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直截了当的问,会不会伤到他?
唐葵有些后悔自己这样唐突地闯过来了。
可她偏偏又有些放不下他。
正因为知道他的固执,才担心他钻牛角尖,从而做下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给你发了微信消息,你没有回。所以过来看看你……”
犹豫了好久,唐葵端着那杯水,热腾腾的,把她手心烫的有些发红。
“抱歉,”江竹望着她手中的杯子,她的手心有一道浅浅的粉红色,是个伤疤的模样,不明显。热水把周遭皮肤烫红,就更不显了,“我手机没电了,忘记充。”
江竹解释,他从她手中把玻璃杯拿起来,轻声劝:“水还热,容易烫伤。”
唐葵哦了一声,注视着江竹,有些不知所措。
他眼下一片乌青,除却被打伤的那块,精神也不太好,应当是睡眠不足。
唐葵主动握住他的手,江竹抬脸看她,反握住她的手,说:“没事,别担心。”
她什么也没说,但他已经明白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也不过是想让她放心罢了。
“要不要休息一下?”唐葵建议:“你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
江竹沉默了。
昨夜几乎是熬了一晚上,白天也是一整天的工作,说不疲惫,简直不可能。可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哪怕头疼的不行,他也睡不着。
一闭眼,那人恶狠狠的、尖锐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你这黑心的医生!还我的儿子!”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唐葵说。
她的声音很好听,柔却不媚,静而不冷。总能让江竹想起春天里初发的青草嫩芽。
她又说:“要是害怕的话,我守着你睡,好不好?”
江竹点点头。
他的房间在二楼,落地窗,一半被厚厚的窗帘所遮盖,另一半是干干净净的玻璃。
床单被褥皆是浅灰色的,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而另一半的木质地板上,铺了一大片明媚的阳光。
唐葵弯腰,帮他铺平了被褥。拍一拍,像哄小孩一样:“过来休息吧。”
“……谢谢。”
江竹脱去鞋和毛衣,上身单穿一件衬衣。
唐葵背对着他站着,在看书架。
江竹没脱裤子,径直躺下来,盖上被子。
唐葵听得后面声响停止了,这才转过身来,坐在床边。
江竹躺在温柔的浅灰之中,被柔软的被褥包围着,他肌肉犹不能够完全放松下来。
房间内很静,唐葵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嘭,嘭,嘭。
“睁着眼睛怎么睡觉?”唐葵试探着伸手,盖住他的眼睛,拿出哄小孩的语气来,哄着他:“听话,闭眼睛。”
可不是哄小孩子么。当初唐葵为了摆脱心理阴影,也看了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试图自救。
如今总算是派上用场。
江竹还真的乖乖的闭上眼睛,还把被子往上拉一拉。
唐葵也没走,说好了要陪他,就真的打算等他醒来了。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唐葵吓了一跳,侧脸看,只见江竹眼睫毛动了动,却没有要掀开眼皮的意思。
她松口气,屏着呼吸,把手机调成静音,戳开消息。
依旧是同学群,今天再次炸开了锅。
夏玫不停地发着消息。
“江老师出事了!”
“昨晚上接了个病人,急性心肌梗塞,值班的邓医生发烧了,其他的经验不足,不敢上,最后还是江老师主刀。”
“那病人晕倒在大马路上,又冻了很长时间,身上也没手机,没法联系家属,还是路人打的急救电话。”
“当时情况很紧急,江老师说看病人快不行了,来不及找家属签字了,先抢救过来再说。抢救了大半夜,还是没能……”
“好不容易早上联系到家属,上来就打江老师,拦也拦不住。因为没签字这事,他们嚷嚷着要去告老师,说他害人性命。”
“……”
群里面也议论纷纷,大家都是学医的。如今医患关系本来就紧张了,江老师这件事更像是一个□□,炸的群中人心都不安了。
唐葵眼眶一热,差点掉出泪来。伸手擦擦,她转脸,江竹已经睡着了。
他睡着后的样子格外的安稳,虽然右眼的淤青尚在,但并不影响整体的相貌。
江竹比她想象中还要负责任。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一丝不苟的人,被殴打,唾骂。
那人挥拳打下来的时候,江竹在想什么?
