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宴厅里都静寂了下来,看着这边的吴敏敏缓步走到杜恒言的小几前福礼道歉。身姿优雅,曲线优美,耳上的一对玉葫芦耳坠,显得一张脸愈发明艳动人。
杜恒言心中好笑,吴刘氏为了使自家女儿获得关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她来了半月了,不信她和吴敏敏的事儿吴刘氏才知道,原先大概只是想着打马虎眼糊弄过去,毕竟自己和慕俞暂居在益州,多少仰仗着吴家看顾,也不会为这事和吴家闹翻。
说白了,就是吴家有恃无恐。
可是,眼下,大概看景阳侯府的世子和大理寺寺卿府上的郎君皆与慕俞交好,大概估摸慕俞是货真价实的太子连襟呢!
杜恒言笑道:“伯母客气了,原来那一日的美娇娘是敏敏妹妹,我倒没有看清,实在是不值当什么,小女儿家爱衣裳胭脂,最正常不过了,我以前在闺中,和太子妃娘娘也曾为衣裙起过争执呢。”
“难得侄息不计较,不过敏敏既是不敬在先,焉可不礼在后,敏敏今日便站在你嫂子身后,执婢子礼吧!”
杜恒言一惊,这是嫌自己女儿坐在那里不够引人注意呢,不过,她还消福不起,笑道:“怎可如此委屈敏敏妹妹,不若让敏敏挑一样拿手的才艺,献礼中秋佳节?”
吴刘氏眼前一亮,只听陈巍山抚掌笑道:“好,林少夫人这个主意好。”
不一会儿吴敏敏便换了舞裙上来,比舞姬的衣裳略厚些,在蜀锦上旋转开来,腰肢柔软,似弱柳扶风,脚步轻盈,一颦一笑皆透着小女孩儿的娇憨。
不过杜恒言估摸,见惯了樊楼乐伎舞姬们的风采,景川平和陈巍山怕是很难入眼。
酒席酣热之际,吴家奴仆忽来道:“主子,西院走水了!”
宴厅内众人皆是一惊,不一会儿又有人过来道:“主子,西院的火被风吹得越来越大,烧,烧到了这边,还,还请主子速速移步。”
众人出来时,便见到西边已然火光缭绕,吴刘氏干瞪着眼,口中喃喃有词:“救`火啊,快,快!”
整个吴家,连门口的小厮都过来救`火,林承彦和景川平也加入到进去,陈巍山护着女眷,吵吵嚷嚷中,武大人带着一队护卫装扮的禁军,迅速从内里包围了吴家,将府里乱窜的小厮、女使全都绑了起来。
吴振看着出去找水就不见回来的人,正皱着眉头的时候,便见一队陌生的护卫将他们所在的西院围了起来。
吴振想上去干涉,被武大人直接一个扫腿踢趴了,派人将他的嘴堵了起来,吴振本事和林楠一样,不过是文臣,吴敏敏吓得瑟瑟发抖,躲到了娘亲身后。
当夜一辆马车从吴家直接驶出了益州城。谁都不知道,益州的知州吴振已经被押解去了京城。
临行前吴振寒着眸子问林承彦:“世侄此行可是为了老夫这一颗人头?老相公一早便疑心于我?”
“当年我爹爹深入虎穴之前,和你说好里应外合,让你在约好的日子带着罗通判去围剿,可是你却提前悄悄勾结了廖家寨!让我爹爹惨死匪寇之手!这些年你又悄悄投靠了肃王府,在这偏僻的益州城里当起了土霸王!”
林承彦将一封信笺扔给了吴振,“吴师伯,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廖家寨的大当家?这是我爹爹当年安插在廖家寨的细作查出来的。”
吴振撕了蜡封,展开看,越看越是心惊,当年他与廖家寨的书信,竟然没有被销毁!
“吴师伯,当年你与廖家寨大当家成了拜把子兄弟,自此官匪勾结,廖家寨原来大当家去世后,你便悄悄夺了廖家寨大当家的位置,这些年廖家寨不过是你为肃王爷抢夺钱财的工具,你愧对我林家,愧对陛下!也不用我动手,将你送到陛下跟前,我想你吴家满门也难逃一死。”
可恨,竟是这般小人,害了他爹爹的性命,让阿翁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娘亲失去夫君的庇佑,自此躲在庵中十多年,眼下又跟着赵国的送亲队伍远走异国。
吴振踉跄大笑:“哈哈哈,我吴振精明一世,竟然拜在了一黄口小儿的手上!”
忽然吴振紧紧地盯着林承彦:“此行那个被掳到山上的苏家小子是你!”当时属下来报抢了八车货物的时候,他只问了一句“何家?”他们说姓“苏!”
林承彦点头,“我娘是苏氏。”
吴振眼里瞬时如死灰一般。
即便他知道林承彦此行定然有目的,可是,当年林楠那样一个赫赫扬扬才名远播的大才子都死在了他手上,如今他的儿子年纪尚不及弱冠,又岂是他的对手。
他想不到林家竟然还敢有人重蹈林楠的覆辙,深入廖家寨!
