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外静静地。
无论江湖中有多么好奇,可到了晚上,他们却是不敢来看的。
吴裙看着街口处的红灯笼,却又突然想起了很远的江南。
知州家的门口也是挂了两个这样的灯笼。
她想到那青袍病容的书生来缓缓叹了口气:
“你替我杀个人好不好?”
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方应看已点了身上几处穴道止血,这伤差点要了他的命,可男人却浑不在意:
“你要杀谁?”
他笑问。
“苏梦枕。”
吴裙回头又倒了杯酒。
那杯酒并未送到美人唇边,只是在那如玉指尖轻轻摇晃着。
灯光、雪色与烈酒,不由让人口干舌燥。
方应看轻笑了声任由美人将酒自上而下缓缓倒入口中。
“好。”
男人舔了舔唇角道。
任谁也看不出来这声色犬马的深沉浪子与江湖中率真稚气的小侯爷竟是一人。
天渐渐亮了。
那笙歌曼妙的小楼终于沉寂了下来。
六分半堂内:
雷纯自从回来后便从未出过房门。
对她那样的美人来说,毁容比杀了她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她自是知道那女人不会轻易跟着她走,于是也做好了受伤的打算。
对于男人来说,无论如何总是弱者更楚楚可怜,不是吗?
可她万没有想到,那贱人竟敢不顾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势力划伤她的脸。
“小姐呢?”
门外一道年轻温和的声音问。
那是狄飞惊的声音。
雷纯紧紧捏住被角,连呼吸也屏住了。
她既怕他进来,又怕他不进来。
“小姐似是心情不好,从昨日便一直未曾出来过。”
侍女道。
她话音刚落雷纯便咬住了唇。
可狄飞惊只是淡淡点头。
他并未再多言,甚至不曾再问一句。
白衣少年已经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不闻。
房内女人摸着脸上伤疤狠狠将镜子摔到了地上。
第78章
金风细雨楼由苏遮幕首创。到苏梦枕手里时已是京师第一大帮派, 座下高手云集。
是夜,开封府内灯火辉煌。
而深巷中却人烟寂寂。
认识苏梦枕的人很多,而知道他踪迹的人却很少。
那青石阶路上已多了一张烫金的帖子。
“楼主。”
朱小腰看了四周一眼却并未见人,不由有些惊诧。
病容书生轻咳了声, 摆手道:
“将那帖子拿来吧。”
苏梦枕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他生来沉疾多病可却不畏惧任何事情,好像无论何时都是笃定孤傲的。
朱小腰应了声缓缓捡起那帖子。
烫金作边,笺纸为裁, 细嗅还有股红楼的温柔脂粉味儿。
苏梦枕面色不变, 可看到那名字时却笑了。
送请柬的人是方应看。
“神枪血剑小侯爷的方应看?”
朱小腰皱眉。
方应看不仅在江湖中很有名气, 在朝堂上也很有名气。
他的人脉很广, 财脉也不错。这样一个人深夜下了拜贴又是为何事呢?
病容书生微微拢了拢青袍披风:
“走吧。”
他神色淡然,不知为何却让人放下了心。
朱小腰笑着驾起了马车。
开封城中有道河,每逢夜里便格外热闹。
方应看便是这里的常客。
他虽看起来率真稚气, 可该有的风流却一点没少。
画舫上歌舞升平,提着灯笼的婢女静静立于一旁。
朱小腰刚想进去却被一双苍白俊秀的手止住了。
“这请柬上只请了苏先生。”
一道嘶哑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朱小腰陡然一惊,却见那舫外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正是一双肉/掌练的炉火纯青的“铁树开花”。
苏梦枕也看见了。
他面色依旧淡淡地,甚至还多了丝笑意。
朱小腰看了那双沉傲疏冷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是平静了下来。
那人是苏梦枕。
谁又能留下他呢?
