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归卫——荔箫
时间:2018-03-19 15:26:02

 
    茶楼门口都有伙计迎客,见她往这边走,十分热情地问:“亿哈揍阿发?”
 
    这是温州话里的“要喝茶吗?”。
 
    温州话冷僻得很,本地人用得流畅,但对外地人来说,要学温州话和要学个番邦语言也没什么两样。奚月心念一动,又扫了眼手里的镜子,点头笑道:“目伐。”
 
    意思是“麻烦”。
 
    伙计就领着她进了门,她找了张离大门不算太远的桌子坐下,伙计便又折回门口接着迎客了。
 
    奚月一边翻开案上的册子挑茶来喝,一边竖着耳朵听。待得下一句“亿哈揍阿发?”传来后,听到的回答是:“喝,有什么好茶?”
 
    看来那二人不是本地人。
 
    太好了,语言上自己有优势,甩开他们的可能就又大了些。
 
    奚月抿笑,一记响指叫来伙计,一串温州话流畅地砸了出来:“给我上壶白毫银针。诸位豪杰,对不住,劳诸位帮个忙。妹子我行走江湖,无意中得罪了京中的奸佞,叫人盯上了,脱不了身。”
 
    她前后语调口气皆没有变化,听上去就像一直在与伙计说话。话声落下,两个刚坐下的锦衣卫不禁奇怪怎么突然间这么多人都扭头看她。
 
第46章 阴谋迭起(三)
 
    一阵短暂的交头接耳之后, 有个一袭青衫的年轻书生走上了前,坐到奚月身边的空位上,用温州话问她:“谁盯上你了。”
 
    奚月先摸出碎银付了茶钱, 等到伙计走了, 才道:“就是你身后隔了一张桌的那两个男人, 跟了我一路了,我没办法, 才只好来求助。”
 
    她生得极美,低垂眼帘说出的这番话虽然和平素一样口吻清淡到有点儿生硬, 还是令这书生生出了怜惜。
    便见一柄折扇从书生袖中划出,他刚要抖开, 却又被邻桌的妇人喝住:“你等等。”
 
    那妇人警惕地打量奚月几眼, 对她显有不信任, 但也没打算直接把她的“诡计”捅出去,开口说的仍是温州话:“听你口音是本地人, 哪个门派的,怎的会被京中佞臣盯上?”
 
    奚月颔首:“早年受人之托去查锦衣卫指挥使的罪证,得罪了那指挥使。至于门派……”她稍稍迟疑了一下,坦坦荡荡地说了实话, “我是白鹿门掌门的女儿,我叫奚月。”
 
    四下哗然。骤然掀起的倒抽凉气声令两个锦衣卫很怵得慌, 二人略作迟疑, 便有一个站起了身, 想问问旁边的人她在说什么,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先追问起奚月来:“姑娘好胆识,白鹿门的名头也敢借?谁不知道,奚言先生就一个儿子,早几年死在了海上,哪儿来的女儿!”
 
    两个锦衣卫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了半天,也就听懂了“白鹿门”和“儿子”两个词。
    奚月抬眸看向那人,没多争辩父亲有没有儿子的问题,只笑说:“我白鹿门向来避世,虽则名声在外,但武林中见过爹爹真容的都没几个。他有个诸位都没见过的女儿,很稀奇么?”
 
    屋里小小地乱了一阵,有人觉得她这话有道理,也有人觉得她就是在信口胡言。
 
    议论四起间,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见奚月目光微微一凝,转瞬又恢复如常,寻了张空桌坐了下来。
 
    屋里有人嚷道:“你这话说得通,可也不对。白鹿门的功夫我们都知道,那二人看着却平平无奇,你要真是那白鹿怪杰的女儿,一记千斤指就能捏死他们,还用我们出手?”
 
