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3-18 14:54:43

  就是这样依旧不知省俭——不发月钱之类的省钱能有什么用。外头还是做出烈火烹油的空架子。如此这般,便把主意打到了儿媳身上。头一个媳妇是没得法子了,后头来的哪里那样好相与,说破天去嫁妆都不是可以理直气壮被贪掉的,只要回娘家一趟娘家兄弟叔伯哪一个不来要说法。
  自此之后他家底细就露了,这就是个线头子,只要起个头后头就能一轱辘带出来。白好娘是早知道那些的,只是她与蒋玉英都没透露过行迹,她就是那般人,看似口无遮拦,但轮到该遵守的‘潜规则’她是一定不会越雷池一步的——这倒是与蒋玉英完全相反了。面上离经叛道,实际上是在规矩里生存得好好的。这样的人其实很辛苦,他们比谁都清醒,不然也不能一直在线的边缘了,他们也不是逆来顺受的类型,只不过他们的冷静教他们若无其事罢了。
  只是这会儿宝茹还不甚清楚这家,虽然不至于因此以为白好娘是个口无遮拦的,但也不是很想和人家讨论嫡亲堂叔家是如何混账的。好在白好娘也没得这爱好,很快在三人的默契下话题转移了。
  又说了些平日里爱看什么书,爱做什么消遣,为着几句诗词哪个更妙争论几句。虽然比起这几句闲聊之前的话要私密的多,但是宝茹却觉得此时她才真的找到了新交了两个朋友的实感。
  等到三人意识到天色擦黑快要开席了才收了谈兴,往开席正厅而去,一路上是宾客与仆人来来去去。
  “那银箱可真沉啊!这一路抬来可累散了,莫不是里头是扑扑满的?新娘家可真是有钱。”
  旁边的仆人却嗤笑一声道:“蠢货,真当新奶奶那般富贵,前头晒嫁妆时没去看吧,那四担银箱可是没开,若真是银子怎的不教亲朋看一看,只怕是添了不知多少甘蔗蜜糖之类。”
  两人说话之间没得对主家的半分尊重,开口银钱闭口银钱,对于似乎‘没钱’的新娘子格外轻视。宝茹有些尴尬地看向好娘,好娘却不说话了,只领着两人去大厅了。
  银箱是专门装着嫁妆银子的箱子,富贵人家的女儿出嫁都有这个。一对银箱是一担,由专门的银担来挑,往夫家去时是走在花轿前头的,十分显眼。旁人看银箱多寡就能知道女方家底如何,四担银箱若真是装满大约是四五千两银子,若再算上其他陪嫁,这也是一笔六千两银子上下的嫁妆,在宝茹她们这样层次的人家已经十分惊人了。
  只是女方往往不会那样‘老实’的,除非是极有财力的人家,否则大家都是只放满一半。只是另一半也不能空着,嫁妆讲究的是桶桶满、箱箱满,空着可不吉利,女方会在其中放些有重量的实物,这也是让挑银箱的人觉得价值不菲。后来这都成了约定俗成了,里头放的东西也有了定例,甘蔗、蜜枣、蜜糖等,也是取甜甜蜜蜜的好意头。
  若真是只放了一半,也是大家认同的事实在不会不肯开箱,定是连一半也没得,为了不丢丑,便只能锁的牢牢的。
  但是无论怎样这是主家的事,这两个下人这样议论实在是家风如何,可见一斑。
  晚间上席没甚稀奇,等到万事皆毕自然是闹洞房,只不过这也是极亲近的亲戚才能在一旁的,没宝茹什么事,只与好娘道别就是了——蒋玉英也是要走的。
  “今日倒是看了一场热闹,以前不是没看过成亲的,但今日确实是排场最大的。”
  宝茹晚间回家,家里用饭也毕,只是姚员外和郑卓还在乘凉,宝茹梳洗一番后也加入进来——只是此时姚员外和姚太太已经回房休息了,只郑卓还在。至于为什么他没走,后院也一样能乘凉,反正不会是为了桌上的几样糕点。
  宝茹心知肚明,心里高兴却不肯直说,只起了个开头说自己今日看的婚宴。
  郑卓自然是为了与宝茹说话才留下来的,却不知宝茹怎说起白日婚礼,只能试探道:“你想成亲?”
