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是贵客,所以林清婉给林玉滨请了一天假,专门在家待客,不仅如此,她还让林管家进城采购了不少的食材,准备好好招待谢夫人。
收麦和谢夫人的事撞在一起本来就够忙的了,偏在这时候北边的客商赶了一大群牛羊来了。
林清婉顾不得休息,让林玉滨留家里坐镇后就和林管家亲自去看那批牛羊。
这是从北方牵过来的,三家客商联合,牛共有六十头,其中以牛犊居多,除了有五头犍牛外,其他都是牛犊。
这样的牛犊子,别说今年了,就是明年开春也不敢用啊,太最快也得养到明年秋天。
林管家的脸有些不好看,他买牛是为了节省劳力,这样一批牛犊不仅不能给他省力,还会分担去不少劳力负责它们的草料和安全,他能开心才怪。
比起牛,那五百多只羊就不被林管家放在眼里了。
在大梁,羊肉不愁卖,他们有大片地,放羊也不愁,所以他们直接略过羊不提,专挑牛的毛病。
林管家不满,林清婉便也板着脸不说话,三位客商诚惶诚恐的解释道:“实在是犍牛不好买,这些牛犊我们都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弄到的。”
他们压低声音道:“您也知道,大梁牛很值钱,这些还有大半是从辽国进的,不然我们能拉来的更少。”
三位客商也很无奈啊,这一百多年来,战争就没停过,民间的牛很少,在农民眼中,牛比人还重要,想买牛是难上加难,更何况犍牛?
他们回沧州后便开始搜罗牛,因为距离上次进货时间太短,整个州府跑下来只买到了十二头牛,还都是牛犊。
没办法他们才偷摸着联系辽国那边的商人,互通有无,用绢布换了四十八头回来。
不然他们都没脸来苏州。
林管家听了解释,脸好看了些,但还是尽量将价钱往下压,这么小的牛犊最后能不能全活下来还不知道呢。
林管家甚至犹豫要不要买下所有的牛,因为有些实在是太小了。
林清婉则在问过雌雄的比例后道:“全留下吧。”
既然牛这么难得,那不如留着做种子,以后开个牛场。
林管家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有驳姑奶奶的面子,同意都买了。
不论牛羊皆以绢布交易,正好林家的织娘织出来不少绢布,林管家拿过来结账。
不过三位客商没接,而是隐晦的提起林家的彩绫,表示他们想要那东西。
林管家没好气的翻着白眼道:“彩绫最快也得到入冬才织得出来,现在哪有?”
三位客商表示不在意,他们可以等。
林清婉就笑道:“还是先把账结了吧,至于我林家的彩绫,除了自家必要用的,其他的也都是要卖的,到时你们若有兴趣再来看便是。”
三位客商犹豫道:“郡主不会先卖给别人吧?”
林管家怒道:“我家主子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我等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力微人卑,以为郡主会把货留给原来的客商。”
“既然我说了,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林清婉淡淡的道:“等彩绫出来,林管家会联系你们的,到时候你们便和他们一起竞价吧。”
其实她手上哪还有什么客商?
林家的绸缎和彩绫一直是自产自销,现在林家的布庄都卖出去了,他们必须得重新找销路。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年蚕丝一收,明知拿不到绸缎及彩绫还找上门来的客商全都不见了踪影。
林管家开春那会儿还觉得彩绫卖给谁不是卖,还不如与这三位客商合作,增加一些感情呢,可现在却不得不换了另一种心境。
主仆二人面上不露声的将三位客商吊住,然后就交了绢布,让人把这些牛羊分成两批送到山那头的牧园去。
那边已经建好了牛舍和羊舍,只需安排看管的人过去就行。这些事自有林管家和钟大管事操心,林清婉不用操劳。
只是她才一转身,陈大爷又找上门来道:“东家,小麦的秸秆打出来了,您看这肥料是不是要开始准备了?”
林清婉点头道:“准备吧,我让林管家,不,让林顺给你买夜香和牲畜粪便回来,你去庄子里选些人给你打下手,明日就开始吧。”
过来找林清婉的杨嬷嬷身子晃了晃,摇了摇脑袋看过去,见少奶奶身前站着个满头白霜,衣服上补丁一层累着一层的老头,这才确认自己没听差,前面一番话真是他们家少奶奶说的。
怎么会这样,他们家少奶奶不是只口读圣贤书,手拨琴弦的温雅女子吗,怎么,怎么还说些什么“夜香”啊“粪便”之类的?
林清婉回头看见杨嬷嬷,便扬起笑脸问,“嬷嬷怎么来了,可是母亲有何吩咐?”
