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叔撇撇嘴,“现在屯粮,过个一两月说不定就能翻一番,那是小利吗?”
六叔面色沉凝,十一叔“噗嗤”讽道:“然后再让人指着林氏的鼻子骂?八哥,祖宗积累下来的功德都要叫你败坏了。”
八叔吹胡子瞪眼,见六哥脸色越发不好,便憋了气道:“我又没真的要做,不过是说说罢了。”
林清婉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揉了揉额头道:“八叔最好只是说说,如今南边战事正酣,这是大梁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陛下和朝中诸位大臣是不会允许有人哄抬物价,作乱后方的。”
林清婉目含警告,“现在过年,所以朝廷没管,但出了这个年,只怕陛下和诸位大人就要有动作了。”
过年这段时间,周刺史亲自带了人下乡安置流民,可见其用心的程度。对待流民尚且如此,他又怎么会允许苏州的百姓生乱?
谁也不知道南汉这场仗要打多久,现在粮草都还是从国库里出,可要是拖得太久,江南这一块肯定是要再收军税的,甚至还会征兵役。
这时候不管是周刺史还是陛下都不敢放任粮价疯涨,不然不等打下南汉,他们大梁先乱了。
三人闻言,精神立时一震,问道:“婉姐儿是提前得了消息吗?”
林清婉抽了抽嘴角道:“我猜的,陛下是个励精图治的人。”
三人一脸的不相信。
林清婉也不再解释,见天气阴沉,多半又要下雪,便将在梅树后转悠来转悠去的林玉滨招来,告辞道:“六叔,我看这天气不怎么好,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给三位叔叔请安。”
六叔立即招来管家送她出去,道:“既然回来了那就多住一段时间,家里缺什么少什么便让人到我这里来取。”
林清婉应下,和三位叔叔告辞。
林玉滨也跟着行礼告退,对于她先头失礼的事没人再记起,大家都想着苏州的局势和南汉的战事呢。
白梅看到主子们出来,立即要把马凳放下,林清婉就挥挥手道:“让马车先回去吧,我们走着回去。”
这里距离老宅不远,但也不算近,要走路得走上一刻半钟。
想到最近运动少,精神有些短,林清婉就牵了林玉滨的手道:“现在风小,我们慢慢走回去。”
林家庄内的街道都铺了青石砖,打扫得很感激,林玉滨对宗族了解的并不多,从小到大住在这里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一年长,更别说如此在宗族里走动了。
所以她很好奇的四处看了,房屋对称,街道整洁,一群孩子呼啸着从她们前面的街口跑过,哇哇大叫着跑进另一条巷子里,林玉滨不由露出微笑。
正要收回目光,就见一个穿着大红棉袄的小儿跌跌撞撞的从街口那里跑出,呜呜哭着去追那群孩子,含糊不清的叫道:“哥哥,哥哥……”
林玉滨瞬间心疼,正想上去哄他,巷子口就跑出来一个大孩子,一把抓住小儿的胳膊,拍了他的屁股一把,抱怨道:“早让你不要跟着了,你跟着干嘛,一会儿哭了又赖我。”
大孩子一脸嫌弃,但还是弯腰把弟弟背起来,“蹬蹬蹬”的跑去追小伙伴们。
林玉滨走到巷子口,扭头去看,就见一群孩子正围在一起玩石子,刚才那个大孩子一手拉着他弟弟,一手去和别人玩。
那小孩连话都说不利索,却不断的拍手给他哥哥鼓劲儿,林玉滨有些羡慕,站在巷子口久久不能回神。
林清婉站在她身侧,看着那群孩子眼神也不由变柔。
“姑姑,如果战争打到这里,我们是不是就见不到这样的场景了?”
林清婉默然不语,已经有千万家毁在战争中了,这样的场景不知被毁了多少。
除非天下一统,战事彻底消弭,不然哪敢保证战争就打不到这里呢?
“姑姑,”林玉滨眼神越发坚定起来,“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厉害呢?”
