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杜婉词一听杜恒言开口,就知道她说的是托词,可是还是忍不住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官家赐婚,伯父、伯母定不敢违抗的!”杜恒言说着,面上蓦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了几分冷意。
她和杜婉词之间,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站在对立面,赵萱儿害死了小小娘,她和赵萱儿之间的仇恨,即便杜婉词不主动干涉,也必会有牵连。
所以从一开始,杜婉词防备、抹黑她,她也不在意,她和杜婉词之间不需要姐妹情深。
她说的无意一般,可是杜婉词还是听出了杜恒言对自个爹、娘当初被赐婚一事的嘲讽,怔怔地望着阿言,她们的娘是仇人,她怎么会妄想阿言会帮她呢?
杜婉词默然不语,胡乱地点点头,越过杜恒言,自个先走了。
杜恒言又扒拉了两颗香枨元子到嘴里,望着杜婉词失落、颓丧的背影,她此刻竟觉得有些庆幸,庆幸杜婉词自幼和她不睦,自幼帮着赵萱儿,不然,这时候,她会不会狠下心来说这么一番话?
杜恒言回到杜府,直接去了姬二娘的小跨院,小胖墩和小黑娃留在了嘉熙堂还没回来,姬二娘一人坐在屋里头绣着花,墨采来报言小娘子过来了,面上立即显出了喜色,放下绣活儿,起身出门来迎杜恒言。
一见杜恒言,便笑道:“阿言,我这里正留着几支新鲜的珠花,准备一会让朱砂给你送过去呢。”
说着,让朱砂去里屋将珠花拿出来。
用一个紫檀嵌百宝的匣子端了出来,拿给杜恒言看,姬二娘柔声笑道:“这两支金海棠珠花步摇、双凤衔珠金翅步摇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赏的,说是今个杨淑仪也在,也一并赏了两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
杜恒言听到杨淑仪不由顿了一下,仔细拿起珠花来看,幸好这两支是正常的,没有镂空,这才安下心来对姬二娘道:“二娘,我用不了这许多,给我两支便够了!”
姬二娘摇头笑道:“我这般年纪,用不上这些了,你拿去书院里分给其他的小娘子或是自己留着,都比放在我这里蒙尘好。”
二娘说的诚心,杜恒言也不再客气,默了一会,问了一句:“二娘听伯父近来说过太子选妃的事吗?”
姬二娘自来聪慧,刚见阿言的神色有些不对,便隐隐觉得有事,此时听阿言说起,摇头道:“倒是不曾,可是先前官家问你是否愿意做太子妃的事?”
杜恒言微怔了一下,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也就是说,太子妃人选本来就是待定的,肃王府希望婉词嫁过去,可是,官家并没有这个意思?
杜婉词忽地笑道:“嗯,就是怕伯父为难,所以来问下二娘!”
姬二娘观她神色瞬息变化,一时有些摸不透,握着阿言的手道:“你若是心里有事,与我直说,我想不出法子,还有你伯父呢!”
杜恒言点头笑笑,“二娘且安心,我没什么事儿!就是婉词,她似乎也不愿意当太子妃,二娘晚些,和爹爹说说。”
姬二娘一愣,忽地笑道:“难道太子妃真个要从我们杜府出?”
杜恒言摇头,“我也不知道,许是婉词那边也如我一般得到了什么风声吧!”
杜恒言这一句说的是托词,姬二娘自是明白这是找她传话,她对荣延院的那一位小娘子也没有什么恶意,杜府就熙文一个小郎君,便是婉词真的成了太子妃,良人他也不会薄待熙文。
杜恒言传完了话,拿着一匣子珠花出了小跨院,二娘性子自来稳妥,定是会帮她传给伯父,至于伯父会不会帮婉婉,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晚间的风有些凉寒,杜恒言吸了吸鼻子,她终是同情心泛滥,搭了杜婉词一把,也算报了她对阿瓜的救命之情。
当夜,杜恒言换了寝衣,要入睡时,猛地听到外头有吵闹声,像是从东北方向传过来,那个方向恰是荣延院,紫依轻声问道:“主子,不若奴婢出去看看?”
杜恒言道:“这般晚了,你们也睡吧,左右与我们无涉。”
还能是什么事儿,估计是伯父知道了婉词的事儿,去荣延院了,看这动静,肯定是闹起来了。
后来,杜恒言一连几日去书院,都没有再见到杜婉词。隐约听下头的人说,那一夜伯父和赵萱儿吵闹了起来,赵萱儿气的当夜带着于妈妈和女使回了肃王府。
杜婉词仍旧在府内。
杜恒言让紫云送了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到灵犀阁。
灵犀阁的翠微代收下了,笑道:“我家主子还在歇息,劳紫云妹妹跑一趟!”
紫云后脚刚出灵犀阁,便听到里头什么东西猛掷在地上的声音,又听婉小娘子在骂:“什么破烂货儿都往我跟前送……”
紫云心头一梗,快脚走了,回头就道给了杜恒言听,道:“亏主子不计前嫌,还想着她,真是给脸不要脸!”