杨嬷嬷木呆呆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扯了扯嘴角道:“只是想问问少奶奶,府里用的水可是有什么讲究,我泡出来的茶夫人说好喝得紧,问还有没有了。”
“那是山上的冷泉水,还多着呢,若是缸里没有了就叫人上山去挑,”林清婉见她神恍惚,不由关切的问,“嬷嬷可是累了?”
“不是,”杨嬷嬷摇了摇头,正想走,想了想又不甘心的问,“少奶奶刚才是在处理庄子的事?”
林清婉点头,“有北来的客商运来不少牛羊,我让林管家买下来建个牧园。”
“这些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便好,哪里用得了您亲力亲为?”
“这庄子可是我和大姐儿安身立命的东西,精心些总不会错的,且我也无聊,不如管管事情还能分神。”
“少奶奶若是无聊可以看看诗集之类的书,还有学学琴,您以前不是还说要把夫人那一手琴艺都学过去吗?”
林清婉摇头道:“我再不看诗集,也再不弹琴了的。”
她会作诗,但意境与婉姐儿的必定相差太大,而诗如其人,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况且,论起诗才,她也比不上婉姐儿有灵性,所以不如从此不做诗,免得给婉姐儿抹黑。
至于弹琴,她更是只通皮毛,当初还是因为她太皮,祖父为了磨她的性子才给她报了个古琴班。
她只学了一年,实在称不上通。
但婉姐儿不一样,一手琴艺无人不赞,谢夫人当年可是连太后都赞的,说宫中乐师不如其十分之一。
而婉姐儿能被谢夫人看重,说能承她衣钵,可以想见她的琴艺有多好。
诗她都不碰了,更别说琴了。
林清婉心中正思索,若是杨嬷嬷问她原因,她该如何回答才不让她怀疑呢?
谁知道她等了半响,杨嬷嬷却只是看了她两眼便转身离开。
林清婉默默地注视她的背影,这是生气了?
第85章 希望
杨嬷嬷回到春晓苑便将下人都赶出去,凑到谢夫人耳边低声汇报刚才的事,轻声道:“夫人,少奶奶真的变了好多,可再变也不应该将自己最爱的东西也舍弃,除非”
谢夫人轻声道:“除非了无生趣,于她来说,最爱的反而会带给她痛苦。”
杨嬷嬷连连点头,眼含热泪道:“当初少爷就是因为少奶奶给他寄了首诗才跑回来,听说少爷出意外后,少奶奶常言是她害了他,当初不该寄那首诗”
谢夫人将脑袋靠在墙上不说话。
杨嬷嬷抹了抹泪道:“少爷下葬时,少奶奶拿到墓室里陪葬的东西,除了一身嫁衣还有一个盒子,不知里面都有什么东西,不如奴婢去问问立春立夏?”
谢夫人蹙眉,“事情已过去这么久,追究这些做什么?”
“夫人,若是林家忠仆信中说的是实情,那您劝少奶奶时总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杨嬷嬷劝道:“您看如今的少奶奶可像是想死之人?”
“不像,她精神奕奕,目光坚韧,哪里有轻生的意思?可那老忠伯为何要那么说?”
谢夫人抿了抿嘴,沉默了一下道:“那你去吧。”
“不过,”谢夫人蹙眉道:“立春和立夏不是调走了,你去哪儿找她们?”
“她们也在别院里呢,现如今管着林家的织娘和绣娘,也是个小管事了,只不过很少见到少奶奶罢了。”
林家的丫头里,杨嬷嬷和立春立夏最熟悉,毕竟以前婉姐儿出入都带着她们。
而谢二郎下葬不久,立春和立夏便被林江调离林清婉身边,谢夫人和杨嬷嬷都知道他是怕林清婉触景生情,心情不好。
但那毕竟是杨嬷嬷最熟的丫头,所以刚到林家她便和前来伺候的小丫头们打听了。
立春和立夏的去向并不是秘密,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几乎一问就知道了。
杨嬷嬷找了个机会便去林家的织坊那里见立春和立夏。而在林家,几乎没什么事是能瞒得过林嬷嬷的,几乎是杨嬷嬷刚到织坊她便知道了。
她不敢耽搁,连忙去找林清婉汇报。
林清婉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杨嬷嬷和那两个丫头熟,或许是有什么事找她们,去了便去了,不必放心上。”
林嬷嬷蹙眉,“能有什么事去找两个小丫头的?”
“去问立春立夏便知道了,”林清婉淡笑道:“她们忠心,嬷嬷问她们肯定会说的。”
林嬷嬷立即起身,“那一会儿奴婢去织坊看看,中秋将至,姑奶奶和大小姐都得新做几身衣服,我去看看布料。”
此时,杨嬷嬷正拉着立春和立夏站在小河边说话,“你们这差事好,可见少奶奶没忘了你们,或许过个几年,她就把你们调回去了。”
立春摇摇头道:“能留在这儿我们便很满足了,并不奢望回到姑奶奶身边。”
立夏摇头,“姑奶奶把我们安排在别院里,已经是违了老爷的意了,若真把我们调回去,林管家只怕第一个不答应。”
“你们老爷是不是对你们有偏见?”