益州城内都看见知州府上冒起了红光,是遭了火灾,派人去慰问都被吴家人打发了出去,只说老爷多年的藏书付之一炬,眼下悲痛不已,不见客。
连州府衙门也没见吴振的身影,吴振一直喜好文墨,外人也信以为真。
不过两日,林承彦便带着用太子暗谕招来了领近安州、灵州的士兵直捣廖家寨,此时益州的罗通判依然毫不知情。
等许多士兵将罗家围起来的时候,益州城百姓才知道,益州的天要换了。
景川平临行前叹道:“真想不到一直让官府头疼不已的属地第一大匪患,竟然是官府的人做的,官匪一家,又如何剿灭。”
林承彦道:“此事,怕是京中也早有人知晓,临近的安州和灵州这些年也帮着剿过好几次,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怕是都碍着肃王爷的势力,没有捅破,只怕这属地的匪患的源头,正是肃王养的兵。”
陈巍山惊道:“如若这般,肃王爷的势力怕是比我们窥知的还要大。”
林承彦默然。
景川平又道:“慕俞,眼下正是殿下用人之际,你不如跟着我们一同回京吧!”
林承彦摇头道:“我不过是秀才的身份,尚上不得金銮殿。”林承彦想到阿言温软的模样,而且他眼下志不在此。
一旁盯着诗诗看了许久,直将诗诗的头都快低到胸口的陈巍山,依依不舍地转过了头,揶揄道:“慕俞,我看你是想眼下躲清闲,陪着你家夫人四处浪荡吧!”
林承彦笑笑,不置可否。
第104章 大结局(一)
处理了吴知州和罗通判以后, 杜恒言和慕俞并没有走,肃王府勾结匪寇的事一出,汴京城中势必又是一场恶战, 爹爹来信告诉她, 让她和慕俞再避避风头,暂且在益州住下来。
不想, 第二日一早,诗诗开门的时候, 发现有一个女子鬼鬼祟祟地在巷子口朝这边张望, 诗诗不动声色, 回头和林二叔一说,林二叔出去便将人带了回来。
是当初被杜恒言赶出杜府的紫云,杜恒言不知道她怎么到了益州?
她被灌哑了。
作为小娘子身边的贴身女使, 一旦犯错被赶出去,为了防止在外面乱说,是要被灌哑的,但是杜恒言记得当初嘱咐凌妈妈莫要灌哑她, 让她出去自谋生路,凌妈妈大约是不放心,还是将她灌哑了。
杜恒言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紫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让诗诗带她下去梳洗,诗诗想说什么, 还是忍住了。
紫云“呜呜”了两声,给杜恒言磕了两个头。
慕俞在里间看书,等她处理完,放了书出来问:“你准备收留她?”
杜恒言摇头:“不算收留,只是看她样子也是走投无路,给她一个容身之所罢了,过段时间给她买一个小院子,让她有个住的地方。”她想起了当年她和小小娘走投无路的时候。
***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杜恒言收到爹爹的信,说京城开始有了异动,景川平和陈巍山带着吴振和稍后押解过去的罗通判到了京城后,太子殿下便开始着手清理赵国近二十多年来的这一颗毒瘤——肃王府。御丞们参肃王府和肃王一党的折子铺天盖地,像雪花一般往陛下的桌前飘。
杜呈砚希望他们悄悄换一个地方,免得被蜀地残留的匪寇会波及他们。
杜恒言和林承彦一商议,决定离开蜀地,南下看看。
两日在家里修整了几天,安顿好紫云,便驾着两辆马车开始游逛起蜀地来,一辆马车做人,一辆马车放被褥炊具帐篷等,雇了之前在安州和灵州镖局中的四个护卫,加上林二叔和林叁叔,倒也还安全。
有时候会在野外露营,有时候会甩开众人,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大街小巷中,体验各种新鲜的吃食和好玩新奇的东西,杜恒言在益州的杂货店,很快便被她源源送回来的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堆满了。
开春,杜恒言在路上遇到了很多被贩卖的小孩和妇女,想到小小娘和杨淑仪当年也是这般被家人卖出去的,心中不忍,和慕俞花了银子将人买了下来,但是买了一个两个还可以,三个四个也还可以,当人到了八个的时候,杜恒言已经直觉不能这样下去了。
派了两个护卫和林叁叔将买回来的人全部带到了蜀地的慕庐,因为慕俞喜欢这个名字,一早便将这宅子买了下来,原本是两进的小院落,一共有十二间房子,一间开出来当学堂,一间给妇女们用来做针线活,其余的房间每个屋子里放了四至六张床铺。
诗诗有一天问她:“主子,你收留了这么多人,以后会不会养不起?”一日两日还好,一年两年,十年呢?
杜恒言笑道:“我没准备白养她们啊,我只是给她们提供了临时的落脚地儿,成年的女性要到杂货铺子里去帮忙或做些针线活放到杂货铺子里去卖的。她们要是身体健康得自己挣口粮,自然,要是挣得多,也是她们自己的,要是离开也可以。”
诗诗还是有些担心道:“那些小的呢?”
