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胤不得已,拉了拉叶闻歌袖子,示意朝另一边宫室走去。
修道者的宫殿虽然气派,却并不算森严,今夜始长老同人作乐,防卫更为松懈。
风胤走到一处门前,自腰带间掏出一串钥匙,他正要一把把地试,叶闻歌便接过去,直接从中挑出一把,顺利打开宫门。
二人进去,将宫门闭紧。
叶闻歌虽不知风胤是何目的,却也根据他身份判断出是皇权那边的人,初瑶灭道,二人必定是同个阵营。
他让风胤去寻所要之物,自己则观察此地有何死角或者出路,以防万一。
风胤拿到一叠地图名单,就要开始誊抄,他看了一眼手边墨锭,就要立即磨墨书写。
叶闻歌走过来,以手扶额,对风胤作为十分无语。
墨锭为新,若磨墨书写,恐怕翌日别人就知道机密泄露,那风胤誊抄有何用,还不如直接将机要带走。
叶闻歌制止住风胤,指尖在手上划过,鲜血立时涌出,他以血作墨,双手执笔,飞快誊抄机要。
风胤没能阻止她,只觉眼前全是血色,他今日第一次目光中露出沉沉的暴虐,又化为隐忍的顺从。
待叶闻歌誊抄完毕,将砚中鲜血擦净,宫门外便传来粗重的脚步声,他眸光一冷,将原本图纸放回原处,一手拿着誊抄图纸,一手准备做不时应对,嘴里咬着带血笔杆就要找地方躲避。
初瑶的身体并非九尾身体,灵力不能动用时,当真和废人无异。
风胤单手揽过她腰,轻身一纵,朝横梁上跃去,在视线死角站定。
狭窄的横梁却要站下两个人,风胤紧紧抱住叶闻歌,不让她身形露出去。
叶闻歌有些不适,却也能分清现在处境,他乖巧地未动,耳边清晰听着风胤的心跳声。
风胤看着叶闻歌眉眼,宴会之上,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即便五官身形皆发生变化,她的眼神却从不会变。
一样的斯文中带着高傲,不将万事放在眼里。
即便是沸反盈天的宴会,也不能拉近她一丝距离。
风胤如被蛊惑一般,亲上叶闻歌眼睛。
他不过轻轻挨上去,就不再动,暧昧的气息流淌。
底下是巡检之人,生死不过悬于一线,叶闻歌恨不能立刻推开他,却不能乱动。
等彻底安全之后,他便一掌带风打向风胤脖颈。
风胤眼明手快,立即捉住叶闻歌手掌,他不耽搁时间,带着叶闻歌起起落落,出了修道者宫殿。
此时天光未全明,树叶间带着夜露,叶闻歌见此地安全,便推了推风胤:“放我下去。”
风胤不说话,鲜少的强势,明显不愿意。
叶闻歌脸色明显不悦,却在几次同风胤动手吃亏中汲取了教训,比起武力,或许他应该靠智商碾压风胤。
他忍了暗气,说服道:“我附身亡魂是灭道真仙,她心有执念,我只能顺着她生前轨迹走,你若现在将我带走,我便再也出不了此界。”
叶闻歌未意识到,他说服风胤的说辞皆是往自己身上靠拢。
这只狐狸骄傲又任性,本是从不以自己为挟要求任何人的,一如当日他险些困于玄妙识海,却也未因此要风胤配合自己。
风胤的确事事以叶闻歌为先,他沉默地落在地上,迟疑一瞬轻轻放开叶闻歌。
叶闻歌得了自由,毫无压力地告别:“风胤,下次再会。”
风胤目光中柔意掩在冰雪之下,他有千言万语要言,到了最后却担心叶闻歌被修道者怀疑,他只以口型道:“珍重。”
叶闻歌身影渐行渐远,风胤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轻身赶路而回。
修道者宫殿越来越繁华,叶闻歌每日皆能看见数不尽的金银抬进始长老宫殿,又从始长老宫殿中分出一小箱,分给其余修道者。
叶闻歌心中清楚,这些人修的并不是道,不过是修为。
此地并无修道底蕴,一朝因灵力迸发而生出修道者,这些所谓修道者,过于强大的实力之下,却没有一颗纯粹的道心。
他们同普通飞贼、强盗并无分别。
飞贼依靠偷窃搜刮财富,强盗靠蛮力强取民膏,而这些修道者,依靠自身灵力在凡人之地驰骋,行同样可耻之事。
他们不过是一群混混,同真正修道者间天差地别。
叶闻歌放任亡魂情绪裹挟,几次三番大力叱责始长老等人的行径。
修道者看他的目光日益不善。
终于有一日,在‘叶闻歌’怒斥他们行为不端后,始长老皮笑肉不笑道:“初瑶仙子,你说我们不像修道之人,可你这些时日住的用的,可都是我们上战场厮杀拼搏来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仙子也去战场搏斗一番,兴许会理解我们。”
战鼓连天,血腥味飘荡在空中,浓厚得散不去。
皇权兵将冷剑长刀,誓死保卫着普通凡人的性命财富,修道者施展着水盾土刺,尖利土刺从一个个凡人胸膛穿过。
亡魂初瑶的心情剧烈浮动,叶闻歌根据她情绪动作,他翻身上马,自一名死去凡人手上截过长刀,刀身霜影,利落砍下一名受伤的修道者头颅。
始长老鹰眼阴沉:“初瑶仙子这是何意。”
他手中聚起水龙术,就要先发制人打向叶闻歌。
叶闻歌本能避开,却因初瑶缘故动作缓慢笨拙,在水龙术快到他脸颊时,一道极致剑意来,将水龙劈成两半。
风胤身着银甲,一把将叶闻歌带上自己的战马,他此时脸上毫无脂粉之气,气质英挺,喉结清楚明了。
风胤勒马回转,斩下数名头颅。
叶闻歌从当时初瑶心情中反应出来,他回忆着当时情绪,是甜的?
