色,和缓愉快的样子,心下稍安。只是她本来就是笑意满面的,倒看不出到底中不中意了。
  “太太家的好女孩儿!”徐娘子笑着牵着宝茹的手与姚太太道:“这孩子以后就只管与我来教导罢!”
  听了这话姚太太与宝茹心里俱是一松——这是收下宝茹的意思。
  宝茹还好,还能收敛着,只是面上喜色满腮。姚太太却赶忙招呼宝茹行礼来——来前是按着古礼备好了拜师礼的,都不甚贵重,但一样都不能错,这就是规矩!若徐娘子不收宝茹就罢了,万事不提,但若是收下了,那就是正好用得上。
  此时要行礼就不是随随便便的了,非得拜师大礼了。宝茹规规矩矩地行了三叩首之礼,然后把准备好的礼物高举过头奉与徐娘子。徐娘子也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旁边自有仆人接过礼物捧到一旁。
  之后就是徐娘子训话,说些学堂里头的规矩等,也都是些老生常谈——尊祖守规,勉励宝茹做人要清白,学习要刻苦等。宝茹是跪着听训的,这时候任何动作都是‘不驯’,可不能随意。
  直到训话完毕,宝茹再三叩首,这就算完了——宝茹的腿是跪麻了,好险没摔倒。其实宝茹不知这番礼仪已经是简化了过了的,比男子学堂里简单,而男子学堂里又与古时多有不如。
  不论怎样,此时宝茹满心欢喜,她已经是徐娘子收下的学生了。
  捻指又是两日,宝茹在家颇为忙碌。
  “这个不好!小吉祥把这五彩十二花神的茶具收起来,咱们三个人相聚,茶杯多了反而不配。把我最喜欢的那一套薄胎甜白瓷的拿出来。”
  小吉祥放下手里的红漆大茶盘,把上头的点心一样一样摆到桌上,也不歇息就去给宝茹找茶具去了。那套薄胎甜白瓷平日里是不用的,只因实在太薄了,怕失手跌了可该心痛好久。那是宝茹最爱的一套茶具,上头一色花纹俱无,只是瓷器四美‘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它就占了两样,实在难得。
  小吉祥今日被宝茹支使得团团转不是没缘由的,宝茹拜入徐娘子门下是前日的事。她和玉楼、周媺相约去徐娘子学堂,她是最后一个去见徐娘子的,早前她已经知道玉楼和周媺是已经被收下了。前日她欢喜之余也不忘给小姊妹递消息,这些三人都进了一个学堂,可不得庆祝,又兼三人好久没聚一聚了——主要是宝茹这些日子不在湖州。所以三人说定了今日在宝茹家聚会。
  既然是小姊妹正经庆祝,虽不是在外头酒楼,可也不能像家常一样随意了,不能当日家里备什么点心就用什么。宝茹早就寻了花婆子来叮嘱,花婆子的点心功夫一般,但是一样顶皮酥果馅饼和一样搽穰卷儿做得却极好。宝茹自是吩咐她做这两样点心,又另有银鱼鲊、糟鸭掌之类的小菜之类的。
  至于多多地备冰,提前把各色果子湃好自是更不消说。
  宝茹一面打算自己动手去厨房把湃好的水果取来,一面打开钱匣子拿了两块银子与小吉祥。
  “你去徐妈妈家的茶楼,她家点心做的比点心铺里的还强,要买豆腐皮包子、山药糕、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菱粉糕、鸡油卷儿、藕粉桂花糖糕、螃蟹馅小饺儿、松穣鹅油卷、奶油炸的小面果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每样只要一碟,你提着厨房的大食盒去罢!”
  “点心却费不了这样多的使费,姐儿还有什么要买的?”小吉祥掂了掂银子,估摸着有半两多。
  “那就再买些果子露罢!”宝茹想了一下,实在没什么要的了。
  等到周媺和玉楼到的时候就万事俱备了,宝茹就只站在门前等她们两个。
  “没天理呀!”玉楼一见宝茹就忍不住抱怨:“都是去乡下玩儿了,怎的你还是这样白!我日日晚上还敷玉容粉来着,怎么还是比你和媺姐黑了这样多?媺姐就罢了,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却不是,我不服!”
  好久没听玉楼叽叽喳喳了,宝茹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止不住,明明很喜欢玉楼,嘴上还是打趣她:“这是天生的呀!我也没法子呀,就是这样好命。嗳!你这是敷了玉容粉么?我怎瞧着不像,黑了一层去!”
  “我打你哟!”玉楼凶巴巴道,她哪里知道她那天生的笑脸,就是凶起来也是撒娇的样子,宝茹一下没绷得住就笑了起来。
  “我让你笑!让你笑!”夏日衣衫薄,玉楼一下子就把手伸到了宝茹肉肋上不停地抓。
  宝茹一下子就笑得没力气了:“媺姐,救我,噗哈哈,这妮子不肯停喱!哈哈!”
  “你只这时候叫我‘媺姐’了!”周媺在一旁也可乐得很,摇了摇帕子,却不上前,只道:“明知这妮子是个爆炭,却偏要去撩她,也是何苦来哉?”