杜恒言眉头一皱,看向了紫云,见紫云尤自气愤,淡道:“今个你在家中休息,别气坏了身子,让紫依跟着我吧!”
***
小黑娃近来学了好些字,每日里起的十分早,等在桌边和阿姐一起吃早膳,然后去嘉熙堂,可是这几日她看着阿姐越吃越少,今个见她连金银小馒头竟也只用了半个,不由皱着小眉头问道:“阿姐,你是不舒服吗?”
杜恒言无奈地笑道:“没有啊,阿姐一会还要吃呢,得留着肚子!”
这些日子,慕俞每日里等在甜水巷子口,总是带了吃的,或是千层酥饼,或是水晶小笼包,或是龙抄手,或是红豆小汤元,昨儿个是一份牛乳菱粉香糕。
她有时候都怀疑,慕俞到底请了几个厨娘。
小黑娃知道阿姐有得吃,也不管了,滑下了椅子,对阿姐挥挥手,自个去上学了。
紫依过来道:“主子,紫云今个身子不舒服,让奴婢代她。”
杜恒言皱眉道:“你今个也别去了,一会找凌妈妈找大夫来看一看!”
紫依笑道:“主子,奴婢看了,就是身子倦怠些,倒没头疼脑热的!”
杜恒言淡笑道:“既是如此,随她去吧!”
二人出了府,从马行街到了甜水巷子口,便遇到了慕俞,笑呵呵地朝她挥手。
慕俞今个着了一身天青色的云锦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三寸宽的祥云纹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羊脂白玉束冠束着,显得十分白净爽朗。
杜恒言心一跳,忽地想到昨个武月皎看她时,幽怨的眼神,蓦地朝身后看了看,并没有见到武月皎的身影,才微微定了心,接过慕俞手中用白瓷套碗盛着的鸡丝豆脑,舀了一勺子,不满地道:“慕俞,你若再逃课,我就给林家阿翁写信,看他不追到京城来打你!”
林承彦十分淡定地道:“阿翁不管这些的!”阿翁若是知道他在追阿言,怕是连国子监都觉得可以不用去了。
杜恒言又吃了一口,隐隐觉得身上不得劲,将白瓷碗递给了身后的紫依,转身对慕俞道:“慕俞,你小小年纪,怎地天天不求上进,这般荒废功课呢!”
林承彦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道:“阿言,这是我家厨娘半夜起来做的,磨得豆腐,可鲜嫩了!”
杜恒言见他丝毫不接话,气道:“林承彦,你是不想考科举了吗?你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考个举人?”
林承彦望着阿言气得红了的脸,咬着唇,忍不住笑道:“阿言,你是忘记我过目不忘了吗?那些,我几年前便已会了啊!国子监的大儒再厉害,也不会比阿翁还厉害啊!”
他可是由三朝老相单独授课的神童啊!
杜恒言一窒,顿时无言。
也不睬慕俞,气冲冲地朝前走,他这般天天跟着自个,迟早被武月皎碰到,那小妮子,粘人的活儿比糨糊可厉害了好几倍!
汴河大街一处临街茶楼上的张宪,望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眼眸微凉。旁边站着的随从也石试探着道:“主子,不若您禀了夫人,找冰人去送上草帖子吧,这再拖,眼看杜家小娘子就要被拐走了!”
张宪望着渐渐走远的两人,纵使他思虑再周全,堵了所有的冰人,却漏了这一条锦鲤进来。
也石见自家主子没有反应,默默叹了口气,却不防听到前头的手,缓缓地道了一句:“好!”
***
二月二十六,黄道吉日,宜嫁娶、移置,五位美人或乘双辕双轮马车或坐着插着柳枝缚着红布的小轿子,辰时开始出娘家门。
陈家与白家为了自家女儿先一步入住太子府,两人的马车险些在东角楼街上撞了起来,等两家平了事端,薛家女儿的轿子已经先一步入了太子府。
赵元益坐在厅里喝着茶,听着下头的人报陈家小娘子第二个入府了,一边拿着陈语冰的画像问张宪:“你说,这个是冷十日好,还是一年半载的好?”
赵元益说着,忽地想起来一事,笑着问张宪:“子瞻,我这妻妾成群了,你的杜家小娘子呢?”
张宪眉毛微挑,合上了手中的帖子,扔给了赵元益,淡道:“殿下若觉得自己头上不会长颜色,十年五载也无妨!”
赵元益拿起帖子,细细地翻了起来,眸中已然一片凉寒,冷笑道:“既是如此,本殿下不在意让陈家两年抱三个外孙!”
