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归卫——荔箫
时间:2018-03-19 15:26:02

 
    那才是她恐惧的根源,如同深不见底的大海一样的恐惧根源。
 
    所以,她杀回来了。她亲手要了那些人的命,想消解这可怕的梦魇。
 
    可是,似乎作用不大。
 
    午夜梦回,令人胆寒的孤独无助总是再度袭来,无情地让她清醒,提醒她这条路上依旧没有人与她并肩。
 
    是以她依旧无法像当年那样相信别人。就连对曾培,她都少了两分信赖。
 
    她独自一人披荆斩棘,咬紧牙关继续做袁彬托付的事情,因为她知道那是值得的。
 
    可她多希望自己真的有个兄长,陪她一起走这条凶险血路,把她从梦魇里彻彻底底地拉出去。
 
    或者……哪怕不是亲兄长,是任何人都好。
 
第36章 出逃(四)
 
奚月能从那一劫中活下来, 归结于命好也不为过。
 
    那晚海风猛烈,浪声滔天,在她即将葬身火海的时候,一道数米高的巨浪拍了下来, 虽将经过焚烧的船拍成了碎片,但也把火灭了个彻底。
 
    奚月在泛着星光的漆黑大海上摸了一块木板爬上去, 为不让自己在失温中死去, 用残存的气力运转内力, 一直熬到了天明。
    然后在太阳初升的温度投下来时, 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她在昏迷中发了高烧,随时可能死在一望无际的汪洋里。但万般幸运,那是倭国附近一片渔业兴旺的海域,出海捕鱼的渔民将她救上了船,又因识得大明锦衣卫的飞鱼服, 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她死在船上,当即返程把她安置在了村中,又给她请大夫,还安排了两个村妇照顾她。
 
    奚月现在回想起来,隐约能判断出自己的高烧至少持续了小半个月,那小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只记得自己时常会被人拉起来喂水喂药。
 
    除此之外, 一片混沌。
 
    “真是场噩梦。”她状似轻松地笑了一声, 笑完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紧紧蜷住了身子。
    真是场让她走不出去的噩梦。
 
    她垂眸注视着眼前房瓦平复心绪, 右肩忽地被只手一压。
 
    她怔然扫了一眼,又即刻转头看向坐在她左边的杨川。
 
    杨川也正看着她,与她对视的刹那,目光闪避了一瞬,却很快又平静地挪了回去。
 
    她反倒撑不住地避开了视线,探手往他脸上一摸,把那根针取了出来:“别看了,别扭。”
    杨川嗤地一笑,环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哈哈。”奚月笑笑,也没在意他搂在自己肩上的手,武林之中称兄道弟的,本就没那么多礼教忌讳。她轻松说,“当然,葬身火海的事一生遇到两回,那我也太惨了。”
 
    杨川的嘴角淡淡地勾了那么一下:“我是说,下回就算再众叛亲离,也一定会有一个人留下陪你的。”
 
    他绝不让她独自经历那种绝望。
 
    “就算全天下都要你的命,我也陪着你。”
    奚月懵着看他,差点沉溺在他温和却不失郑重的笑容里,又触电般回神!
 
    她立刻别开了视线,心跳乱得像是回到了连日高烧的时候:“师兄说这个干什么,都过去很久了。”
 
    可他又说:“我若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天打雷劈。”
 
    “你干什么啊!!!”奚月瞪过去,心跳陡然间乱得更厉害了。
 
    她脸上泛热,甚至全身都被心跳激得热血沸腾。杨川终于松开了她,再度看向两条街外的那家茶肆,不太自在地咳了一声:“师妹你,今年二十二?”
    奚月点点头:“嗯。”
 
    师叔不催你成家吗?
 
    他想这么问,话到嘴边又觉唐突。患得患失地兀自品了品,最后变成了句:“我二十五。”
 
    奚月:“……”
 
    她并不傻,他这么又立誓又问年纪的,她能摸索出他在想什么。
 
    但这样摸索出来,她心头就更乱了。
 
    她于是死死盯着自己靴子的鞋尖儿缓和情绪,过了良久却还是缓和不下来,就负气地运气一撑房顶,跃身跳回了地面上。
 
    杨川稍稍一怔,侧眸看去时,她已干脆利落地往回走了。
 
    她是个长得高挑的姑娘,可他这样从上面看,又离着一段距离,倒显得她的背影莫名娇丽。杨川安然欣赏了会儿才跃下去追她。
 
    于是奚月走着走着,旁边递过来一只精巧的小漆盒,她停脚看看他:“这什么?”
 
    “那边买的……叫什么来着?反正是擦脸用的。”杨川一哂,“刚才哭得厉害,脸都皴了。”
 
    “……”奚月闷着头继续往前走,“我不用这些东西。”
 
    杨川一笑:“那随你送给竹摇或者琳琅。”他说罢一使腕力将其掷出,圆盒裹挟疾风嗖地从奚月肩头上方窜过。她嗤地一笑,伸手抓去,一把将盒子抓在了手里。
 
    然后到底回身朝杨川道了句谢:“多谢了。”
 
    杨川颔首:“客气。”
 
    大约是打从盒子被抓在手里的那一瞬起,奚月就打算用它了。再说,她本也并不是真的不用这些东西,要不然风吹日晒的,脸早就没法看了。
 
    是以她回到酒楼的时候,曾培、竹摇、琳琅、沈不栖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泛着鲜见的红晕,手里拿着一枚精致的盒子,万般羞赧地直接回了屋。
 