方应看正在舫中喝酒。
他喝酒只喝上好的女儿红, 前几日小楼里的酒都被烧了。可有钱总是能买到更多的东西。酒也一样。
“苏楼主可能喝酒?”
小侯爷笑问。
苏梦枕淡笑道:“旧疾缠身,只能以茶代酒了。”
方应看微微颔首。
那歌舞已到兴处。
方应看的酒也喝完了。
他忽然叹气道:“苏楼主不该惹女人。”
“哦?”
病容公子淡淡道。
小侯爷轻笑了声,他生的率真稚气,这笑意也像单纯关心一般。
“有女人请我杀了楼主。”
他随意道。
苏梦枕轻咳了声, 看着舫外江色沉沉:
“那她可有付报酬?”
请人杀人自是要付报酬的, 请方应看更是如此。
小侯爷指尖微顿, 倒酒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的美色便是报酬。”
泠泠酒水顺着玉壶倒入杯中,竟分不清是外间江面粼粼。
男人执起酒杯轻轻摇了摇:
“楼主不生气?”
苏梦枕却笑了。
他生的病容很少展颜,今日却笑了很多次:
“你也说了那是个美人。”
他淡淡道。
美人就算再任性一些也是可以原谅的,更何况她那样要人命的美人。
方应看不说话了。
他只是静静地喝完了杯中烈酒。
月色西沉。
红烛幽幽照着画舫。
朱小腰听见了杯碎的声音,还有风声。
门已被推开了。
病容书生拢了拢青色披风,缓缓走了出来。
方应看依旧坐在高位上喝酒。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朱小腰眼神微顿,最终却什么都没问。
马车像来时一般轱辘轱辘沿着小巷石阶上走着。
那马车上不知何时却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古烟宫裙的绝色美人。
那美人收了伞静静地看着窗外寒风与明月。
她的面色很白,比带病的年轻公子还要白上几分。可她又很美,长睫若小扇一般遮住幽幽烟色。
苏梦枕咳嗽了声,便见面前又多了碗白水,那水是自茶壶中倒出的,还冒着热气。
那人将白水放下便又转过了身去。
夜色如水,更衬地美人眉眼秾艳。
“你不是想杀我吗?”
他淡淡笑道。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
浅浅在巷中落了一层。
吴裙伸手接过一朵来。她的手很冷,那雪落在掌心也不化,反而如同凝固住了一般。
“我昨天很生气。”
她轻声道。
她在生气什么?因为他拦住了她,那也是她第一次失手。
苏梦枕挑了挑眉:
“你毁了雷纯的容貌。”
男人语气很淡,亦听不出情绪来。
那美人终于回过头来,高云寒鬓上只嵌了一支白玉簪子点缀。可她的面容又是那般动人,像是巍巍宫廷中深年的古卷一般清幽冷冽:
“这难道是件很重要的事?”
窗外雪已下的更大了。
苏梦枕看着那茫茫屋檐忽然问:
“你是怎么死的?”
吴裙轻轻倒了杯热茶暖手,她的手是常年暖不热的,可天冷时还是下意识的如此动作。
她听见男人问话,只是淡淡摇头:“不知道。”
“你生前一定有很多仇人。”
病容书生轻咳了声。
他声音淡淡地,却很笃定。
吴裙也不在意,只随意问:
“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这样难道很碍眼?”
她静静垂着长睫,微侧着的半边面容既温柔又无情。
苏梦枕笑了笑:“确实很碍眼。”
这世上每个人都无法活的随心自在,他们想要的得不到会嫉妒,要的太多会贪婪。失去了会失望,被抢走会不甘。
苏梦枕也会。
他从生来便做不到艳鬼一样洒脱,因为他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所以总得妥协。
可他又比一般人更令人惊艳些。
马车已停了下来,金风细雨楼也到了。
吴裙缓缓揭开帘子来,在雪中撑起了伞。
苏梦枕握拳轻咳了声。
那楼中还亮着灯火。
二楼处,一个穿白衣的年轻人负手立在栏杆处。
吴裙见过他,叫白愁飞。
他似乎是一个很寂寞的人,这种寂寞大多源于野心。
金风细雨楼的灯火已经熄灭了。
那艳鬼倚着窗柩幽幽地看着屋檐落雪。
这是开封今年的第四场雪,可她却还未找到杀她的人。
吴裙忽而又想到那病容公子的话来。
‘仇人很多么?’
