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动走在前面,替叶闻歌放下窗,嫌屋中太暗,又将兔子灯拿出来点亮,轻轻放置在案边。
她怕自己打搅到叶闻歌,立刻转身出去,柔和的淡黄光晕散出,叶闻歌呼吸逐渐平稳,长长的青丝垂了几缕在胸前,似要隐入墨色之中。
一柄冷刀划破了安静的夜色,魔气悄悄侵入。
短兵相接,魔修很快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佘三娘身段妖娆,香肩玉手裸露在外,上缠着一条花纹斑斓的小蛇,她斜睨着短刀魔修和萧柔芸:“呀,那么快,人家还以为要费些工夫呢。祭司大人说得如此郑重,害人家白白担心一场。”
短刀魔修声音粗哑:“我们费的工夫还少吗,要不是祭司大人推算出来,我们现在还在被当成猴耍。”
佘三娘飞了一个白眼,挑起萧柔芸的脸蛋,看着上面青筋交错:“就为了这个丑八怪?祭司真闲。”
她脸上扬起坏笑,长长的指甲一下从萧柔芸面上划过,蛇毒浸入萧柔芸脸上,肌肤隐隐泛黑。
萧柔芸痛得不行,却未发出声音,生怕惊动了叶闻歌。
短刀魔修制止道:“三娘,别弄死了,祭司说了两个都要活的。”
佘三娘不高兴地收回手:“人家知道,还有个人呢?”
她扭着水蛇腰就要往房里走,萧柔芸一慌,不顾性命就要上前阻拦。
佘三娘嗤笑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反手劈过去,萧柔芸本躲不过,意料中的疼痛却未袭来。
叶闻歌面无表情,徒手握住长刀,鲜血一滴滴从他手上滴下。
萧柔芸心生绝望:“……师姐。”
叶闻歌暗自催动精血,咳了几声:“抱歉,我来晚了。”
佘三娘挑眉:“瞎子?”
她笑得前仰后合:“一个瞎子,一个丑八怪,祭司当真好兴致。”
叶闻歌听着识海内系统的提醒:“人物:佘三娘,魔族蛇女,请完成佘三娘‘成为风胤神君女人’的任务。”
他神色不变,心中杀意一点一滴滋生。
佘三娘笑够了,想要抽回长刀,却诡异地未抽动,她是金丹魔修,当即面上就浮现了讶异。
叶闻歌灵力暴涨,煞气也在经脉中涌动,他眸光似冰,手上用力长刀碎裂开来,精准地朝着佘三娘同短刀魔修打去。
长刀碎片来势汹汹,携着万千威势,二魔倒退几步,分别有惊无险地躲开。他们对视一眼,分别以灵力做刃,合击朝叶闻歌而去。
他们的灵刃不过刚成型,就感觉额间一凉,几道水丝瞬间穿过头颅,又倏忽爆开。
水丝来时无影,爆时无迹,死亡就如同儿戏一般。
二魔脸上仍维持着进攻之色,七窍中流出大量鲜血,软躺在地上。
萧柔芸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叶闻歌向前走了几步,白衣几乎是一瞬间全染上血迹。
他看了萧柔芸一眼,耳朵里流出血来:“离开。”
说出这两字之后,叶闻歌面上浮现沉沉倦色,直直地倒在地上。
生死之恩何以还?
本君以性命还你,只盼你今后尽量顺遂。
煞气攻心,生机急剧流逝,天狐元神补充的生机不过九牛一毛,全无作用。
萧柔芸抱住她,身上颤抖,她撩起叶闻歌袖子,就见手腕上的魔煞黑线快速蔓延,已快没入肩井。
她眼中泪水不断滴下,却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萧柔芸是优秀的医修,她自然知道这是煞气攻心之状。
她视线移到叶闻歌手上,眼神有些发痴。
那双手柔若无骨,却夺人性命如草芥。
那双手夺人性命,却于危急关头徒手替她挡下生死之刃。
而那双挡刃的手,又替她吹过叶子,赢过花灯。
师姐不爱被人触碰,她早就发现了,可是现下师姐被她抱了满怀,为何没丝毫反应呢。
萧柔芸痴痴哭笑,痛苦地抱着叶闻歌:“师姐……”
她上午刚想过同她相守一世,夜晚就只能抱着她,眼睁睁看着她生机流逝。
萧柔芸泪水遍布全脸,脸上青筋纵横,越加可怕。
她哭道:“都是我没用……我不好好修道,不用心试炼,合山秘境中师姐就救过我一次,眼下又救我一次。”
“师姐以为欠我救命之恩,可师姐为何从未想过我欠你救命之恩。”