叶闻歌一刀挡下挥来的水盾:“风胤,你的亡魂身份是什么?”
风胤低声道:“隋国皇帝,靖辰。”
第101章 反派与主角之旅八
风胤环着叶闻歌策马而过, 剑尖上开出血花, 顺着冰凉的剑身滴下去。
银甲上血污已快将本身颜色染成黑色。
叶闻歌握刀的手有些发颤, 风胤脸上沾着残血:“殿下不必逞强,我必能护你周全。”
叶闻歌本能再战,初瑶亡魂却并不允许,恐惧和后悔裹挟而来,似要抽干身上所有力气。
真仙初瑶并不善战, 她生前在这片战场上的一切体验, 叶闻歌都不能擅改。
叶闻歌不再挥刀,只安静地注视着周围一切。
风胤的剑势也大不如前, 想来也是迁就亡魂所致。
刀光剑影中, 叶闻歌本并不怕,却因初瑶情绪而微微发抖。
风胤将她带来靠到自己怀中:“殿下再忍些时候, 亡魂情绪很快会过去,此次战斗也快结束。”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片肃杀声中传来哄闹之声,那是军心溃散之状。
山林深处,修道者的宫殿冒出青烟,财富宫室付之一炬,本杀红了眼的修道者立即就要回去抢夺财宝。
始长老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不许退!杀了大隋皇帝,你们要什么没有!”
无人响应, 暴富之后带来的短视令这只‘军队’毫无锐气。
隋国士兵趁机搬出火铳,火星流箭射向山林。
叶闻歌更加难受,风胤询问道:“殿下?”
就见叶闻歌眼中闪过挣扎犹豫:“陛下, 得饶人处且饶人,陛下夺回失地便是,何必赶尽杀绝。”
叶闻歌心中尴尬羞恼,却不得不如此说。
照他所想,修道者狼子野心,实力强大,此时若放虎归山,来日谁杀谁便不一定。
何况凡人士兵死伤无数,好容易胜局初定,难道便要因无谓的怜悯放弃一切?
他愧于自己说出此话,此刻便不敢去看风胤的表情,干脆冷淡垂眸,摆明了逃避之色。
风胤嘴角微勾,又立马放平,生出逗弄心思:“殿下一向宅心仁厚,我是知道的。”
他话语落下,靖辰情绪升起,风胤面色古怪:“初瑶,他们是乱臣贼子,我不得不杀。但若他们是你同族,我可网开一面。”
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叶闻歌深深无奈,立即要岔开话题:“风胤,你……”
他才说话,胯下战马便嘶鸣一声,四蹄扬起,发疯般朝外奔去。
风胤便要勒马,叶闻歌制止:“不用,这也是亡魂生前一环。”
叶闻歌风胤,同此地格格不入,却不得不跟随亡魂看他们生前的故事。
战马到了悬崖边。
叶闻歌听见自己惊慌道:“陛下,你快下马。”
风胤握住缰绳不放:“初瑶,我若放了,你该怎么办。”
叶闻歌泪意沁出眼眶:“我是修道之人,我不会死的,你放开我。”
风胤心念一动,看着叶闻歌纤瘦的背影,他看不到正面,却也知道这只狐狸此刻定然在费力挤眼泪。
叶闻歌爱哭,却从不因困于情爱而哭。
风胤头一次情绪同靖辰亡魂一样,他低声道:“你是修道之人,在我眼中却只是我心爱之人。”
马蹄踏空,二人摔下悬崖。
叶闻歌却心中放松,他从不动情,让他体验初瑶那般爱恋滋味,着实不亚于酷刑,尤其对象还是风胤。
他落下悬崖,就开始找合适的枝桠缓解下落之势,可惜肩膀却被一手揽过去。
风胤目光沉沉地看着叶闻歌已经毫无泪意的脸:“殿下的眼泪,当真是收放自如。”
叶闻歌连哭泣都要躲着人,此刻被揭穿更是羞恼,偏偏风胤所说又是实话,令他想诡辩都无从下手。
他羞愧地闭上眼,不想再听风胤说话。
风胤却将她抱得更紧:“殿下,适才靖辰亡魂所想,也是我内心想法。”
他呼出的热气打在叶闻歌耳边:“殿下虽然实力强大地位尊崇,在我心中,也只是我心爱之人。”
所以,无论叶闻歌在意与否,风胤皆不会放任她受伤。