张宪轻轻捏了捏右边袖子里,已经备好的草帖子。
第37第
近来京城里热闹, 楚王妃开了一个花宴,邀了张府的卫氏、林家二房的王氏、李御丞府上的舒氏等诸位夫人赴宴。
等卫氏回府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初了, 夕阳已经落下了西边的薄山, 一轮淡淡地弯月开始往枝头上爬。
进了府门,眼看着家里西北角的厨房上头冒着袅袅的炊烟, 卫氏一想到今个楚王妃有意将寿阳郡主许给子瞻,心便微微跳。
寿阳郡主今年才十三。
而子瞻今年已十七, 这一两年内势必要议亲的, 楚王妃这个时候和她露了话风, 是想捷足先登一步把子瞻定下来。
楚王妃愿意以王府贵女许嫁,卫氏心中自是十分引以为荣,只是一想到杜府的小娘子, 心里又有了一层迟疑,今日也只以“承蒙王妃厚爱,只是家中诸事都由良人作主,妾身不敢擅专”为由搪塞了过去。
按理说王府贵女比杜府生母不明的小娘子是要好百倍的, 可是,一是子瞻喜欢,二来, 这孩子也合她眼缘。
子瞻当年早产,也亏了元婶子搭了把手,子瞻这孩子,难道天生就是给杜家做新婿的吗?
正这般迷糊糊地想着, 便到了正院门口,院里今日没随卫氏出去的严妈妈站在院门外头,见她过来,忙迎道:“夫人,衙内等了你许多时候了,在里头候着呢!”
“哦?子瞻可说什么事儿?”
严妈妈回道:“衙内见夫人不在,便自己在里头坐下了,添了好几回茶,也没见他喝,想来是心里存着事儿呢!”
卫氏点头,三两步进了厅里,便见着了一身墨兰长袍的儿子,坐在铁梨木的交臂椅上,略皱着眉,用银线绣着精致云纹的袖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修长的手时不时要轻轻回捏一下袖子,像是确保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
卫氏不由有些好笑,上前两步问道:“子瞻,你袖子里头藏着什么东西,这在家里头,还怕丢了不成?”卫氏这话一出口,忽地想到她的生辰快到了,难道是子瞻为她备了生辰礼?
可是她的生辰又不在今日,不需这般着急见她啊?
卫氏这般想着,望向子瞻袖口的眼睛,便带上了两分温柔的期待,眸子里升了点点暖意。
待卫氏坐下,女使过来倒了一杯茶,又替张宪添了些。
张宪端起黑釉兔毫茶碗,茶盖微微向外翻,却是不喝。
一直盯着儿子的卫氏讶然,望着儿子的眼不露痕迹地收了回来,也抿了一口茶,眼里笼了一层柔和的光,笑道:“今个楚王妃还戏说,转眼一二十年便这般过去了,眼看着你们这些小崽子一个一个都大了,她膝下的寿阳郡主眼看着也有十三岁了!”
似乎意识到卫氏要说什么,张宪忽地道:“娘,我想向阿言提亲!”说着,张宪便从袖口里拿出那封草帖子,递给了娘亲。
卫氏眼睛放在那张紫色的草帖子上,脸上的笑瞬间降了下来:“子瞻,你明知道我们不会同意你这个节骨眼提亲,你却自己备好了草帖子?”
草帖子自来由家中长辈执笔,子瞻竟自己备好了!
张宪垂眸,“娘,我不能再拖了!”张宪的眼里泛上些许焦虑,他没有时间了。
论和阿言的交情,他眼下比不过林承彦,可是他知道林承彦致命的缺点在哪里。
张府的家世和他个人眼下的前程,同样出生于相府,他眼下是太子的侍读,爹爹正当权,娘亲与杜家阿婆私交甚密。林承彦爹亡故母落发为尼,仅依仗一位年逾古稀的阿翁,且林家阿翁致仕多年,眼下朝堂中仕子一脉的新锐势力,多是自家爹爹这些年提拨上来的。
他和林承彦的庚帖一起摆在杜家阿翁、阿婆跟前,定然是他的胜算大些。
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阿言还没有对林承彦有朦胧的情意的前提之下。
所以,他必须将原有的计划提前,他默无声息地守着这个小娘子这么些年,眼看她将要及笄,却猛然间窜出来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看似温软无害,可是,那日在遇仙正店一对上,他便看出来林承彦对阿言的野心!
他是在扮猪吃老虎!
卫氏眼睛看向了描金的房梁上一对抱着绣球的小狮子,微微吁了口气,揉着眉,有些无力地道:“子瞻,你是在拿你的前程换一位小娘子!”
眼下太子一口气纳了五位小娘子,皆是肃王府左膀右臂的女儿,京城里到处议论纷纷,肃王府必会有所动作,子瞻这时候上去触肃王府的逆鳞,难保肃王府不会拿子瞻来祭旗!
卫氏想到这里,眉头越皱越深。恒言于子瞻,也不知是福是祸。
子瞻弯身,给卫氏作了一个长揖:“娘若为儿择妇,儿希望是恒言。儿自来只有这一件事,希望能如愿以偿!”
卫氏见他恳求,到底是不忍心逆了他的心意,摆手道:“你知道我自来心口软,受不得你这一套,可是子瞻,便是迟上一年半载又如何呢?我已经写信给元婶子,她自是心中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