病人没能抢救过来,他一定也很难过吧。
唐葵读书时,江竹曾给他们放过一段日内瓦医生宣言,其中有一句,她记到现在。
“我将要尽可能地维护人的生命,自从受胎时起。”
江竹在授课时,鲜少夹杂私人情绪。
而在读这么一句的时候,他转过身,面对着一整个教室的学生,郑重地说:“我不知道在座的同学,是怀着怎样的心态,选择这一职业的。我相信你们中的绝大部分,是出于对医学的热爱,以及对生命的尊重。而对我来说,我选择学医,是想多挽救一条生命。”
“或许你们也听过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选择这条路,确实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不是一个安逸也不能是安逸的职业。但我想说的是,当你从死神的手中,成功挽救出一条生命的时候,那种感觉,是其他职业都无法给予的。”
而他没有教,病人抢救失败后的挫败感,也是其他职业所感受不到的。
第17章 芒果麦芬蛋糕
江竹睡了整整五个小时。
他醒来的时候,唐葵还在。
她坐在地板上一方柔软的毛毯上,在看一本书。
黑色的封面,书页有些旧,单单是看一半,江竹就知道是哪本书。
百年孤独。
她已经看到一半,翻动书页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担心惊醒了他。
江竹没说话,转脸看着她。
唐葵看书的时候很专注,速度并不快,慢吞吞的,一手捧着书,一手压着书页。
阳光已经悄悄的移走了,她黑色的头发垂在肩上。耳旁有一缕,弯弯曲曲的,乱的倒挺俏皮。白皙而毫无瑕疵的皮肤,柔软的脖颈,眼睛中像是有光,温柔而坚定。
江竹悄悄地翻了个身,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虽然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他,还不知道医院那边如何处理……但此刻,他决定什么也不想了。
嘶啦。
一个不小心,掀开书页的声音大了些,清晰地在房间中响起。
唐葵悄咪咪地回头,与江竹对上视线。
“你醒了啊?”
唐葵把书放回原地,站起来。
江竹掀开被子,唐葵吓了一跳,急忙回头,江竹闷声说:“转过来吧,我没脱衣服。”
他穿上拖鞋,长长地伸个懒腰。
难得有这样安稳的睡眠,却是在这个时候。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郑教授的声音传过来:“江竹?”
江竹过去给她开门,郑教授说:“我方才给你父亲打了电话,他说——”
目光触及到唐葵,她面带诧异,看着两人衣着齐整,脸上又带了笑容,放缓了声音,说:“葵葵今天怎么过来了?江竹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一下。”
唐葵忙说:“不麻烦您,我就过来看看江竹。嗯,你们有事情先说,我要回家了。”
说着,她倾身去拿搭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
江竹站在一旁,也没有挽留。
若是平时,必然是留她吃饭的;只是今日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处理……
“我送你吧,”江竹说:“可别嫌弃我眼上顶着这一块。”
发生这种事情,也是郑教授所始料未及的。她客套地又挽留几句,倒不坚持,只嘱咐唐葵以后有时间,常来坐一坐,目送二人出了门。
等到了家,唐妈妈面带愁容,手中原捧着一杯茶,看到唐葵进来,放在桌子上,问:“今晚上江竹送你回来的?”
唐葵应一声:“妈妈,今晚上我做饭吧。”
说着,脱去外套,就要往厨房里走。唐妈妈站起来,跟在她后面,问:“你看到那些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唐葵一愣。
唐妈妈说:“都给我推送好几条了——你一条也没看到吗?”
唐葵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也没电了。
插上充电器,开机,饭也顾不得做。
她微博上关注了一个本地的大V号,发的都是些发生在周边的事情。点进去,目前最火的一条,题目起的耸人听闻。
《某三甲医院医生手术失败,家属大闹医院》
《未经家属同意,医生擅自动手术致患者死亡》
……
诸如此类,每当出什么事情的时候,都是媒体的一场狂欢。一篇文章发出来了,闲着无事的当地人收到推送,一看,呦呵,这不是家附近发生的事么?粗粗看上几句,看这说的有几分道理,写报告的人站哪边,他就站那边。
转发,点赞,评论。
狠狠地骂上一句,“这黑心医生!”