  ‘就是这样才有趣味呀!譬如你这样的撩你也是平淡的,自然没意思。’宝茹一面笑一面心里这般想,只是没说出来,要是说出来玉楼就更加翻了天了。
  好容易玉楼总算是出完了气,三人这才手拉着手往宝茹房里去,大热天也不嫌热。宝茹早就预备待客,放了好多冰在房里,这会子从外头进来,周媺玉楼两个都只觉得精神一爽。
  “你这是搁了多久的冰?放了多少?竟这样凉快!”玉楼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三人落座,宝茹先给两人倒了冰镇过的果子露,这才道:“从晌前就预备了,放了两个时辰,已经换过两回冰了,若不是你俩要来,我才不这样麻烦!”
  “竟是极好!可惜我娘不会让我这般。”玉楼也很怕热。
  “这样凉也不好,房里这样,大热大凉,怕容易生病。”只有最在意这些的周媺能这般说了。
  “也不过是今日。”宝茹把荔枝等果子从冰盒里拿出来让给两人,道:“难得咱们聚一聚,既在我家,若是太热竟不能尽兴了!”
  “这个好!”玉楼先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就要剥荔枝吃。
  “今岁荔枝比往岁贵了好多!我娘好没意思,每日吃果子说是各样果子都有,可多是蘋婆、香梨、西瓜,荔枝怎的也吃不尽兴。吃吃喝喝,又不是那等奇巧的,能花费多少,偏在这上头吝啬!”
  “伯母哪里是吝啬,分明是知道你爱吃,荔枝是热物,吃多了要上火,到时候你口舌生疮痛的不行难受的是谁?”周媺拿指头点了点这个‘小没良心的’。
  玉楼也不过是随口抱怨罢了,三人很快就说到正题上了。
  “真是再好不过!咱们以后还是一处,还要做同窗!”宝茹把杯子里的果子露喝尽,好奇道:“你们知不知咱们学里别人去哪儿念书?”
  宝茹这些日子都在乡下避暑,自然是山中不知岁月了,她只知玉晓霜、白玉奴、蔡淼三个,其余的一概不知。玉楼虽然也去乡下了,但她一惯爱打听,又比宝茹早回湖州几日,自然不似宝茹‘抓瞎’。
  听宝茹问这个,玉楼立刻扳着手指头数给她听——这些新闻她早就攒着了,就等着说与她听,道:“咱们三个不用说,晁月娘在鼓楼南街周娘子处念书呢!只是不知为甚她挑剔了许久竟去了周娘子处。”
  周娘子不是不好,但也不算很好,至少依照晁月娘的条件能去更好的学堂。
  周媺却比玉楼通透,道:“恍惚听说她几个堂姐是在那里上过学的,既是这般就不稀奇了。”
  周媺从小就生活在兄弟姊妹堆中,大家庭里头这些事儿的微妙是最清楚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堂姐们能在这儿念为甚你不能,就算晁月娘家比她叔伯家要有钱些,但到底上头祖父母俱全,没分家。晁月娘父母不愿为了女儿去哪个女学堂的小事平白惹起风波么,毕竟周娘子处也算不错。
  想到这儿周媺不由庆幸,她家的事比晁月娘家还麻烦,幸亏她是她这一辈里头一个女孩子,没得比照,自然也就没得说嘴了。
  “甄静静去了宫灯巷子陆娘子处倒没什么,只是莫道聪去她母亲娘家的家学附读,说来我才知她母亲出身‘桑梓堂’孙家,虽然是旁支就是了。”龚玉楼倒是很有感慨。
  “所以莫道聪就是去‘桑梓堂’家学念书了!”宝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是她没得见识,实在是‘桑梓堂’如雷贯耳。
  桑梓堂早先只是湖州静县孙氏一族本家的一处厅堂,后来孙家在这厅堂里开了家学,也允许亲友来附读。奇就奇在虽然孙家本家没得什么人才出来,倒是好些附读的中举。如今想去桑梓堂附读的人是络绎不绝,虽然他家女学自然比不得男学有名气,但是桑梓堂本身就是活招牌了。
  “至于玉晓霜、白玉奴、蔡淼三个就不说了,你是比咱们还清楚的。”说着玉楼‘哀怨’地瞪了宝茹一眼,自己的好友居然是同别人出去玩儿了,想要避暑怎的不和自己同去。
  “四娘五娘最不出所料,她们去考了四大女学里离家最近的‘沁芳班’,只是只五娘考上了,四娘却落榜了。”这却是周媺说的,她家与韩家在相邻的坊市里,有甚风吹草动她自然都晓得。
  “五娘功课一惯比四娘要好,这也寻常呀!”玉楼正觉得点心味美停不下嘴,说话声也含含糊糊的。
  韩鹂的功课是比韩莺的要好,可这又不是周媺话里的重点。宝茹晓得周媺的意思——忒尴尬了。落榜本就没面子,之前宝茹也怕落榜,她是很知道这心情的,但若是时运不济也没得办法。可是韩莺这回格外难堪了,因为年纪相近一直被拿来比较的堂姊妹考上了,只有自己独独落榜了而已。
  “那四娘要怎么办?”宝茹忍不住问。
  “自然是去试一试‘碧水堂’、‘秀云馆’和‘爱晚堂’,好在沁芳班最先考取,她还能试一试别的。”