    过了片刻,他们又看到杨川悠哉地踱进了大门。
 
    沈不栖只当看了场热闹,另外三个就没这么平静了。
 
    入夜时分,月色皎皎。杨川想着小师妹今日的神态就莫名想笑,便跟小二叫了壶酒,坐在一楼角落里的桌边自斟自饮,时不时瞧一眼楼上窗纸透出来的倩影。
 
    这个时辰,店里也没什么吃饭的客人了,住店的也都已各自回屋。他悠然地独自饮了将近半壶,肩头却忽地被人一拍。
 
    杨川看去,曾培绷着张脸,咣地将一只空碗砸在了桌上:“给我倒一碗。”
 
    杨川就依言拎壶,给他满上了一碗。曾培却没坐,端起酒咚咚咚一口气饮尽,又把碗搁下:“再来一碗。”
 
    杨川再倒,倒满后终于忍不住问:“曾兄怎么了?”
 
    曾培一声冷哼,不答,再度将酒一饮而尽,这才呼着酒气坐下:“杨川我问你,你在锦衣卫的这一年多,兄弟我待你怎……么样!”
 
    这酒很烈,他又喝得猛,一时明显地口齿不清。
 
    杨川笑笑:“好啊。”
 
    “好,你认这个就好。”曾培晃晃悠悠地自己从地上摸起酒壶给他倒酒,但他醉得手上不稳,倒有大半都洒在了桌上。
 
    然后曾培打了个酒气浓烈的嗝:“我今儿是想、是想开诚布公的告诉你,日……后,兄弟我可能要对不住你了!”
 
    杨川眸光微凛:“怎么?”
 
    “我告、我告诉你!”曾培右手捶着桌子,左手高举着指向楼上,“咱的那位奚大人,奚姑娘。我不、不管她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都喜欢她,我喜……欢她好久了,从她没摘面具开始我就、我就喜……不。”他又打了个嗝,“我从她还是奚风的时候,我就喜欢她。”
 
    接着,他醉眼惺忪地瞅瞅杨川,带着几分挑衅笑了一声:“嘿,你不、不知道她就是奚风吧?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准是,准是!”
 
    杨川静听未言。
 
    平心而论,他不觉得自己今日才知小师妹就是奚风便是输给了曾培,毕竟他可从来没见过那位“奚风”长什么样。只是,他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也多少意外于曾培的这份感情。
 
    曾培砰地一拍桌子:“我还知道,你也喜欢她!我看见你送她的东西了!她今天回来的时候……她脸都红了!”
 
    杨川不骗他,平静点头:“是。”
 
    “那我告诉你!”曾培拍案而起,“打从今天……这一刻开始!别的事上咱还是兄弟,这事上,咱就是敌人了!你……”
 
    他东倒西歪的,撑住桌子怒指杨川:“我知道我功夫不及你。你……你要么就一掌拍死我,要么,要么我……我就跟你争到底!”
 
    话音落时他撑着桌子的手一滑,差点栽下去。杨川赶紧把他扶住:“曾兄你……”
 
    他心绪复杂,苦笑喟叹:“我知道了。我先送曾兄上楼。”
 
    曾培一把推开他:“我不……要你推!”接着走着曲线,却颇有气势地自己上去了。
 
    杨川一直紧盯着他,生怕他走到一半再滚下来。
 
    曾培的房门哐地一声关上,杨川神色恍惚地又站了会儿,才坐下来继续喝酒。
 
    这回,他不像方才那么开心了,不由自主地斟酌要与曾培一争高下的问题,过了足有一刻,才心不在焉地喝了三五口。
 
    肩头又被人一拍。
 
    杨川回头,竹摇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竹摇姑娘。”他打量着她,她带着气在曾培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双美眸犹如利刃般在他脸上剐着:“杨大侠,你是不是喜欢奚大人?”
 
    杨川:“……”
 
    竹摇眼眶一热:“我告诉你,我爱慕她四年了。打从她是奚风的时候,我心里就全是她。她传来死讯,我等了她足足两年……她是女人我也无所谓!”
 
    如果说方才面对曾培的“宣战”时杨川是心绪复杂,现下面对竹摇,可就剩瞠目结舌了。
 
    他哑了哑:“不是,竹摇姑娘,你们两个都是姑娘,这……”
 
    “我知道,但我既然能喜欢她,她怎么就不能喜欢我呢?我想试试还不行吗?”竹摇一抹眼泪,“刚才曾培的话我都听见了。打今儿起,你俩就都是我的死敌。谁要娶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然后,一代花魁霸气转身,气势汹汹地也上楼了。
 
    杨川木了半天,目光重新落回酒碗上时,已经彻底没了喝酒的雅兴。
 
    一个是奚月多年的兄弟,一个是闻名京城的花魁,咝……
 
    肩头好死不死地在此时又被一拍。
 
    杨川扭头,看是琳琅,嚯地就站了起来:“你喜欢奚月!不管她是男人女人你都不在意,是吧!我知道了,打从今儿起咱俩外加曾培和竹摇就都是敌人!”
 
    说到后面他自己都想笑。
 
    然而琳琅听不懂这么复杂的汉语。
 
    便见她气鼓鼓地一指楼上,又反手一指自己,配上一声冷哼,个中意思显而易见:她,我的!
 
    “咝——”杨川倒抽着冷气,倒不想拍他们仨,但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第37章 出逃(五)
 
 京城, 东辑事厂。
 
    最近东厂里的许多人都不见了,而且消失得莫名其妙、悄无声息,其他的人还半点都打听不出究竟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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