  这一下可把宝茹吓出了个好歹,好险刚刚没喝水吃东西,无奈道:“卓哥儿你是怎么想的,怎能想到这个?我才多大,我还想多松快几年呢!”
  若是一般少年听到心上人说不想成亲,想要多‘松快’几年,只怕是格外失望。但郑卓却反而高兴,他知道只有自己出人头地才敢说其他,若是宝茹能多留几年他也能有更多时间了。而且——
  “不会有人让你不松快的。”
  在郑卓眼里怎么会有人让宝茹难受呢?她很好很好,谁都应当待她如珠似宝。听来让人发笑,但这就是他的真心实意。
 
 
第58章 学堂新人
  “哚——啪——哚——啪”
  宝茹正在做准备工作,在厨房里她总是喜欢把所有东西备好整整齐齐的这才开始, 她轻手轻脚地把半兜鸡蛋放在了搁板上, 才回头就听到了这可怕的声音。事实上厨房里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声源处, 那里正是玉楼的灶台,她正在切萝卜。教授厨艺的郑娘子也正站在她身后,整个厨房就是她最让人揪心, 郑娘子可不想第一堂厨艺课就有哪个小娘割了手。
  宝茹收回心神专注于自己的灶台, 她打算做一个千层蛋糕。其实当郑娘子说第一堂课大家先自己做一样了解一下大家的水准时宝茹是想着蒸一个鸡蛋糕的, 简单好吃,也是她擅长的甜品, 但是看到厨房里的一碗奶油时宝茹就立刻改变了主意, 既然有了奶油怎么可以不做蛋糕。
  这碗奶油据说是徐娘子家厨房里做酥油泡螺剩下的, 宝茹珍惜地把它放到了自己的灶台上。天.朝自古就有游牧民族食用奶制品的习惯, 奶酪、黄油、奶油都是早早就有的,后来又传入中原地区,因为其特殊美妙的滋味备受富贵人家的喜爱——这也是当然的, 毕竟中原地区很少有, 物以稀为贵。
  宝茹先把牛奶、鸡蛋、糖搅拌均匀,然后用筛子把面粉分多次筛入进去打发均匀, 然后小火热锅刷上一层黄油倒入薄薄一层面糊煎制成饼。宝茹以前是很擅长做甜点的, 这样的千层蛋糕能有什么难度,只是今日却格外小心翼翼,毕竟手生了很久,而且土灶控制火候对她来说也很难。
  面皮做好后事情就格外简单了, 只消把奶油打发,桃子切丁。其实宝茹更喜欢用芒果、菠萝之类的热带水果,只不过这都是南边交趾那边的水果,这时候已经不是产季了,如何能得。只能用熟透了、软软的桃子,好在味道也很好。
  奶油和桃子搅拌,涂在面皮上,一层面皮一层奶油桃子,重复几次就大功告成。宝茹将蛋糕拿一个大圆盘子盛起来,又看了看怀表,竟然还很有时间的样子,立刻就把蛋糕放进了冰鉴里,冷藏后风味更佳呀!