她手中还有上楼时新摘的红梅,像血一般鲜艳的颜色。
被那如玉的手指轻轻折下,缓缓滴落在雪地中。
画舫里:
两人走后方应看始终挺直的背忽然弯了下去,那杯中的酒也变成了红色。
“小侯爷?”
孟空空上前担忧道。
却见锦衣公子微微摆了摆手:
“无碍。”
他虽受了伤,面上却仍带着笑意。
这江湖中向来只有别人被他插刀的时候,竟不想今日也轮到了自己。
那美人可真是无情啊。
方应看舔了舔唇角,眼中笑意沉沉。
天亮了。
这开封府中雪却仍旧未消。
一处茶楼里:
米有桥等了很久,才见那锦衣公子缓缓而来,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我听说你受伤了?”
他放下茶杯问。
方应看笑着摇了摇头。
茶楼里很静,过了会儿他忽然道:“苏梦枕是个很不错的人。”
“你要压金风细雨楼?”
米有桥挑眉。
“不错。”
方应看折扇轻点。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他拍了拍手,旁边自有人呈上一个匣子来。
那匣子里装了一幅画,看起来很神秘。
米有桥孤疑的打开画卷,面色却变了。
已近午时,茶楼中人渐渐多了起来。
男人叹了口气:“你这画是哪里来的?”
“从地下挖出来的。”
方应看轻笑了声。
米有桥也笑了:“哪片地,说来我也去试试。”
“开封城外的乱葬岗里。”
小侯爷淡淡道。
男人自是知道他在说假话,也不再绕弯子:
“这画陛下也有一幅。”
方应看指尖微顿,却听那人摇头道:
“我也只粗粗看过一眼,具体是不是也不太清楚。不过……”
“那样的美人,想来也是不存在的。”
他说完哂然失笑,方应看也笑了。
徽宗确实有那幅画。
不过他也没有见过那画上美人,只将画卷锁于高阁之上日日瞻仰。
米有桥亦是偶然间才得见。
这两幅画内容虽一致,却还是有些不一样,徽宗是旧画,而方应看手中的却是新画。
天色黯淡,这茶楼中也只剩了一个人。
方应看已经走了。
米有桥似一瞬间苍老了起来。
他没有说的是那裙子名为古烟长宫裙,是前朝内庭才有的织锦手法,织那锦缎的有七百八十六人,却都在一夜之间被人杀了干净。
画中美人到底是谁?那是个连死人也不知道的秘密。
夜深了。
吴裙轻吸了口香。
她今日未曾杀人,身体总归有些不舒服。此刻正恹恹地靠在窗边。
冬日里夜风清凉,吹着薄衫猎猎。
白愁飞在对面楼上饮酒,却似若有所感回过头去。便只见一枝红梅斜斜自窗口掉落。
他武功很好,视力也很好。自然看清那小楼中空无一人。
那是苏梦枕专门辟出来的阁楼。
王小石问时,却见那面带病容的清隽青年笑着咳了声:
“或许里面住了位美人呢。”
他语气随意,白愁飞此刻却觉得里面或许真的住了位美人。
一位与这金风细雨楼很相配的美人。
第79章
天蒙蒙将亮。
吴裙折了枝红梅别在衣襟上, 倒也有了些新鲜气儿。
昨夜里天气猛然冷了下来,连窗子上也覆了层冰。
这是冬日里难得的寒天。
可吴裙心情却不错。
她将热水放在那青袍公子面前,见他将手中笺纸看完才停了下来。
苏梦枕在看一封信。
那是一封女子的来信,下笔婉转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