两丫头摇头,叹息道:“姑奶奶一看见我们就想起姑爷,心里不好受,我们哪能回去?”
“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
立春和立夏眼眶微红,依然摇头道:“我们从小伺候姑奶奶,最了解她不过,别看她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肯定都还记挂着呢。在扬州时就不说了,从回到苏州后,我们统共就见了她两次,每次她看到我们都发怔,且当天晚上都会在院子里祭奠姑爷。”
“除此外,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姑奶奶也都要在院子里设祭,这一年多来从未中断过,您说,她像是想开的人吗?”立春抹了抹眼泪道:“我们不奢望回去,只希望姑奶奶能健康快乐,心里不那么难受就行。”
杨嬷嬷怔然,“她,如今看着也不像啊,我见她精神好了许多。”
“那是为了大小姐和林家呢,”立夏指着外面热火朝天的农庄道:“之前并没有闹那么大,自从朝廷补了公文,说这些爵田都可做姑奶奶和大小姐的永业田后,姑奶奶这才开始放开手脚的,我们估摸着这是要给大小姐留些傍身之物,毕竟之前林家的家产都捐了,并没有留下多少东西。”
“大小姐今年十三了,明年冬天出孝,后年开春就及笄了,若家产不丰,怎么好说亲?”
毕竟她的条件说好却也不好,虽为县主,但无父无母,又无兄弟姐妹,在这个结亲就是结人脉的时代是很弱势的。
陪嫁多一点,那底气就更足一些。
杨嬷嬷怔怔的回到春晓苑,她自认阅人无数,也有些相人的本事,从再见少奶奶到现在,她确信她并无死志,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觉得她怀着死志呢?
谢夫人也皱紧了眉头,她自然是认同杨嬷嬷的,想了想道:“明日去找徐大夫问问吧,还有那林家忠仆,他既给我们写信,多半会来见我们。”
“那少奶奶约您明日去庄子巡视的事”
谢夫人本想拒绝的,因为这几抄写的佛经少了,还想补回来呢,可想到婉姐儿的事还未定,她便道:“应下吧,明日我与她打探打探。”
丰收使人喜悦,林清婉相信,任何一个人看到那黄灿灿的麦子和地里即将成熟的水稻都会心生喜悦的。
所以她请谢夫人去看看,或许看到这些东西后她的心情能够好些。
虽然她对谢夫人怀有戒备之心,但她是谢二郎的母亲,婉姐儿的婆婆,她就应该尽些许责任。
虽说不能晨昏定省,但想办法让她开心,将对方身体调养好一些却是可以努力一番的。
一大早,把林玉滨送出门,看着她去学堂后,林清婉便去请谢夫人。
谢夫人刚给菩萨上完香,看到林清婉一愣,“这么早?”
“母亲,我们去看人晒麦子吧,回来时绕道山上,取些冷泉水下来,我跟家里的厨娘学会了做糯米糍,我做给您吃。”
谢夫人看见林清婉的笑脸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你竟然能下厨了?还记得你第一次下厨便是给二郎做汤,结果差点把厨房给烧了,从此我们再不敢提让你下厨的事。”
林清婉知道这件事,婉姐儿说过,她抿嘴道:“那并不与我相干,是那木柴太干了,我才塞一把它就嘭的一声全射出来,当时可吓死我了。”
谢夫人忍不住笑,“别说你,就是我们都吓了一跳,二郎还吓得从病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就跑去厨房,一个劲儿的嚷他再不敢生病,也再不敢闹着要喝五神汤了。”
杨嬷嬷见夫人脸上常年沉郁的神色渐渐散开,心中高兴不已,连忙进屋拿了顶帷帽出来,“夫人,东西都备好了,我们走吧。”
谢夫人就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家常衣裳,蹙眉道:“要不换件衣裳吧。”
“不用,我们就在庄子里走走,往来皆是农户,没那么多讲究的。”换了衣服就要化妆,到时候太阳就开始火辣辣的起来了。
她可不想再晒**点钟的太阳了,没见谢夫人都说她黑了吗?
太阳刚跳出山顶,却已经慢慢变得热烈起来,地上的露水已经干透,农户们早饭未吃便开始将打下来的麦子摊开来晒,一会儿太阳火辣时他们便可以进屋用早饭了。
婆媳二人带着一行人慢慢的走在平整的大路上,凡是见到的农户皆躬身与她们见礼,然后转身便开始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