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如云,却不见寻常宴会上的喧闹,反而各人都缄口端坐着,神情肃穆庄重。
在礼乐伴奏中,乐溪受了赞者三加服,冠者三加冠,得了长者所赐的表字,礼成后才归席接受了众多宾客的祝贺。
收锣罢鼓,送走了宾客之后,时间已是未时。
乐溪一上午几乎都是在端着身板,换着地儿行礼、回礼。来来回回折腾一大通下来,她整个人都虚脱了。
但是,当岳渊渟用红玉亲手雕琢打磨而成的桃花簪,经由宫人送到她手中后,乐溪满身的疲惫瞬息就流走了。
她半天都笑眯眯地躺在床上,翻来滚去。
及笄礼后,乐溪和岳渊渟的婚事便摆上了议事日程。岳家全族齐动准备聘礼,同时还要忙碌纳彩,问名,纳吉等相关婚礼流程。
掌管礼仪的官员们,在良辰吉日定下后,很快也着手置办采购公主的陪嫁物。
好在公主府的问题不大,邻近岳家一侧的空宅本就是皇家的诸多产物之一,雍康帝直接将宅子赐给了乐溪,旋即命人入手扩建改造了公主府,倒是让他们省去了许多麻烦。
如火如荼的准备事宜进行到了末期,一场规模庞大的盛世婚礼即将来临。
乐溪出嫁的那日,正是满京都荷花开的最盛艳的日子。荷塘里青圆的荷叶之上,到处都是白的粉的花朵,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了荷花清香淡雅的香气之中。
炎炎夏日,难得的有凉风习习。这连绵不绝的凉风,似乎老天爷亦是知晓今日皇室嫁女,专门送来作为贺礼的。
天还未亮,岳渊渟便起身洗漱带冠,换上了层层叠叠的礼服。
因为视线昏暗,阴影恰好又遮掩了他脸上的缺陷。当他整理好上下款款出现,映入侍从们眼中的便是一位清隽俊逸的美男子。
侍从们目中含着激动的泪水,仿佛又见到了那名曾经名动天下,引得无数佳人心折的岳郎君。
风姿无双,气度超凡!
岳渊渟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欢悦的气息,神采飞扬,脸上不见一丝疲靡。他深邃的眼眸中饱含期待,薄唇上扬。一干人等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头晕目眩。
岳渊渟先是前往正堂拜过了父母祖宗,才去家族祠堂祭拜祖宗,禀明祖先们今日是自己的大婚之喜。
不多时,宫中宣旨的仪队便过来了,催请岳渊渟入宫迎接公主。岳渊渟在簇拥中骑上了高头大马,率领数千人的迎亲队伍前往皇宫。
至皇宫的街道人山人海,两侧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长龙一样的队伍慢慢走过,人们见了这壮观的一幕,口中不断地发出赞叹声。
他们当中超过半数的人,是目睹过其他五位公主出嫁时景象的,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六公主与其他几位公主迎亲队伍之间的差别究竟有多大。
恐怕她们五家的规模加起来,都比不得岳渊渟一家所备的盛况。
当百姓们望见队伍中间的一物时,呼吸一窒,紧接着就是一片浪潮般的惊叹声。
那是一辆八匹汗血宝马拉动的婚车,由奇木金玉打造而成,上面雕鸾画凤,镶嵌有各色宝石,可谓是奢华至极。
窥一斑而知全豹。
见识广博之人,从这支队伍中,多多少少可以猜测出岳家的财富究竟几何。
围观之人纷纷感叹岳渊渟的大手笔。直道:岳氏不愧是传承数朝的顶级世家,果真是底蕴深厚,财力过人啊!