他单手伸出逮住一根枝条,掌心立时血肉模糊,鲜血顿时染在青绿的枝桠上,一条不够,又再换一条。
血味传到叶闻歌鼻子里,这只妖狐睫毛颤了颤。
悬崖高且深,即便风胤缓解了一些下落之力,却还是伤及肺腑。
他背部先落在地上,尖锐的石头扎进血肉里,后背上瞬间满是鲜血。
而叶闻歌被他抱在怀中,毫发无伤。
浓烈的血味传进鼻腔之中,叶闻歌睁开眼睛,就见风胤闭着眼,脸上血色全失。
他想要挣开怀抱,风胤死白的手却环得极紧,一如坠在空中之时。
叶闻歌沉默,忽然想到玄妙识海中,风胤是如何答应他的请求的。
他心中一怕,顿时不敢深想,抬手在风胤手腕上轻轻一敲,再顺畅地拉开风胤的手。
待二人肌肤不再相触,叶闻歌方觉压在心里的大石稍稍松开。
他扶起风胤,掌心便触了一手的血,鲜血温热滚烫,若要将指尖灼烧。
叶闻歌眸光迅速一冷,立时抽回手,起身欲要离开。
他不过刚走一步,就顿在原地,脸上表情晦暗莫测。
天色渐黑,山洞火光明明灭灭,火焰升起驱散寒意。
风胤身下干草被鲜血浸湿,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就见叶闻歌安静地坐在一旁烤火。
温暖的光晕照在叶闻歌脸上,给这只妖狐镀上了淡金光芒。
叶闻歌察觉到风胤醒来,拨火的动作一顿,冷然道:“醒了,我替你上药。”
他未看风胤一眼,从一旁拿起几根差不多粗细的木棍,走到风胤跟前,直接道:“脱。”
风胤有些疑惑,叶闻歌虽为人冷淡,却惯以斯文形象示人,如此反常之象,倒是极少出现。
他耳根微红,怕叶闻歌看见自己背上血肉模糊之象,天狐喜好美色,他现在终归太丑了些。
风胤低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叶闻歌眼中如有寒潭,十分平静地递过木棍:“好,我看你如何自己来。”
风胤尴尬地拿着木棍,此事他的确无法自己来。
他本以为叶闻歌会趁此讥讽他几句,哪知叶闻歌不过垂了眸,伸手拿回木棍:“现在可能脱了?”
风胤需要坐起来,却无法使力,叶闻歌伸手轻轻推他背,风胤才坐起来。
他手一动便牵扯到背上伤口,叶闻歌眼神一闪,冷冰冰道:“你可以慢些,我从不替人宽衣,只能你自己动手。”
风胤好不容易将衣袍半褪下来,他脖颈如火烧:“殿下……现下……许是有些难看。”
叶闻歌眼神冷静无波,对此不置一词。
他将捣好的药草敷到伤口处,风胤背上火辣辣地疼,肌肉立时一紧。叶闻歌皱眉不言,下手更轻些。
他将木棍绑到风胤胸前背上,毫不犹豫地收力,木棍顿时绑紧。
叶闻歌做完这一切,询问道:“可会太紧?”
风胤被她悉心照料,耳根熟透:“不紧,殿下如何精通此道?”
他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叶闻歌不喜被人接触,也不好主动接触别人,这样的技术,只能说是久病成医。
风胤虽面无表情,眼中心疼却毫不加掩饰。
叶闻歌心中骤然烦躁起来,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并不表现出来:“我出去打猎,你在此处稍待。”
他说完便朝外走去,风胤在背后道:“殿下。”
叶闻歌顿住,心中不可避免地想他是否又要如合山秘境中一样,让自己不要抛下他。
抛弃……
结伴……
他数万年皆是独身一人,何曾同人结伴而行过?
风胤躺在干草之上,身上被木棍定住,丝毫动弹不得,他心中的确害怕叶闻歌离开,却只道:“殿下注意安全。”
叶闻歌闭上眼,微微颌首后离开。
山洞里仅有火光,风胤睁着眼睛,不知时间过得是慢是快,他心中默念剑诀剑招,却总能想到叶闻歌身上。
就像之前的无数个夜晚。
相思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