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破体无形剑气总是无处不在。
吴裙虎口处已有些震裂,血丝顺着刀柄缓缓流下。
艳鬼也有血,也会疼。
可她的眼神依旧很冷,像是破不开的寒冰一样。
无形剑气与有形刀柄相撞,武士/刀上的刺芒缓缓碎落。
关七眼中有些可惜,这刀法很好,使它的人也很好,可也只是好而已。
可下一刻他却顿住了。
因为那本已败落擦肩而过的一刀突然又折了回来,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肩头。
“这一刀叫迎风一刀斩。”
那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淡淡道。
雪下的更大了,隐隐听见男人的咳嗽声。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巷子口,并未有出手的打算。
慢慢地。
关七的灰衣白了,他的发丝也白了。
可他却突然笑了起来,英俊的脸上肆意张扬:
“这一刀很好。”
吴裙并未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刀上血滴,一滴一滴落入寒天白茫之中。
关七眼中兴味盎然。
他并未理会肩头的伤,只是道:“你们可以一起来。”
他已经开始认真了。
可吴裙转头望着他。
她的目光很美,像是深巷旧画中经年隔世的仕女,静地动人。可那冷清的静中又有股妙不可言的杀气。
没有一个女人会有这种眼神。
也没有一个女人会像她那般美。
关七轻叹了口气:“我似乎曾经见过你。”
吴裙微微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听见这种话。”
关七却似明白了,女人都喜欢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一个绝世美人。
她们总希望男人能将她们放在心头,而不是似是而非。
他的目光中也有这种意味。
可他这次却想错了。
对面那宫裙袅袅的美人静静侧着半边面容,冷声道:
“我不喜欢是因为过去三个月里有四个人这样同我说过,可是他们却从不说下半句。”
“什么下半句?”
关七眯眼问。
吴裙叹了口气:“自然是在哪里见过我啊。”
这真是很温柔的语气,与她冷淡的面容相对有种奇异的魅力。
关七却不说话了。
他向来是一个很敢说的人,可他此刻却沉默了。
雪缓缓飘落在骨伞之上,冷的渗人。
吴裙长睫若小扇一般微微抖落细雪。
这是很静的一幕,两人都在等。
他们等了很久。
最先说话的却是那个靠在青瓦下的病容公子。
他轻轻拢了拢身上披风问:“前面三个说见过你的人都怎样了?”
这似只是随意一问一般。
吴裙微微蹙了蹙眉:“他们自然很好。”
“哦?”
苏梦枕淡淡挑眉。
那宫装美人持着伞道:“他们武功都不如我,我让他们说一个名字便放过他。”
“他们都让我来找关七。”
她话已说完了。
那灰衣英俊男人嘴唇动了动:
“他们让你来找关七?”
他声音有些奇怪。
吴裙却似未发觉一般,淡淡道:“确是如此。”
雪茫茫落了一地。
关七的武功是比她要高的,可他偏偏知道很多东西。
于是她只能一直等他。
过了很久,灰衣男人淡淡道:
“三日后我可以告诉你。”
他并未说为何要等到三日后,吴裙也没有问,她只是道:
“好。”
天色渐渐昏沉。
关七已经走了。
这雪地中只剩了苏梦枕与吴裙二人。
那青袍公子轻轻咳嗽了声:“我要走了。”
他身体本就不好,此次应约为她掠阵已是极限,可他还是道:
“三日后我陪你一起。”
那声音淡淡地,听不出情绪来。
吴裙也并未说话。
这巷子里只剩茫茫白雪。
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持着伞。
这谜团已经快解开了,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那巷子口已站了一个人。
他不知已站了多久,或许是在暮色渐至的时候。
吴裙见了他,心中竟忽然静了下来。
“你来了。”
她道。
狄飞惊轻轻笑了笑:“你似乎很烦恼。”
他语气温和,干净俊秀的像是一个少年。
他也确实是一个穿白衣的低着头的少年。
吴裙叹了口气:“我好像已经知道是谁杀了我了。”
她这样说着,面上却有些惆怅。
狄飞惊没有再问。
他只是轻轻替她撑着伞。
“我或许可以陪你再走走。”
他道。
吴裙静静看着他。
那可真是一个很好看的少年,她看了很久,那少年却始终低着头。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她忽然问。
“因为我身有残疾。”
白衣俊逸的少年声音依旧很温和。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温柔又寂寞。
吴裙不再问了,她只道:“我们去哪儿?”