其实那报道,也不过囫囵吞枣地看了,脑子里哪里还记得什么。只记得配图上,头发花白的老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手干的像树皮。
害的人独生子死了,老了孤家寡人,多可怜呐!
看那医生,赚那么多钱,还治不好人;治不好就算了,还把人给治死了,真可恨!
一天受到欺压的气,都在这骂声中出了。
唐葵有些发愣。
她记得之前卫生部发过对应的条例,在无法联系到患者家属的情况下,医生可以经向上申报之后代签,积极施救。
怎么江竹这么做,到了某些人笔下,却成了“不联系家属,擅自代签”?
唐葵想不明白。
偏生一水的对倒——
倒引不起大媒体的关注,这件事情也就在本地的社交号上传播。或许是为了让事情更具有戏剧性,更有看点,甚至有媒体放上了江竹的照片——
还是在S医大任教时的照片。
长身玉立,表情淡漠。
也不知媒体从哪里来的消息,甚至还把他是郑教授儿子这样的信息也抖了出来。高中时候学习优异,就读于S医大,后通过申请在美国就读,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归国后进入省中医院,曾在S医大代过课。
比唐葵知道的还要详细。
下面的评论也乌烟瘴气。
“一看就知道靠脸吃饭。”
“还什么‘S医大男神’,是教书去的吗?骗女大学生的吧?”
“你说他这去美国还进省中医院的,连这么个手术都做不好,该不会是靠关系的吧?”
唐葵越看越气,咬着牙回复:“你们知道做医生有多辛苦吗?你们这样凭借臆想就胡乱抹黑别人,行为正确吗?”
发出去没多久,还有人私信来骂她。语言用词,不堪入目。
唐葵气的浑身颤抖不止,吓坏了唐妈妈,拍着她肩膀,安抚她:“怎么了?怎么了葵葵?”
唐葵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努力睁着眼睛,泪水不停打转,视线都模糊了。
她搂着唐妈妈,后者轻拍她的背部,像幼时一样安抚她。唐葵终于哽咽出声:“这些人……怎么能胡说八道,颠倒黑白啊!”
唐妈妈也知道她在因什么而生气了,叹口气,也不知从哪里劝她好。任由她抽抽搭搭哭了半天,柔声开口:“江竹还好吗?”
唐葵说:“他脸上被人打了一拳——我觉着他心里肯定很难过。”
能不难过么?这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
一直到吃晚饭,这家里都愁云惨淡的。临近年关,公司事务繁忙,唐爸爸和唐格都留在公司。母女俩刚刚吃过饭,又收到新的推送新闻。
《死者家属伤痛过度,打砸某三甲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闲出屁国公主投雷~
感谢君暮笙,央央,“”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第18章 豆沙面包圈
夏玫那边也在“直播”着事情的近况,从她发到微信群里的消息,唐葵得以知道江竹目前的情况。
大约八点的时候,他又回了医院。那个时候,闹事的家属刚刚被赶来的警、察带走。
大厅里一片混乱,那个时候,大部分保安都去吃晚饭了,冲进来的人太多,值班的没拦住。一群人冲进来,手里拎着墨水,泼在地板上,四处丢撒纸钱,哀哀痛哭。
哭的令人心颤。
夏玫愤愤地发:“江老师的脸都被打了!一片淤青……”
同学哀叹:“如今医患关系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唐葵咬咬唇。
做医学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五年学习,再加规培,薪酬也不像一般人所认为的高。
近两年,更是成为了“高危职业”。
公然打砸医院,扰乱正常秩序,警/察不可能放任不管。比起来江竹目前的安危,唐葵更担心他的心理状况。
群里面都在为江竹老师声援,顺便感慨如今处境艰难,夏玫却噤了声。
唐葵睡不着。
她原本睡眠不太好,这调养了半年,总算是调过来些。虽不再借助安眠药物,但一旦心里揣着些事,还是极难入眠。
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夏玫发了条消息。
“医院方面对江老师的处罚已经下来了,暂停一个月的工作。其他的,还得等省医学会做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