    话音落下,茶楼里一片应和声。连见多识广的伙计都觉得今儿这一出有意思,给奚月上了茶就索性歪在了旁边的空桌边,一副就地看好戏的模样。
    奚月从容不迫地倒了杯茶,边品茶香边扬音道:“我受人之托去查那指挥使,当下也有更要紧的事要办,取他们性命必被更多人盯上。不过,阁下方才说的那千斤指——”
 
    她忽然拍案而起,两名与她相隔一桌的锦衣卫本就神经紧绷,见状长刀猛地出鞘。二人齐齐挥刀劈去,却都劈了个空,奚月自他们头上两尺高出翻过,稳稳落至方才说话的那人面前,不及旁人看清招式,便已将那人的手腕捏在指间。
 
    她一哂:“我可以试给阁下看。”
 
    霎时间,那人只觉一股极强的内力直逼腕间脉门,内力中还带着极冷的寒气,令他瞳孔骤缩:“不……”
 
    奚月转瞬收力,同时将手也松了开来:“冒犯了。”
    “你真是……”那人满目惊悚地上下打量她两个来回,忽地一拍额头,“啊!怨不得悬赏令上,那戴面具的女子姓奚!”
 
    她被打掉面具之后,并不曾再见过门达,门达至今也不知她长什么样。重新撒往各处的悬赏令,大约都不过是靠见过她的锦衣卫的口述画出来的。
 
    是以她和杨川走在一起时常被认出,如今一人独行,这满屋子的人都没瞧出她是谁。
 
    眼前刚被她千斤指捏过的男人顿时破口大骂:“混蛋门达,竟敢欺负到我们温州姑娘头上!”
 
    刹那间群情激奋,奚月正暗喜计谋将成,背后忽而截来一声:“师妹!”
    她悚然回头,杨川与之目光相触的一瞬,神情倒瞬间轻松下来。然而他不及再多说什么,两个锦衣卫已转而向他劈去,杨川一个闪身,冲在前头的那个不及收脚,被他一把拧住胳膊。后面那个刚横刀劈至半空,被他一记扫堂腿扫得仰面摔倒。
 
    于是便闻仰面摔下的那个大呼:“叫人!”
 
    “不好!”奚月惊喝,弹指之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在极度的紧张中变得慢了几分。
 
    她疾步奔去,眼见那被杨川拧住胳膊的人单手摸出一把小弩,那是锦衣卫需要救援时鸣镝用的弩。
 
    她离得太远,想奔去抢下已来不及。杨川一记扫堂腿刚扫完,慌忙扑去,似也差了几寸。
 
    是以鸣音响起,箭簇反着银光窜向天际——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跃出,一踏杨川肩头,借力空翻而起,精准地踢向那枚刚刚离弦的箭簇,同时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了两名锦衣卫的好几处穴道。
 
    短箭顿时转了道弯,飞入酒楼之中,“咔”地刺进木柱。
 
    众人皆一惊。只见那短箭竟从木柱贯穿而过,落在地上,可见这出手相助之人内力极强。
 
    一屋子江湖豪杰齐刷刷看去,就见那方才翻跃出去的中年男人又走了回来,负着手睃了两眼杨川:“‘师妹’?”
 
    端然在品他方才那个称呼。
 
    杨川不清楚他的身份,但听其言,觉得大约是奚月的旧时。可他看向奚月,又见奚月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只得先谨慎地抱拳:“多谢前辈相救。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前辈”仍在打量他,也没答他的话,又问:“你是萧山派的?”
 
    杨川答说:“是,在下萧山弟子杨川。”
 
    中年男子瞟了眼奚月,又继续看他:“她带你同来温州的?”
 
    奚月在一头雾水中静听到这儿,脑海中忽地电光火石一闪,猛地惊觉了此人是谁。
 
    ——易容易到她都认不出来,过分了啊!
 
    她于是撇嘴:“没有,不是我带他来的,我也不知他会跟过来。”
 
    “……师妹!”杨川面对面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才彻底信了二师弟那天说她不太高兴是真的,顿时局促不安,“不知如何得罪了你,你竟然气到不告而别?我连日追来,日日都怕你出事,你若还生气,也告诉我个由头,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好了。”
 
    奚月噗地喷笑出声!
 