那滴着血的手腕静静隐于袖口中。
狄飞惊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他叹了口气,轻轻伸手捧起了艳鬼的手腕,她虎口处已被震裂,此刻还在缓缓滴着血,在如雪的皓腕上煞是碍眼。
吴裙也看见了。
“不碍事。”
她刚要抽回手来,便见那俊秀温雅的白衣少年轻轻吻了吻那伤口。
他姿态很温柔,像是在对待珍宝一般。
宫裙美人静静敛下眉眼来。
他们走了很久。
这夜里闹市中却还热闹着,他们只看见了一个撑着古伞的白衣少年,他长的真俊秀,低着头买了一个河灯。
这河灯是去年剩下的,冬日里河中结冰,本就不会有人买。
小贩本只想试试运气,却真碰到了一个。
“这是送给我的?”
吴裙问。
狄飞惊温柔的将河灯递给她:
“我听说将烦恼写在上面被河水冲走来年便不会来了。”
他的声音很淡也很轻,像他这个人一样。
这话便也只有小孩子会信。
吴裙却并未拒绝。
她伸手接过河灯来,温声道:“谢谢你了。”
这几日连日大雪,河水中早已覆了一层冰。
连画舫也都只停在岸边。
吴裙用黛笔轻轻写下愿望来,她写字的样子很认真,连长睫也舍不得颤动。
微侧的半边面容在灯火下美的氤氲。
狄飞惊静静地在一旁等着。
他那样温柔俊秀的少年便是站在这儿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吴裙已写好了。
她将河灯放在冰面上微微蹙了蹙眉。
狄飞惊始终低着头。
可他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源源不断的内力自掌心传来,吴裙的手很冷此刻竟也觉得有些热了。
那冰面已被内力化开,水流潺潺破开冰层,带着还燃着红蜡的河灯向远方而去。
他并未说话,只是望着她笑了笑。
吴裙不能笑。
她忽然伸手轻轻环住了那个白衣俊秀的少年。
她抱着他过了很久。
天已快亮了。
灯火渐渐散去。
“疼不疼?”
她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那衣领,忽然问。
狄飞惊静静垂着眼:“不疼。”
他并未问她为何要杀了雷损,就像他也未问自己为何不顾六分半堂的恩情替她遮掩一般。
狄飞惊始终会一直陪着那个叫吴裙的艳鬼。
第81章
自那日见过那幅画后, 米有桥便更留意了些。
他趁徽宗不在时偷偷潜入书阁中查探。
果真在其中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那日日瞻仰的美人册背面的印章竟上有四个字:重和元年。
米有桥忽然想起当年一件奇事来。
三年前,宋金结“海上之盟”,金人为表诚意,遣十二位金缕阁衣高手渡海而来, 护送一件珍宝前往中原。
金人有珍宝十九,俱以画册相呈,徽宗却独独看中了一幅画中画。
这本也无甚,毕竟陛下喜书画花鸟已是多时, 可那画中画的却是一个美人, 一个谁也没有见过的美人。
为了迎接那幅画, 徽宗曾作为交换将自前朝传下的一条以鲛纱织成的宫裙送与金使, 画中人怎会换衣?当时亦是引为风流韵语。
这也正是最奇怪之处。
当年金人送与徽宗挑选的样画上美人持伞侧立,只一个侧面便已美的天地失色。
可所有人都记得,她穿的是一件雪白的云纱。
而前日方应看的画中, 那美人却是穿着前朝的古烟长宫裙。
正是徽宗当年所送。
米有桥想到这儿,心中竟是生了些寒意。
且不说那画中人是否存在,便是真的存在也应早已死在了三年前渡口一役中,又怎会活生生的换上古烟长宫裙来作画呢?