可以被人尊重,可以庇护一方人,可以不出门却能算天下事。
林清婉笑,“姑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的。”
她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多半还是从六叔他们的事那里有感而发。
“你得让人知道你的能力,这才有敬畏,你再要去做事时才能事半功倍,”林清婉道:“所以首要的便是才能。”
林玉滨嘟嘴,“可姑姑教的我都学了,现在也不过能理理账目,管管后宅之事罢了,我是想像小姑一样可析时事,不至于事到临头时还一无所知,一无准备。”
“傻孩子,我教你的可不止是理账目,管后宅而已,”林清婉摇头失笑,“而且你别忘了,你还上着学呢。”
“我送你去上学,不止是让你学诗书礼仪和琴棋书画的,你们先生能教你的多着呢。石先生出自史学大家,而史书最知兴替规律,”林清婉笑道:“书上的知识多着呢,并不是你读懂便算会了,你还得用于实际才算是融会贯通。”
“比如,我怎么知道此次粮价上涨是有人蓄意屯粮,虚抬物价?”
“因为它涨得太快了,”林玉滨道:“我听林安顺嘴说过,这三个月便从十八文涨到了三十五文,涨了近一倍了。”
就算林家不从外头买粮食,也被这粮价惊到了。
第131章 希望(上)
林清婉摇了摇头,“每年夏收,秋收过后粮价都会有所降低,然后入春便又涨,遇上丰年,粮价起伏不会太高,今年苏州便勉强算得上丰年。”
“但先是南汉战事起,然后是流民涌入,现在大梁直接参战,开春本来粮价就会涨,遇上战事涨得快些也在情理之中。我们并不能因为它涨得太快就认为它被人蓄意控制。”
大梁的粮价一直偏高,因为整体环境如此,国家四分五裂,随时可能打仗,粮价想稳定,想下降也难。
“那姑姑是怎么看出来的?”
“分析出来的,有资料的分析才是有理有据,等回家我给你看样东西。”
林玉滨抓心挠肺,然而现在她们住在老宅,得过了元宵才会回去,只能按捺下性子。
用林清婉的话说是,“安心过节,其他的事休要多想。”
林润直到傍晚才带三个侄子回族,听说林清婉回族,他连自个家都没回,直接领了三个侄子过去给她请安。
林伷,林佳和林佶是这次明经考的主要战力,三人读书不错,然而天赋不足,他们都已及冠,在族兄弟中不算特别出彩,成绩只算中上。
在族中尚且如此,更别说在外面了。
要考进士,扬名是第一步,他们努力了多年成效却不佳,也不想再等下去,所以这次族长一提让人去考明经,他们在商议过后便决定去了。
不然再等下去,只怕连明经都考不上了。
三人以前也拜见过林清婉,不过都是跟着族兄弟们一起来请安的,单独见面还是第一次。
虽然对方年纪比他们还小,但三人还是忍不住紧张了一下。
进士科太难,林家要一个中举的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因此她对参加明经考试的子弟很重视。
重视到她亲自抽问他们的功课。
三人没想到还有这一遭,脊背都绷紧了,下意识的便看向族长。
族长便笑道:“你们姑姑可是有名的才女,连你们的姑父都曾自叹弗如,所以你们可要与她学学。”
谢二郎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文林常言林江之后谢二,说的便是他。
可以说谢二郎是同辈中最优秀的,三人便很钦佩他,所以目光炯炯的看向林清婉。
林清婉则笑道:“我很久不看书了,与你们这些书生自然是不能比的,不过是记得几句,所以随便考考罢了。”
林清婉低头沉吟了一下,开始提问。
明经主要考的是帖经和墨义,所以出题和答题都简单明了。
林清婉到这个时代后,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阅读,尤其是在现代已经失落的文集,她不仅读,还要背下来。
她将来若不死,那是必定会回去的,她是读史的,知道这些文集的重要性。
这个世界的历史从唐中期便和她所在的世界不同,但唐中期前留下来的文集却是一样的。
别的不说,只一本《周易》现代就遗失去了多少?
知识只有印在脑海中才不会遗失。
所以林清婉即便没有婉姐儿的记忆,她自己二十四年的知识积累加上这近两年来的阅读,要出题考他们也足够了。
明经不难,主要便是考记忆力,就算林清婉出的偏门了些,他们也只略一思索便答上来,只是墨义那里丢了一两题的分罢了。
林清婉颔首,“这几月多用功些,到四月份应该就没问题了。”
三人垂首听着。
林润也是这样认为,“今日我带他们去拜见卢大,得了些指点,想来四月他们不只能中,名次应该还不错。只是考中后的去处……”
林清婉垂眸道:“江南富庶,且林家根基在此,若能留在江南自然好。可朝廷也不会全把人安排在江南。”
就算明经出身多从吏做起,朝廷也不会放任林家把这么多人安插进江南的官场的。
林清婉看向三人,问道:“你们可有想去的地方?”