杜恒言点头:“你还记得我们在汴京城的南北涮锅店吗?”
诗诗点头,杜恒言道:“这汴京城的掌柜太厉害了,已经开了第三家分店,什么跑堂的,采货的,管账的,都需要人手呢,招外面的人多了,又不好管理,还要隐患,我是想着这些小姑娘或是小男孩,养个三四年,到了十一二岁,不都可以帮上忙了,而且又是养了好几年的,品性什么的又比较清楚,用着总比外面的人放心。”
一旁正在看书的慕俞听了,眼里不由闪着光,阿言似乎想自己建个商业帝国出来啊。
杜恒言塞回杂货铺子的东西实在太多,怕店里的二掌柜不靠谱,让林叁叔在那坐镇,慕俞听到她愁着没有可信的人,笑道:“阿言,你还记的翁叔吗?”
杜恒言眼中撩过惊喜:“之前爹爹留在廖家寨的人?”
林承彦点头,杜恒言笑道:“哪有比翁叔更靠谱的。”林楠去世了十多年,可是翁叔却一直没有离开廖家寨,而是暗中搜集吴振当年谋害林楠的证据,翁叔一直在廖家寨里也没有娶妻生子,三十多岁了。
杜恒言当即写信给林叁叔,林承彦写信给翁叔,翁叔以前受过林楠的恩惠,一直铭记于心,林承彦交给他的又是这种安稳的差事,自然没有不接了的。
杜恒言无后顾之忧哦,直接将慕庐的八间房子都塞满了人。
剩下两间,翁叔的意思是,日后他们若是回来,还有个落脚的地方,是以,杜恒言没敢再救济。
再说,救济这事她和慕俞若做多了,京城里即便太子不忌惮,旁人也要往陛下跟前参他们一个“居心叵测”了。
杜恒言这一趟南行便走了一年半,第二年秋天的时候,到了大理,杜恒言干脆和慕俞在这边过了冬,不管毕竟是梁王的地盘,两人都十分低调,怕又惹来祸端。
其间,翁叔送信来,说汴京城里有人给她捎来了几本凤竹公子新出的话本子,但不知道是谁寄来的。
杜恒言挑了一个阴雨天,在家里把几本话本子啃了个干净,看完了忽然觉得这几本话本的文风有些低沉,以前虽说基调也不高昂,但是尚有一种期待,男女主的结局也是皆大欢喜,而这一次,要么女主远走他方,要么男主远走他方,杜恒言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慕俞见她皱着眉头想,笑道:“或许是凤竹公子情感上遇了些挫折,在书里有些体现。看这凤竹公子的笔调,想来尚不至中年,遇到一些磨难也是难免的。”
杜恒言见慕俞神色十分肯定,往他脸上凑了凑,“这凤竹公子你该不会认识吧?”
慕俞在她额上啄了一口,“我若认识,那夫人定当也认识了。夫人可知道是谁?”
慕俞目光灼灼地看着阿言。
有那么一瞬间,杜恒言心上忽然漏了半拍,林承彦见到眼神有异色,一位她猜出来的时候,却忽地猛然间被她推倒:“哎呀,夫君,你越来越好看了!”
说着,一个柔软清甜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屋外打扫着庭院的落英的诗诗听到里面忽然传来女主人的惊呼,羞得红了脸,轻轻过去给她们带上了门。
***
离开京城的第三年初春,杜恒言在爹爹的信中得知肃王爷带着余孽逃到了蜀地,让她们速速回京。
自从吴振被押回京城以后,关于肃王府的各种大逆不道的隐秘都被一一揭发了出来,而这回,是太子殿下陪着太子妃去肃王府,竟然发现肃王府府中备着龙袍和凤袍,太子殿下亲眼所见。
京中再次一片哗然。
然而当日里,肃王爷带着华平郡王逃走了,只留下被太子擒获的赵延平和女眷。汴京城里城门大关,只进不准出。
开始全城搜捕肃王爷和华平郡王。
然而肃王爷似乎一早便在等着这么一天,短短十天便纠集了八万人的军队将汴京城包围了。
事时,杜呈砚早前便外出云游,不知所踪,禁军群龙无首,肃王爷对帝位势在必得。
张宪将赵延平绑在了朱雀门上,逼迫肃王爷束手就擒,肃王爷并没有退却,昭城郡主赵萱儿却穿着郡主的品级宫装,戴着七翟冠,站在了肃王爷的马蹄下,请求父王保全侄儿一命。
赵萱儿是太子妃的娘亲,又是肃王爷的嫡女,两军将士一时都不敢枉然迈出一步。
但是,朱雀门上的张宪却一只箭镞将赵延平的左耳射了下来,肃王爷干脆自己拉了满弓,朝自己孙子的心窝上射了一箭,势要攻进皇宫。
两军对垒了三天,汴京城被围困,汴河运河也停运,眼看着皇城中的官家和太子殿下要成困兽,千钧一发之际,杜呈砚从天而降,身后是十万杨家军。
胜负不过一夕之间。
肃王爷溃败,带着余部往蜀地潜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