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又静了一会儿,然后陆陆续续有人抱拳:“是……”听着有些气虚,不过不要紧。
朝廷官阶分明,圣意更不能违抗。她这个当上官的要继续做戏,底下有“上官不说我便装不知道”的默契就足矣。奚越于是满意地点点头,负着手大摇大摆地进了厅去,原本堵在门前的众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杨川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好笑又有些讶然。
——这小师妹的魄力真可以。
但这种自上而下的默契,最多也只是瞒着外人。奚越重新戴上面具或者易容之后,外出办差绝不会有手下戳穿她的女人,可在锦衣卫之中是瞒不住的。
是以当晚,门达刚回府便被惊懵了:“你说他什么?!”
“她……是个女的。”来禀话的百户抱着拳,“还长得特别漂亮……”
“去你的特别漂亮!”门达一巴掌扇过去,在错愕中,心里倒放松了些。
先前,他总怀疑这奚越或许就是奚风,过得战战兢兢。现在听说她是女的,虽然觉得震惊,但至少证明她断不是奚风了。
他再与奚风不合,也一同共事了一年有余。心下无比地肯定,奚风是个板上钉钉的大男人。
第28章 揭穿(二)
门达碍于圣旨, 即便知道了奚越是女人,也不敢把她革职。奚越当然同样得给圣旨面子。
她于是当晚就托人从京里又买了张面具回来,办案时还是会带上, 但在镇抚司中只有自己人时, 就没有必要了。
当晚,她和杨川都睡在了镇抚司里,在各自办公的卧房里打地铺。杨川主动过来帮她,看看她那张精雕细琢般的脸,又看看搁在桌上的面具, 笑道:“我一度以为你是长得其丑无比所以易完容才好看, 没想到……”
“啪”地一声, 奚越抬手就点了他的哑穴,杨川的声音辄止。
她遥望了眼院子里值守的锦衣卫, 回身关上房门, 又踱回他面前:“易容的事不许乱说,不然我捏死你!”
“……”杨川发不出声,摊手表示不解:为什么啊?
“我白鹿门的独门秘术, 不想让他们知道!”奚越瞪着他说。
他点了点头, 她解了他的穴道。
杨川帮她抖开了被,放在褥子上,“床”就算铺完了。
不过他还不想离开, 就局促地咳了一声, 开始没话找话:“那个……”
奚越:“嗯?”
“南鹰山庄的几十号杀手肯定在皇城外等着我们出去, 我们不能一直在镇抚司里藏着吧?”杨川问, “你有什么打算?”
奚越吁了口气:“我想试着找找这件事和东厂有关的证据。”现在秘籍在他们手里了,但是能证明东厂和这悬赏有关的线也就断了。
杨川眸光微凛:“你想让上面办了东厂?”
奚越点点头:“而且我觉得这事跟门达肯定有关系。打从在路上遇到东厂劫杀开始,就和门达有关系。”
她也想过被劫杀是不是因为他们抓了谢宏文,东厂怕自己人受贿被谢宏文牵连。可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会只是盯着她和杨川了,曾培张仪应该也要被灭口。
而且,那件事实在不至于搞出这么大阵仗。推个小卒子出来顶缸的事,东厂最为拿手。
杨川倒不想阻止她扳倒东厂和门达,但觉得任由南鹰山庄在外虎视眈眈也不是个事:“我还是觉得应该先把南鹰山庄的人支走。”
他想了想道:“只要让他们察觉东厂并无那本秘籍,就算杀了我们他们也会无功而返就行了。”
奚越又点头:“是啊,让他们知道这个就行了。”然后她红菱般的嘴唇勾出一弧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师兄你出去跟他们说,‘你们是不是傻?你们确定东厂有那本秘籍吗?’你看之后会怎么样。”
——东厂会立刻发觉秘籍遗失,并且知道是他们两个偷的。
杨川窘迫地咳了声:“自然不能这么直接。我是想,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把这个消息透给他们。”
“做了事情,总会有蛛丝马迹的。”奚越双脚互一踩靴子的鞋跟,把靴子蹬掉便坐到了地铺上,“最稳妥的办法还是等东厂自己发掘秘籍没了。当然,到时他们依旧会怀疑到我们,可没有任何线索,他们拿不准,就不敢轻举妄动。”
若不然,东厂再对外说秘籍在他们两个身上,杀了他们就能得到秘籍,情况可就比现在还要糟了。
“嗯……”杨川戳在那儿沉吟着,奚越抬眸睇了睇他:“师兄。”
杨川立刻看向她,她耸了下肩头:“我要睡了。”
入夜,风声轻轻刮起,京城街道上,尘土被掀起一阵,又徐徐落下。皇城之外,功夫高强的杀手已蛰伏了几个时辰,不过这对他们而言并不稀奇,他们也不会教人察觉踪迹。
不远处,厚重的皇城大门又一次打开。无数双眼睛从夜色中齐齐看去,却又一次转瞬间变得失望。
出来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男子,不是他们要找的人。那人策马疾驰而出,穿过宽敞的街道,恰在经过他们藏身的胡同口时,铛地掉了个东西下来。
离得近的杀手定睛一看,是一块腰牌,上面缠着一张字条。捡起来翻开腰牌,上面果然写着:东辑事厂。
字条上则只有三个字:随我来。
几人即刻望去,但那疾驰而过的身影已寻不到,只余嗒嗒马蹄声从远方遥遥传来。
几道黑影顷刻间窜入黑夜,追寻着声音疾速跟去。片刻之后,骑马之人驰出了城门,几名杀手也自城楼上越过,转眼到了京郊。
接着,又驰出一段,林间小道上出现了火把的光亮。
那人跃下马背,朝着一道背影跪地抱拳:“督公。”
声音尖细,显然是个宦官。
一路追他而来的几个杀手也落了地,东厂提督摆了摆手,领路的宦官退到了一旁。
东厂提督转过身,两个宦官即刻端来了一张八仙椅。他悠哉落座,扫了眼面前的几个杀手:“没得手?”