除此之外,部分人士也在为此心惊,明白自己是小觑了这行事低调的世家。
至皇宫,大部队留在了宫门外,唯有岳渊渟带着一小列队伍和婚车入了内廷。他先是由宫人引带去拜见帝后,聆训之后方才可以前往乐溪的寝殿。
岳渊渟吟诵过了催妆诗,殿门方开,一盛装打扮的少女以纱扇遮面,身姿婀娜娉婷,步履迤逦来到了他的面前。
妆容勾勒起乐溪两侧的眼角略微上翘,一双似有秋波流动的双瞳,更显妩媚动人。
岳渊渟和她安静对视着,不知不觉竟有些痴了。
直到周围的宫女干咳提醒了两人,他们才陡然回神。
面对众人宫人忍俊不禁的窃笑,两人低着头,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乐溪的指甲经由蔻丹花汁水涂抹,染上了一层鲜红色,更映衬她的纤纤玉手,白皙如雪。岳渊渟的目光在她执扇遮脸的素手上停留了片刻,执起她空闲的另一只柔荑,与之携手步入婚车。
两人相携拜别了帝后,才带着不下于迎亲队规模的从嫁队,驶出宫门和大部队集合。
增长了一倍有余的队伍,带着连绵数十里的妆奁,穿过数条蜿蜒曲折的街道,往公主府的方位而去。
当岳渊渟带队从皇宫折回来以后,路道边的庶人平民仍是惊叹连连。不过,茶楼中的文人闺秀的心情却不是那么的美妙了。
从前岳渊渟出身、相貌、才华样样了得,文人中崇拜他的不少。但年龄与之相仿的,因为外人比较的多了,所以嫉妒者更多。
岳渊渟冷不防一朝跌落云巅,他们喜不自胜,背地里为此还设宴请客庆祝了几次,希望他从此不再出现于世人眼中。
谁知,圣上却下旨让他顶了于斐未来驸马的位置,破碎了他们的美梦。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尚公主并非一件好事,但圣上肯这般做,定然仍是是对他青眼有加的。这般想想,他们又有些嫉妒了。
至于某些出嫁或是未嫁的女郎,她们毕竟曾经是爱慕过岳渊渟的。尽管那只是肤浅地爱上了他的脸,但毕竟是用心过的。
虽然她们如今对岳渊渟没了爱意,可见他娶了名声作风一直都不好的公主,她们心中总免不了有些心酸。
目视着侧脸俊美的岳渊渟骑马远去,一女子眼睛忽地流下了一串琉璃珠子。
“秀儿你怎地哭了?”边儿上一年纪稍长的女子关切地询问。
秀儿哽咽道:“岳郎君……我一想到岳郎君今后会遭受六公主的磋磨,这心里便泛起了酸楚。我……一时忍不住便流泪了。”
“你心酸什么?你不是早就已经无意于岳郎君了吗?关心他以后过得如何做什么?”年长女子闻言嗤笑道。
“柳娘,你以前对岳郎君比我还痴狂,当真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秀儿有点儿意外她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他已经不是当日的谪仙了,我能有什么感觉?”柳娘撩发笑了笑,“不过,为他以后绿云罩顶,我倒是可以提前同情一下他。”
“柳娘你突然变得好讨厌,我想不与你说话了。”说罢,秀儿转身下了茶楼,两位侍女连忙跟上,紧随其后离开。
岳渊渟并不知晓某座茶楼里有两名女子为他起了矛盾。脑中不断地回想着殿门前见到六公主的一幕,一向镇静的他,是满心急切。
如果不是他按捺了下来心中的迫切之情,恐怕他已经策马带着队伍疾驰去了公主府。
锣鼓声声中,在岳渊渟的心中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张灯结彩的公主府,终于进入了他的视线范围。
今日能来参加婚礼的,都是和岳家没有矛盾的宾客。比如说,为了博取更好的前途而主动和岳渊渟提出退婚的魏氏一门,就一个人都没有收到邀请。
这场婚礼本就不大称心了,岳家长辈们不想看到使得他们更糟心的人到场。
新人入府,宾客观礼。
待乐溪与岳渊渟行过了三揖三让之礼,众多宾客才在岳氏族人的招待下入席,而乐溪两人则是由人引入了婚房进行剩下的礼仪。
乐溪遮面的纱扇,是要岳渊渟吟过却扇诗之后方才可以拿下的。
因此她端正身姿,坐在床榻前,静心等候着岳渊渟吟诗。
然而岳渊渟的五位好友,站在他的两侧,神情严肃,一副面对敌人严阵以待的模样。一下子就引来了乐溪和岳渊渟注目。
“你们紧张什么?”岳渊渟小声问道。
方行之掩嘴压低声音回答说:“我们几个打听过了,前头出嫁的五位公主,最喜欢在却扇礼阶段为难驸马。四公主更是在驸马及其友人作出了一百首却扇诗之后,才肯取下纱扇。五公主虽然只用了五十首就下了纱扇,但是新婚之夜,驸马是被赶出了婚房的。”
“岳兄不必担心,我们这几日为你想出了五百多首诗,保管六公主听到吐。”徐修文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说道。
“为了这五百首却扇诗,我们可谓是绞尽脑汁,连人都瘦了一圈。你以后可要好好报答我们。”容成玉请功道。
岳渊渟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顿感啼笑皆非。
“却扇诗你们还是留着给自己用吧。设若用不完,将来亦可给你们的儿孙使用。若还是用不完,不妨当做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数十百来代之后,总可以用完的。”
岳渊渟小声说罢,不待他们做后续反应,便上前对着乐溪吟起了自己准备的却扇诗。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乐溪瞬息放下了纱扇,几位友人才刚从岳渊渟的话中回神,见此情形,果断又呆愣了。
乐溪秋水盈盈的一双瞳目,迷茫地看向岳渊渟。岳渊渟牵着她起身,将他们之前声若蚊蝇的谈话内容,陈诉了一遍给乐溪听。
乐溪了解始末后,反应和岳渊渟一模一样,哭笑不得。