    她愈发觉得,这位师兄有些时候可能是有点傻?师兄妹的关系,她偶尔生个气算什么大事,怎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都出来了?
 
    而且他还说得十分认真!
 
    她一脸好笑地看向他,和他目光一触,却又笑不出来了。
 
    他眼底的担忧和苦恼实在真切,而且这才几日不见,他竟明显地晒黑了也消瘦了,可见是真的日日都在怕她出事。
 
    奚月顿觉愧疚,然而软话刚到口边,那中年男子已倏然逼近杨川,一把拎住杨川的衣领:“后生,你到底什么意思?”
 
    “哎……爹!”奚月终于无奈地叫了出来,满屋都咔嚓安静了。
 
    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打量这中年男人,就连在二楼用茶地都趴到围栏边张望起来,全想一观白鹿怪杰的真容。
 
    奚月一时也顾不上这些,走上前拽拽父亲的衣袖:“爹您别吓唬师兄。”
 
    杨川死盯着奚言窒着息,连眨眼都忘了。
 
    奚言冷哼一声,将他松了开来,他又哑了半晌才匆匆一揖:“师叔。”
 
    奚言满目嫌弃地不住瞟他:“听闻你买官求荣……”
 
    “假的!”奚月立刻解释,“师兄他……他跟我一样是受袁大人之托,买官是为障眼而已!”
 
    奚月锁眉,目光幽幽地划到她面上:“你急什么,怕爹爹捏死他?”
 
    “?”奚月懵然,心说我哪儿急了?然后翻了个白眼不理人。
 
    杨川在旁边都看傻了。不是因为奚言,是因为奚月。
 
    他鲜少看见她这副小女儿的样子,眼下看她在奚言身边说话着急了就蹦蹦跳跳的,不好醒了就赌气不开口,直看得连心跳都不对劲了起来。
 
    奚言于是再一挪眼,就看到了这位师侄死盯着自家女儿看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直蹿心头,让他信手封了杨川的穴道。
 
    “爹?!”奚月木然,旋即被父亲一握手腕,直接被拽出了茶楼大门。
 
    杨川的目光跟着他们飘出茶楼,无奈身上半分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半分。
 
    师叔……
 
    他心下无语凝噎,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又哪句话说错了。
 
第47章 阴谋迭起(四)
    奚言与奚月这么一走,酒楼之中方才看热闹的众人逐渐冷静下来。接着便有人想起,杨川不就是前阵子杀了广盛镖行不少人,还杀了东福神医的那个么?
 
    在那之后,又有百余号人在他萧山派附近死得不明不白。
 
    于是便有人要站出来替天行道,走他面前撸起袖子与他理论,眼看着就要动手。
    杨川想以内力冲开被封的穴道,无奈奚言内功太深,自己虽已将《盛林调息书》下卷练完,也无法轻易将他点穴的地方冲开。
 
    眼前之道:“先前还当你们萧山派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如今看来比南鹰山庄下手还狠。活该白鹿怪杰不愿你与他女儿接触,我若是他,直接一掌拍死你了事!”
 
    这人说着就要拔剑取他性命,但被人喝住:“孙兄,等一等!”
 
    说话的是方才最先上前询问原委的青衫书生。杨川跟前的人回过头,那书生道:“我们先来商量商量,那两个锦衣卫怎么办?免得一会儿穴道自解,找我们这一群人的麻烦!”
 
    杨川眼前这人其实也是副书生打扮,但周身戾气颇重,一脸络腮胡子。听那书生说完,粗着嗓子笑了声:“那还不容易?他们三个我一人一见,送他们一道见阎王去!”说罢利剑又入鞘两寸。
    青衫书生惶然:“别!”心念一动,迅速想到了说辞,“他们萧山派和白鹿门亲近,奚先生刚才若要杀他也就杀了。可奚先生没动,你如动手,萧山派可要把这人命寄在你头上,你担得起吗?”
 
    眼前的人稍稍一滞,那书生又道:“这两个锦衣卫好歹是衙门的人,你说杀就杀倒是容易,衙门会善罢甘休吗?咱们行走江湖素来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何苦招这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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