追来的几人都是南鹰山庄里有头脸的高手,对东厂提督这般的做派颇有些不快,为首的那个便生硬道:“他们逃进了皇城,我们不敢进去。”
“自然,自然。”小宦官奉来喝茶,东厂提督伸手接过,饮了一口,“你们若真追进去,本督反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把茶盏递了回去,口中继续道:“他们两个是什么门派的来着?”
“男的是萧山派的,女的应该是白鹿门的。”那人答说。
东厂提督微微一怔:“女的?”
“是,那戴面具的是个女的。”杀手说着笑起来,“朝廷可真有意思,既要让女人做官,就堂堂正正地做嘛,还偏让人拿面具遮着脸。”
东厂提督滞了一滞,未予置评,把这话题绕了过去。只说:“萧山派是江湖上有名望的门派,应该很看中朋友义气吧。”
那杀手点头:“自然。”
“那你把这个拿去。”东厂提督的手往袖中一探,转而摸出一张纸笺递过去。
杀手接来打开,一瞧里面写的是个地址,不觉疑惑:“这是……”
“是那女人的住处。家里还有一个她从江湖上带来锦衣卫的朋友、一个波斯美人儿。”
东厂提督轻轻笑着,被火光映照得半明半暗的脸上,狠意毕现。
翌日,寅时。
曾培打着哈欠推开房门,一眼看到院子正中央放着一方木匣。
这自然奇怪,曾培立刻想到了昨天的杀手,小心地张望了一番四周,才举着刀迈过门槛,一步步走向那木匣。
他怕那木匣是个暗器,离得还有几步时便停住,用刀尖一挑,匣盖啪地翻开。
里面却不是暗器。
曾培探头看到里面装的是一枚女人的手势,样式比较独特,不像京中女子常用的东西,倒很有些异域风情。
他一时也想不清原委,只直觉里愈发觉得多半与那波杀手有关,当即将匣子一盖,抱着匣子策马出门。
寅时的街道上还安静得很,除却正赶进宫上朝的官员们,见不到什么人影。曾培紧赶慢赶,不到两刻就冲进了镇抚司,下了马便奔进正厅:“大哥!!!”
下一瞬,那张几乎令他一夜未眠的脸撞入他的视线,他不禁微噎,俄而咳了一声:“大……姐?”
“噗。”正吃着烧饼的奚越喷笑,也没变声,直接问他,“怎么了?”
不对,叫大姐也不对,她显然比他小。其实就算是奚风也比他小,曾培会尊奚风一声大哥不过是因为打从心里服他。
他于是又定了定神,可算想到了合适的称呼,走向她道:“大人,我出门时在院子里发现了这个。”
奚越秀眉一蹙,屏息接过他递来的匣子,打开的刹那,抬脚便要出去!
“师妹?”同样正吃烧饼的杨川连忙追上前将她拉住,“怎么了?”
“琳琅和不栖……”奚越的脑子里嗡鸣着,强自定住气,“他们找去我家里了。”
曾培和杨川都一木,她顾不上解释更多,即刻就又要走,杨川再度拉住她:“你去了就是送死!”
“那也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啊!”奚越心里焦急不已。
南鹰山庄的厉害她知道。现下他们送个首饰过来,说明琳琅和沈不栖都还没事,只要她和杨川过去他们就会放人。但如果她和杨川不出现,过一会儿送来的应该就是鼻子耳朵手指了。
如果他们一直不出现,南鹰山庄便真的会要琳琅和沈不栖的命。
“师兄,我得去救他们,他们与这件事没有关系。”奚越强作冷静地说着,胸中心跳一声沉过一声。
“但你不能自己去。”杨川沉了沉,“调集人马,反正他们……”
“门达不会允许我调人的。”奚越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杨川一愣。
他适才以为她是乱了阵脚冲动行事,现下忽觉,乱了阵脚或许是有,可她还是想过其他的可能性了。
小师妹总是比他想得要机灵。
奚越轮廓精美的薄唇紧紧地抿了一下又松开,坚定地再度说:“我得去救他们。”
她说罢从杨川身边绕过,杨川怔了片刻,轻喟转身:“一道去。”
几步外,曾培欲言又止了三回。最终牙关一咬,没与奚越再多说,但再他们离开后,也提步离开了北司。
十几里之外的小院中,琳琅和沈不栖被分别关在两间屋中。琳琅毫发无伤,沈不栖因为试图反抗挨了一拳,然后被点了穴。
奚越站在两条巷外的一幢小楼房顶上向里一望,一眼便看见满院都是杀手,硬要取胜不是易事。
第29章 揭穿(三)
房中, 琳琅看看四周围的杀手, 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