天色昏沉。
雪冷冷地飘落在屋檐上, 关七已经来了。
他一生光明磊落,唯一做的一件错事便是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子。
因为这个女子,他多年剑气毁于一旦,竟是生了心魔。
他杀了那个美人, 也梦见过那个美人。
很多个夜晚, 这心魔不知是为误杀而生还是欲念而生。
温小白走了, 雷损死了,昭弟死了。
可他总会想起那个倒在血泊里,静静地闭着双眼的女子。
他记得她身上的衣裙,记得她高云微散的发髻,记得她是金国献给徽宗的礼物。
更记得他亲手杀了她。
可他一直不承认,于是他入了魔。
在三日前见她时,他还是不承认。
他已经骗了自己三年。
灰衣英俊男人慢慢转过身去,他已与那日大不相同。
若说三日前还有几分浑浊疯癫的话,今日便已完全清醒了。
关七已入了魔,吴裙从第一眼见他时便知道。
所以她等了他三天。
那梅花树下已站了一个人。
她依旧那么美,像这冬日里的雪,清冷如雾。
“我已了结了迷天盟旧事。”
关七突然道。
吴裙微微颔首。她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关七的目光突然有些奇怪。
因为直到此刻,他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以为她是来寻仇的。
她记得那个雪夜里发生的所有事,所以她终于来找他了。
可如今,她的目光陌生冷清,却是像在听一个故事一般。
“你难道已经忘了?”
关七心头忽然泛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像是庆幸,又比这更残忍一些。
穿着古烟宫裙的女子面色未变,她只是静静地撑着伞。
“艳鬼总是会忘记很多事的。”
她语气淡淡,连落在长睫上的雪也不舍消融。
关七深深地看着她,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漠然,温柔漠然的无情。
“是我杀了你。”
灰衣英俊男人缓缓道。
他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可那面容沉隽的美人眼神却依旧淡淡的。
她的眼里没有任何人。
关七面上已有风霜之色。
低沉的声音在雪夜中格外清晰:
“重和元年,大宋要与金国结盟,这件事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反对之声都极大,可蔡京与傅宗书等奸臣向徽宗进谗言,并以一幅画相诱。”
“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那画,只知那画上是个很美的女人。”
“明知与虎谋皮,徽宗却还是答应了,他已被那绝色美人勾住了魂。”
于此同时,暗阁之中,方应看手指轻叩,挖出镶嵌于墙上的砖块来。
那是方歌吟藏了三年的笔记,记录了这江湖中许多密事。
小侯爷静静地翻着书页,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有一页的字迹很乱,涂涂改改几乎很难辨认:
‘江湖中称那为渡口血案。
在金使下船的那一夜,迷天盟七圣主关七率四位高手劫杀金人,以阻会盟。
金缕阁十二铜人尽数死于那一役。
徽宗派人来援时便只剩了一捧灰尘。’
“你说是你杀了我?”
那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转过身来,裙摆袅袅的垂在雪地中,像是云雾一般美好。
关七目光中有偏执有痴迷,忽然又清醒了过来。
像无数次梦里一般。
他没有说话,因为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这雪啊依旧下着,覆了古伞红梅。
像是那人眉目寒霜。
吴裙轻轻叹了口气:“剩下的三个人是谁?”
关七摇了摇头:
“对你出手的人是我。”
他已不愿说了。
吴裙并未再看他,她撑着伞像来时一般安静地离去。
她没有杀他,甚至未多看他一眼。
好像他是不打紧的尘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