三人对视一眼,低头道:“侄儿们听长辈们的。”
林清婉笑,“江南最多只能留俩人,剩下的人都要出去,或是中原,或是北地,西地,甚至是刚刚从南汉打下来的地方。”
三人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林润沉吟道:“虽然外面不比江南,可危险大,机遇也会更大。”
林清婉颔首,“正是这个道理,特别是南边那块,那里刚经过战事,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很困难,可要是做得好了就是大功绩。林家现在势弱,能帮你们的有限,但不让你们的功劳被人吞没还是做得到的。”
林清婉目光炯炯的看他们,“若考中,你们谁愿意南下?谁愿意去中原,谁又想留在江南?”
林润见三人额上冒着汗,便不由轻咳一声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还是得先考中……”
“五哥,有备才能无患嘛,等他们考中再考虑就晚了。”林清婉看向三人道:“你们以为留在江南就是最好的吗?”
“不是,”林佳总算是抬起头来,看向林清婉道:“留在江南的人必定会被人盯着,立了功未必能独占,但犯了错肯定会被揪出,然后放大,成为攻击宗族之器。所以留在江南的人需得稳重,然而稳重便意味着要谨小慎微,很难犯错,但也很难立功。也许一辈子就是一小吏。”
林清婉嘴角微翘,问道:“那你愿意留在江南吗?”
林佳看了两个族弟一眼,抿了抿嘴道:“不,我想去京城。”
林清婉微微颔首,看向林伷和林佶,“那你们二人呢?”
林伷看向林佶,道“佶弟最小,他先选吧。”
林清婉便也看向林佶。
林佶拳头紧了又松,最后上前一步,撩起袍子跪在林清婉身前,抬头直直的看着她道:“姑姑,我不想参加明经考。”
林润蹙眉,不悦的看向他。
林清婉对他微微颔首,鼓励他说下去。
林佶松了一口气,攥着拳头道:“我,我想去从军!”
林清婉一愣,林润更是愣在了当下,问道:“你说你想干嘛?”
林佶抿嘴道:“我想去南征军,五伯,小姑,我林家的林家军曾叱咤天下,打降了辽人,打服了大楚,为什么我林氏子弟却不能再去军中建功立业?”
第132章 希望(中)
林润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眼里却带着悲伤。
林清婉嗤笑一声,挺直了脊背目光如刀的注视着他道:“你要是连这点都想不透,还谈什么去军中建功立业?”
“没建成,丢的不过是你自己的性命,老天真不长眼叫你建成了,那祸害的就是整个林氏了。”林清婉一拍一桌子道:“怎么,是不是我祖父没把林家军交给你,你心中怨忿了?”
林佶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的磕头道:“小姑,小侄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觉得我们林家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如今正逢乱世,武重于文,我们为何不能走武途?”
林清婉冷笑,“你以为当将军的是那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武夫?你看现在领军的卢真,崔正,徐廉,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之人?再看钟如英,她就算是个姑娘,那也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你是什么?连明经都还没考过,连先祖决定的用意都还看不透的人,你以为去了军中你能活多久?”
林佶低着头,眼睛通红,额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上道:“请姑姑教我。”
林清婉沉着脸,眼中泛着寒光,但目光瞥见他紧握的双拳便不由一顿,她垂下眼眸深思。
厅中一时安静下来,林润看向林清婉,想劝,却又怕纵容了这三个孩子,让他们以为就算顶撞了姑姑也有族长帮忙求情,因此也一时没开口。
林伷和林佳在这样的氛围下低着头不敢动弹。
跪在地上的林佶冷汗淋淋,却倔强的绷直了脊背。
等林玉滨听说姑姑发了火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场景,来禀报的白梅说得不清不楚,她不知姑姑为什么生气,所以不好开口劝,只能上前拉了拉她的手。
林清婉瞥了她一眼,低头看向林佶道:“野心倒不小,那我问你,你可知你曾祖为何要将林家军的兵权交出,而不是传给林家人?”
林佶小心翼翼地道:“因为当时林家无人有才掌握林家军,兵权在手是祸不是福,所以曾祖交出去了。”
林清婉面无表情的道,“错,再想!”
林佶额头冒汗,咬了咬唇道:“因为二祖父身体弱,不喜军事。”
“又错,再想。”林清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你就只能想到这些?”
林佶低着头,羞愧得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