“终归是他们的一番好意,一首不要也太说不过去了,岳郎不若让你的几位好友留下几首给我们的后代用吧。”乐溪提议道。
“是个不错的主意,就这样办吧!”岳渊渟赞同地点了点头,唤人取了来纸笔,望向他们诚恳地说道:“多谢你们了。”
友人们:“……”
方行之五人各自留下了笔墨,专门瞪了岳渊渟一眼,才出了婚房去往前院和诸多宾客宴饮。
既然六公主并不如传言那般骄横,那他们便放心了。
共饮合卺酒,结发为夫妻。
外人皆已退去,婚房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满室红烛生光,眼前的女子脸颊上飘着两片红霞,美得惊人。
岳渊渟坐在她的身侧,凝视着她的丹唇,握成拳状手心布满了汗水,湿漉漉的。
他不动声色地背过手擦干了汗渍,才重新转过手来。
岳渊渟捧起乐溪的脸,闭着眼睛鼻尖对鼻尖蹭了蹭她,吸了一口她专属的气息,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她的唇瓣。
他爱怜地摸了摸乐溪的鬓发,一一取下她发髻上的首饰,一头顺滑的乌发霎时如瀑布般滑落。
岳云婷修长的手指向下移,停留在了她的腰带上,两个呼吸后,衣带滑落。
……
良宵苦短,不晓得这一夜到了哪个时辰,一声声娇喘着呼唤“岳郎”女音方才渐渐停歇了。
只是婚房内的响动彻底消失之后不久,东边的天际已然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第28章
一夜劳累,天将明方才歇下。
新晋为的夫妻二人,怀着飘然的心情入睡。睡梦中如临仙境,一觉香沉,竟然睡到了日上三竿苏醒,才惊觉时辰已晚。
岳渊渟换好了一身常服,回头一看,和他一起起床的乐溪,此时正闭着眼睛呆坐在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上,似乎是坐着又睡着了。
大红肚兜没有包裹到的雪白肌肤上,红印点点。看得失神的岳渊渟低头干咳一声,过去为她穿好了里衣。
简单整理了两人,岳渊渟打开房门。门外两侧久候多时的侍女们,托着各式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温热的帕子覆盖在脸上,一寸寸地擦拭而过,脸上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了乐溪。
她迷迷糊糊张开酸涩的眼睛,映入眼底的是岳渊渟近在咫尺的脸庞。
乐溪愣愣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呆得可爱。岳渊渟目睹了她迷糊的反应,心软得一塌糊涂。
顷刻后,她才后知后觉地露出一抹笑容,张手抱住了岳渊渟的腰身。
“岳郎!”许是昨日用声过多,乐溪的声音有些沙哑。
岳渊渟亲了亲她的发丝,温柔地应了她一声,而后才为她穿好鞋袜抱她落地。
两夫妻你帮我打理,我帮你梳洗,黏黏糊糊,谁也插不进去。前来伺候的十几个侍女只有干站在边儿上看的份。
侍女们的目光在如胶似漆的两人身上流连,心中生出说不尽的感叹和艳羡。
虽然宫中有所传闻,六公主与岳郎君的婚事,是六公主主动向皇上求来的。但是这一条传闻并没有获得太多宫人的认可。毕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于郎君和身有缺陷的岳郎君想比,谁才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然而从昨夜和今晨的见闻来看,两人琴瑟相调,分明早已对彼此一往情深。
她们亲眼见过了两人相处的情形,才明白过来,宫中的传言十成十是真的了。
岳氏夫妇坐在正堂里,抬眼见了门外联袂而至的两人,蓦地站起了身。
焦急的夫妻二人,眼睛都放在自己儿子的脸上。等他们走近了,瞧清楚了儿子满面春风的神情,这提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还好还好,我儿心情看着甚好,足以肯定他昨夜和六公主相处的还算不错。
确认了爱子的情况,岳家夫妇才分出心神关注乐溪。
面前的少女神情微微有些羞涩,并不见丝缕傲慢骄横,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并不是很难相处的女子。
仔细一看,她的脸色红润,肌肤白里透红。尤其是两腮的一小团霞晕,像极了将将成熟,却尚未熟透的浅红色樱桃。
如此一来,她整个人更显得晶莹可口了!
再看她的一对儿秋瞳,月眉下的瞳孔干净透彻,流光闪动,灵动而富有活力,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这不,岳氏夫妇观察着的时候,竟然不由自主地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让他们更惊讶的是,在受了他们的臣子礼之后,乐溪还给他们回了晚辈礼。
这在寻常人家,媳妇给公婆行礼本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但倘若媳妇的身份是比他们高的公主,情况自然就不同了。
要知道,大雍的公主回礼不回礼还得看她自己想或不想。但大雍历代公主,自认为高人一等,可还真的没有一个这样做过。
今日他们切身体会过后,对当初岳渊渟六公主是个好女子的评价,是信了五分。至于剩下了五分,需得更深入的相处之后才好决定。
四人说了一些话,有仆从来禀,厅里已经摆好了膳食,几人便一同移步过去用膳。
岳大人正想请乐溪居于上座,她就和岳渊渟双双坐在了晚辈下席。夫妻二人眼神交流片刻,默默坐在了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