  宝茹不知道在她做蛋糕的时候其他女孩子都把注意力放了一半在她这边,实在是只有她一个人做点心,而西式甜点制作过程中那种甜蜜的香气在一干中式菜肴里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嗯,午时到了,都把菜端到客厅里去,这也是今日你们和我的午饭,好与不好自己也要有体会。”
  时间一到郑娘子就招呼女孩子停下手来,领着她们端菜。
  作为课长的蒋玉英最先在桌前‘交作业’,道:“我做了龙眼鸡蛋羹,这是一道极简单的药膳,只拿清水煎龙眼肉,两刻钟后打入鸡蛋,共炖至熟就可。”
  众人都看见了那盅龙眼鸡蛋羹,只不过颜色略可怕,想到玉英家是开生药铺子的,她做药膳倒不稀奇,只是药膳的颜色都这么可怕吗?不,并不是。吃过这道药膳的女孩子都在摇头,这并不是她们认识的龙眼鸡蛋羹。
  饶是见多识广的郑娘子也被这颜色惊住了,可是看着玉英镇定的神情,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拿了一只调羹来尝这羹。
  味道比想象中的好了许多,毕竟这是一道连调味都没得的料理,也没有火候太大或太小就不能入口的苦恼。
  “鸡蛋炖得老了些,其余的倒还好,只是玉英你也要注意些这颜色,菜式讲究色香味俱全。”
  之后周媺、玉楼、白好娘等其他女孩子都先后说了自己的菜。周媺做了排骨冬瓜汤,白好娘就做了炒鸡蛋,看着简单,但味道出乎意料地水准以上。庄丽华端出了一盘龙井虾仁,别的不说她还精细地给摆盘,这盘菜大概是最精细颜值也最高的了。姚素香则是青菜面,虽然她和周媺一样家里是做酒楼出身,但厨艺是全然没得的,知道是要中午大家一同吃的食物,她只想着不要害得别的同学坏肚子,便拿了厨房的银丝挂面,最后再烫些青菜,简单安全。
  张爱姐和玉楼倒是凑巧都做了凉拌菜——宝茹已经猜道玉楼的想法了,大概是觉得凉拌菜是极容易的,照着食谱来就是了。
  张爱姐的凉拌金针菇倒是得了郑娘子的称赞,但到玉楼这里就一言难尽了,她的凉拌萝卜丝后来宝茹也尝了,调味儿且不说,萝卜丝成了萝卜条,粗粗细细竟都不是一样形状,堆在盘子里——这可怎么下筷子!
  等到大家勉勉强强吃完了饭——其中周媺和庄丽华的菜式最受欢迎。宝茹才说自己的蛋糕,毕竟甜点还是饭后吃比较好啊。
  “这是千层蛋糕,是海外佛朗机国舶来的一种点心,佛朗机国是海外诸国里最善烹调之民族,大家都来尝一尝吧。”
  说着宝茹拿了一把窄窄的的刀子把蛋糕按人头分了,又与众人倒茶。
  “这蛋糕最好配茶的,那些夷人爱在晌后吃点心喝茶,称之为‘下午茶’,咱们也试试罢。”
  庄丽华好奇地拿银勺截下一块——这里可没有银叉银刀之类的餐具。
  她的眼睛立刻因为吃到好吃的食物眯了起来,宝茹做的面皮是韧韧的口感,充满了奶香、蛋香、甜香,配着软软甜甜滑滑的奶油,中间还夹杂着清新的桃子。一口咬下去,面皮的韧弹,奶油的香软,中间还有一颗一颗的桃子粒,各种滋味汇成独特的庄丽华从来没尝过的甜美。
  众人一时都没说话,宝茹也笑得满足,大家把她做的蛋糕都吃掉了,这就是最大的赞赏了。
  这是徐娘子学堂开学的第二日,也是她们的第一回厨艺课,事实上她们八个女孩子才认识没多久,昨日很多人才第一次认识,宝茹不由得想起昨日开学的事。
  昨日一早宝茹就与姚太太在家准备起来的,照例的各种礼物自然不必说,只是束修比以往多得多,丁娘子的蒙学一年两回束修,每回十两银子,徐娘子处却是每回三十两。无论是丁娘子还是徐娘子,收的都比差不多的男子学堂多,这不是女夫子们贪财,只不过世道如此,普通夫子易得,可是才学很好的女夫子却难得了。供需不平衡,有本事的女塾师自然赚的多。
  宝茹在心里算账,一人三十两,八人就是二百四十两,一年就是四百八十两了。虽然知道徐娘子也有各种成本,但宝茹还是觉得教育业很有搞头啊!
  姚太太帮着宝茹准备各色事物,但是这一回她却没跟着去,这也是徐娘子嘱咐过的。
  “小娘子们一日大似一日了,既从蒙学来了我这儿,那便不是小小蒙童,哪里不能自己来呢?”