她将手上黑纱解开,以手抵在叶闻歌掌心:“像我这样没用的人,怎么值得师姐舍生救我呢。”
煞气源源不断地从掌心传到萧柔芸身体里,同她体内魔气互相呼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若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至情。
作者有话要说: 妖君:本君才不是幼狐~~~
第80章 反派天生无心四
萧柔芸衣衫浅黄, 头上挽了一根碧玉钗子, 微风吹起她裙上轻纱, 远远望去,如空谷黄莺般娇俏灵动。
细细看去时,却能发现她脸上手上,全是突起的青筋,脸上因中蛇毒, 隐隐浮现着青黑。
随着煞气渐多, 她手上青筋如活了般,不断膨胀游移。
萧柔芸为抑制身上痛意, 看了沉睡的叶闻歌一眼, 真心露出一个笑容,嘴里哼着断断续续的曲子。
她脑海中浮现叶闻歌垂眸吹笛的模样, 曲音声声诉情。
山光烂漫啊,细碎暖光落你衣袍。
飞星传恨啊,皎洁银汉思你绛皓。
她重复着叶闻歌白日所奏之曲,只是一个是无心的缠绵悱恻,一个却是有意的婉转多情。
萧柔芸手上黑线已到手腕中央,她有些疼,曲声稍稍断了些,一滴泪无声地滑落, 眼中却从来是纯澈之色。
无论是众人冤枉,还是魔气侵害,她都一直坚持着心底的良善。
萧柔芸是个没用的修士, 战斗力几近于无,她胆小怯懦,如一朵菟丝花般攀附在别人身上。
她亲眼目睹叶闻歌杀人,可强大的妖狐却并未杀她,反而屡次出手相救。
一念善缘,因果轮回。
到底是谁救谁,已然说不清了。
她煞气快传到心口,同魔气混合着,催人神智。萧柔芸心知这是入魔之相,她浑身打颤,就要将叶闻歌身上煞气全吸过来。
随着煞气逐渐抽离,叶闻歌意识渐清醒,他还未睁眼,就要强行中断同萧柔芸的联系。
可惜他此时虚弱过甚,被萧柔芸一挡,半丝也阻止不了,只能低喝道:“咳,放手。”
萧柔芸置若罔闻,叶闻歌无法,强自坐起身来,拿手想去颁开她的手。
萧柔芸的手上全是青筋,她瑟缩一下,哀求道:“师姐别碰……”
她暂时失明,看不到自己现在有多丑陋,可若是摸到自己皮肤上的青筋,那……
凡是女子皆爱美,萧柔芸只想着给她留下自己之前美丽的印象,而不是现在这个怪物。
叶闻歌身体无力,连坐着都费劲,他头脑晕沉:“那你放手,不要再吸。”
他握住萧柔芸手腕,却无力将她推开:“你身上魔气已经变浓,咳,煞气催人神智,你若再吸下去,只会沦为活尸。”
萧柔芸是医修,她自知自己现在难逃一死,只想着将叶闻歌身上煞气吸完就好,勉强笑道:“没事儿,反正我也活不了了,我成活尸前,劳烦师姐将我杀了就是。”
她话音刚落,眼中就泛起一丝死白,魔煞之气在体内横冲直撞,萧柔芸立时放开叶闻歌的手,痛苦地倒到地上。
叶闻歌循声想去扶她起来,萧柔芸却害怕得紧,不断躲避她的触碰。
叶闻歌无奈:“你究竟在怕什么,我如今不过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你不用害怕。”
萧柔芸压抑着尸变:“我不害怕……师……姐,快杀了我。”
她浑身打着哆嗦,重新哼起曲子转移疼痛,曲中柔情脉脉,现状却是生死界限。
叶闻歌罕见地沉默,他感知着空气中漂浮的尸气,神色静默并未动手。
萧柔芸眼中泪意堆积,她爬到叶闻歌身边,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诉说自己的情意,又怕给她带来困扰。
她想说自己学会了那支曲子,又甚觉自己技巧鄙陋,拿不出手。
最后的最后,千言万语皆化作一句:“师姐,我是自愿的。”
叶闻歌闭上眼,若失了所有言语。
萧柔芸咬了咬唇,眼瞳泛白,仰头望着叶闻歌:“师姐,我……”
她脸颊泛起羞意,嫣红如蜜桃光泽,将灰败的脸衬得有了几分女儿娇态,萧柔芸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意,她正说道:“其实我……”
就一下瞥到了自己的手,上面被黑沉魔气缠绕,死白肌肤泛着黑气,上面虬结着粗糙青筋。
萧柔芸心一下灰了,她如何配得上她。
她连喜欢她,都是禁忌之恋,只配阴暗地龟缩于墙角,不能表露。一滴眼泪悄声滑落,滴到手背上。