  周媺没说的是韩莺和韩鹂在丁娘子处功课算不错的了,只比宝茹略有不如,但其实已经用尽了她们的全力了。她们家里对她们功课是管束得极严的,相较而言宝茹平时用功其实只是相比一般女孩子罢了,其实该玩闹的她一样不少。
  不客气地说,就是韩家姐妹其实不算聪明,也没什么灵气。只不过是家里寄托希望太深,硬着头皮上罢了。就是以如今的能力考进四大女学里最容易的沁芳班也惊险,将来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念书一途越到后头越见天赋,在这事上不如人自然会被落下,只怕会不知如何艰辛。
  宝茹不知周媺已经在心里替韩莺韩鹂考虑起将来了,她想的事情自然更八卦一些:虽然韩莺是姐姐,但平时两姐妹行事其实是以韩鹂为主的。这其中的原因宝茹是知道一些,韩鹂生得比韩莺好,功课也更好。或许在别家这不是妹妹压倒姐姐的原因,但在韩家就可以是。毕竟这样的韩鹂更加‘奇货可居’。
  宝茹心里叹了口气,只怕这一回后韩莺韩鹂本就紧张的姐妹关系就越发不成了,韩家的老太爷可真是作孽!
  小姊妹聚会自然是尽兴,及至傍晚红霞满天犹嫌不够,还一同驾车出门吃饭,等到天边微微擦黑这才依依作别。
  宝茹欢欢喜喜地从马车中下来,还不待和小吉祥说话,一抬头就正看到了在门口的郑卓。高高瘦瘦的少年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深青色,正衬着天边黯淡的颜色。宝茹忽然心里一堵,生出一些酸酸的意思。
  宝茹忽然觉得这几日自己躲着郑卓实在没意思,呆了呆,回过神后道:“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郑卓又犹豫了一下,到底下定决心:“咱们去散步吧。”
  宝茹偶尔会在晚饭后出门散步,可是今日从外头回来自然没这个打算。不过打算是什么,这时候郑卓邀她去散步正是恢复关系的好时机,自然没理由拒绝。
  宝茹转头对小吉祥道:“你与太太说一声,只说我和卓哥儿出门散步去了。”
  小吉祥不是傻的,这几日她也察觉自家姐儿和郑少爷之间很是冷淡,只怕是吵架了还是如何,这会子要单独出门自然是要和好,当即点了点头。
  两人是一前一后走着的,宝茹不说往哪里去,郑卓也不言语,只是跟着走。走了一路宝茹又烦闷起来,回头瞪了郑卓一眼——非要让她先讲和么!
  天光已经彻底隐去了,街面上的店铺都点上了灯火,宝茹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这时正映着火光。郑卓原本混乱的心绪一下都不存在了,宝茹的眼睛让他不可自抑地难过了,这难过让他不能再想别的。
  自己为什么非得追根究底,宝姐儿的心事他当然猜到了半分,他又不是木头做的。但正是觉得不可能——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宝茹。所以即使曾有那么一刻,他对宝茹有一分绮念也是立刻就不去想了,宝茹对他怎么可能呢。
  当感觉到宝茹的一些心意时,郑卓此时扪心自问,他当时高兴吗?高兴的,高兴的快疯了。正是因为在意,在意的不得了,才会非得追问宝茹啊。他不信自己真会有这样的好运,只能去问一个确定,确定这不是自己虚妄的想象。
  可是此时宝茹的为难与烦恼刺痛了郑卓——他从来不想让她这样的。为了自己烦恼去为难宝茹,宝茹才多大,郑卓第一回觉得自己这样可憎。
  “咱们去哪儿?”郑卓下定了决心了,他先走出了一步,他与宝茹并肩而立问了这一句。
  宝茹察觉到了郑卓一些微妙的变化,郑卓的主动让宝茹总算有了台阶,亲热地挽住了他的手臂道:“往牌楼大街去呀!牌楼大街虽离得近,但我还真没来过几回,毕竟逛街市既不是最近也不是最大,只是我以后就在这里念书了想要看看。”
  宝茹随意地找着理由,其实她哪里有想这样多,刚刚她一脑门子官司,只想着要去一个稍远些的街市,为了路上能有更长的时间,不会什么都没说就到闹市罢了。
  郑卓又哪里听清了宝茹临时找的理由呢?单单是宝茹挽住他的手臂就让他手忙脚乱了,男女之间手挽手在宝茹眼里还比不得牵手亲密——你可以见到一对兄妹手挽手,却很难见到手牵手的。但在郑卓眼里都是足够让他发愣了,这个举动就是宝茹不说什么他又哪里不知,这时候是没有女孩子会随便接触一个外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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