  大概所有家长都是听老师的话,反正宝茹是自己去了牌楼大街。见过徐娘子,奉上礼物和束修。
  徐娘子并不打开盒子察看束修和礼物,只与宝茹道:“我让人引你去书厅,已经来了一个同学了,你们小娘子之间有话说,多一起耍,以后要同窗三年呢!早早和和气气的。”
  宝茹带着小吉祥跟着一婢女往书厅去,这书厅应该就是以后上课的所在了,高大宽敞,窗子大大的,有利于采光。屋子里放着书案桌椅,总共八张大书案,这可比之前蒙学里三人合用的书案不会小,而且还是一人使用,从这上来说就够正式了——有些书房里的事非得使用这样的大书案,譬如大尺幅的书法、画作等。
  只不过宝茹此时都没空想这些了,她一眼只看见了坐在第一张书案后的那个女孩子,她也注意到了宝茹,立刻就起身了。
  这女孩子穿着一件水红绫子衫儿,白碾光绢挑线裙子,裙子规规矩矩地盖着鞋面,看不见穿的什么鞋子。全身上下也没什么饰物,只胸前戴着一件叮当银三事,头上簪着一支碧犀簪子并几个啄针罢了。
  但是这些外物宝茹只是晃了晃眼,她全副心神都看着这女孩子,她以前从来不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如何‘花容月貌’,所以别人说她生得如何出挑她只当是客气话,至多就是个可爱些的小姑娘罢了。
  可今日见了这女孩,她以后再不敢铁齿了,见了这女孩子只觉得天光都黯淡了些,觉得天地间只有她身上的黑白两色。黑的青丝、眉毛、睫毛、眼珠子,白的是她的肌肤。青丝如墨,肌肤胜雪。特别是眼睛,就像是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波光粼粼,惊心动魄。
  宝茹一时之间都不敢说话了,生怕呼出来的气大一点惊扰了美人。
  “我是纸札巷子姚家的姚宝茹,和你一同拜在徐娘子门下念书,以后可就是同窗了喱!”
  在宝茹收敛声息的时候那女孩子也没有说话,直到宝茹从她充满冲击力的美貌中出来,宝茹才发觉气氛略安静,立刻就自我介绍道。
  那女孩子露出一点点白牙轻轻咬了嘴唇,出声道:“我家是鼓楼北街‘百绣春’庄家,我在家行四,闺名是丽华。”
  宝茹倒是听过好娘提过庄丽华一耳朵,但好娘自己也不过是打听了些消息,道听途说而已,不说她没提庄丽华容貌,就是她说庄丽华倾国倾城宝茹也不见得有什么感觉,这世上美人也太多了些,谁家不会夸几个小娘子。
  见美人而心喜,宝茹现在就是这样,这时候书厅里也没别个,宝茹只拖了一张大椅与庄丽华坐到了一处,与她说话。
  “你方才在做什么?我瞧你正在磨墨。”
  庄丽华捏了一枝羊毫,羞涩道:“徐夫子见我先来,着我录下上课的安排,好发给大家。”
  雪白的皮肤因为害羞的缘故沁出一层桃花般的粉色,真是好看,宝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好在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对于同性的美貌抵抗力比较强,很快就能转过头去看庄丽华录下的课程安排了。
  大书案左边放着一份徐娘子的原本,宝茹凑过去看,有琴、棋、书、画、女红、厨艺、装饰、交际等诸课。和蒙学时一般也是一旬一休,故而也就是九日一轮换。徐娘子的原本倒是平平常常,朴素的很,庄丽华抄录的反而更加用心,她自拿棉线打了格子,又格外批注了各课时辰。最让宝茹意外的是,根据各人宅子离牌楼大街的远近她还拿红朱砂批注了早晨出发上学的时间。
  虽说只要打听,七个同学哪里不能知道住址,但细心认真到这般实在是少见,完全和她羞涩的样子不同。譬如宝茹以前的同学白玉奴也是害羞腼腆的性子,不说她是不是认真用心,只说夫子让她抄录什么,她是绝不会自作主张有什么增删的,这位庄家娘子有和表面看起来完全不同的行动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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