叶闻歌面色冷淡,他拂开衣袍,半跪下来,同萧柔芸平齐。
“我知道。”
他声音冷漠理智:“我粗通乐理,对于乐意,一听便能知晓。”
那样多情之曲,本君虽眼瞎,又不是心瞎,如何能不懂。
叶闻歌抵触任何人的喜欢,眼下他却主动揭示出萧柔芸的情爱之心,只是说完之后,便再不知该如何说。
他本对萧师妹无半分男女之心,只是想令她了却遗憾。
叶闻歌能给的唯一温柔,就是告诉萧柔芸,他知道她的喜欢。
其余的再多一丝也给不了。
他半跪着,容色是抑制不住的冷淡,衬着那身血衣,越发显得人比空山远。
萧柔芸哪能不懂,她露出一个又甜又涩的笑容:“多谢师姐。”
多谢师姐正视我的喜欢,令我能了无遗憾。
她轻仰起脖子,眼瞳已快完全泛白,平静道:“师姐,快杀了我。”
叶闻歌垂眸,心中泛起巨大的无力感:“萧师妹,是我无用。”
“我曾允诺过,瞒住你行踪,为你洗清冤屈,却一样也没有做到。反累得你送了性命。”
叶闻歌生来即为天之骄子,他从未尝过,如眼前一般的挫败感。
萧柔芸手背上忽起湿意,却不是她自己的眼泪。
她心神俱震,低头去看,就见手背上沾了几滴血迹,叶闻歌耳朵里流出鲜血,顺着脸颊滴到她手上。
萧柔芸按下心中失落,用最后的力气,就想替她擦干脸上血迹。
叶闻歌没躲,他身上半丝灵力也用不得,只能抬起手,放到萧柔芸脖子上。
萧柔芸的脖子纤细光洁,只要他轻轻一用力,就能毫不费力地掐断。
而萧柔芸的手离她越来越近,死白的瞳孔中也仿佛泛着温暖之意,只要一指,她便能替她擦干血迹,如往常幻想的一样。
叶闻歌闭眼,在尸气即将失控那一瞬间,手指陡然用力。
萧柔芸面上表情一下凝固下来,她的手悬在半空,离叶闻歌只有纤指。
她们之间,连纤指之缘都没有。
她闭上眼,面上表情安详而幸福,脑海中最后一丝浮想。
那是一处夜露浓重,月闲花淡之地,白衣琴师立于花边,纤长手指折下一枝花,将它轻轻别于萧柔芸耳上。
轻狂白衣若要隐没入夜色中,琴师声音温柔:“师妹再哭下去,眼泪都要流干了,是嫌弃这花不好看吗?”
萧柔芸意识渐消:“好看。”
叶闻歌感受到手下人渐渐没了呼吸,怅然地放开手,他起身,因失血过多而有些眩晕。
他凭记忆跌跌撞撞走到一簇花间,折下一枝花,返回来将它别于萧柔芸耳上:“萧师妹很美,只是本君不慕情爱。”
“若本君有心……许会试试。”
可惜他所修之道断情绝爱,是断然没有情爱之心的。
叶闻歌闭眼,此间天地茫茫,只剩了他一人。
叶闻歌看不到,只感受到灵魂远去,他吹奏不周笛,如怨如诉凄凄切切,他神色越来越倦,却强撑着不愿倒下去。
待风胤风尘仆仆赶到时,就见叶闻歌半跪于一处尸首前,她衣服上全是鲜血,若随时要倒在风中。
脸上表情似是哀戚又似是冷漠,鲜血一直顺着脸流下,未曾断绝。
风胤握剑的手有些抖,他从未看过这样的妖君殿下,脆弱又彷徨,又好似全然与世隔绝,凡尘种种,分毫不入她眼。
风胤走过去,声音微抖:“小姐。”
叶闻歌头也不抬:“风胤?可否帮我一个忙。”
风胤看着她眼神毫无光泽,心中一痛,只不敢再问:“可以,小姐要做什么。”
叶闻歌看着萧柔芸的方向:“替我葬了萧师妹。”
风胤并未问为什么,全然答应下来,他立好坟冢,在立碑之际,叶闻歌开口道:“可否让我来写?”
她桃花眸中一片平静,风胤看着揪心,只将笔墨交予她。
叶闻歌简单在上面写了日期,及萧柔芸的名字,只在最后提笔而就:“叶闻歌唁”
他手里拿着萧柔芸的玉佩,珍而重之放入乾坤袋中。
风胤心中伤疼,却连嫉妒之感也不敢升起,他看着叶闻歌身上的重重禁制:“小姐,我替你解开禁制。”
叶闻歌“嗯”了一声,沉默得诡异。
风胤握拳,他灵力远胜于秦墨,以力破巧,不过一瞬就解开了叶闻歌身上禁制。
禁制解开一刹那,叶闻歌倏忽化为狐形。
小小的、雪白的一团蜷在地上,柔软的九尾搭在脑袋,捂住了眼睛。
狐身微颤,眼泪将尾巴沾湿一些,只是并不显眼。
风胤只敢看着,待感受到叶闻歌睡去后,才轻轻将狐狸抱起来,揽在怀里。
他的怀抱极冷,又用山龙灵力捂热,轻轻抚摸着叶闻歌的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