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沉吟了一下,道:“这也容易,我这就去寻摸一个别院,只说是身子不爽要修养便完了。”不过这样的话,别院内外就必须看得水泼不进的才行。他看向自己这个堂侄,道,“到时候少不得你多费心。”这是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全吊在了林瑜的身上。
“既然堂叔信任小侄,小侄自然不会让堂叔失望。”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各自安排去不提。
林如海自去安排寻起庄子来,林瑜身上的担子更重一些,换来辰子这么一说,方叹道:“人到用时方恨少,你那边怎么样了。”
辰子沉默地摇摇头,道:“虽挑选了一些,但是能用的并不多,还需要好好教着。”地支向来是贵精不贵多,新来的都不敢叫他们知道是给林瑜做事,暂时看着罢了。
“也罢了,这事原急不得。”林瑜一时转过许多念头,又都放弃了,吩咐另一件事道,“你还做你的活,只是平日里往养生堂里头捡那些还不大懂事的七八岁孩子,送回姑苏黄石那里慢慢教着,过些年也就能用了。实在有好苗子的话再与我说。”不过,一般来说,也就只有一开始被发现资质差,只好安排去别的地方,否则大概是离不开的。
辰子应诺行礼退下。
一边的白术等人走了之后,这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问道:“喊张忠过来吗?”
“明天再说吧。”林瑜按了按眉间,白术上前,伺候他卸了白玉冠,轻轻地替他按着头,劝道:“大爷自己保重些,那么多事都自己担着不成?”
林瑜比着眼睛笑道:“我已经是很会叫别人分担的了,要真全自己管着,哪里管得过来?”以前还有一些得过且过的心思,想着能保全自己便行了。现在想法变了,要准备的自然就多起来。
第二天,林瑜将张忠并这里的林管家喊来,这么一说,林管家便笑道:“最不缺的便是人,只是劳烦张护卫少不得多多尽心。”
在这种时候,林瑜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生子这种东西还是有一定的作用的。林如海来扬州任职的时候,家下人都带着,虽然良莠不齐,但是数量上还是很可观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家生子还是有点用的。
不过,想想早些年就被他散了大半的家生子,林瑜心道自己还是算了。毕竟从长远来看,家生子彼此之间关系纠结,连成一张大网,默契的欺上瞒下坑害主家还真不是什么遥远的例子。
反面例子,依旧是贾家。
下剩的事情也不必林瑜亲自插手,张忠做惯了的,其他的自有成例,照章办事就行。
如此安稳地过了三个月,时光近夏,气候渐渐的热了起来。林如海寻摸的庄子也已经买下了,近日来已经收拾地差不多,等里头人都齐活了便可以搬进去。
名义也是现成的,身子不爽利,去别院避暑。
不过,还没来得及成行,便叫耽搁住了。
这一日,林瑜正在院子里廊下乘凉看宋史,顺便一心二用听苏木背兵书《太白阴经》。这本兵书的名字听着玄幻,实则唐时的李筌所著。原是太白星主杀伐,这才去了这么容易叫人误会的名字。整书包括人谋、杂仪、战具、预备、阵图、祭文、捷书、药方、杂占、遁甲、杂式等篇,比起太过久远的吴子、六韬(注)要更适宜现在一些。
不过,林瑜听着有些内容还是有些局限性,他正想着是不是将空间中的一些军事著作翻出来,删其太过先进的,稍稍改成现在人能接受来用。就见刚去外头应门的白术不紧不慢地直接走过来,林瑜微蹙了眉,示意苏木先停下来,苏木扶着胸口松了口气。
想了想,又忍不住苦了脸,这次一下子背好就好了,要是换个时间岂不是还要再受一次折磨?
这边白术弯下腰道:“外头老爷遣人来请,叫大爷去外头书房见客,是里头太太的娘家人来了。”
林瑜恍然,是贾家来人看外嫁有孕的姑奶奶。掐指算算,三个月的时间,倒是没怎么耽搁,想必一接到这边的信,就紧赶慢赶地遣了人来。也对,如今林贾两家的桥梁贾敏还在,林如海又是一个正三品的大员,身上还是盐政这样要紧的职位,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贾家只有死死抱紧这门姻亲的份。
结果,原著里,因为贾敏没有生下嫡子,还一病去了,贾母便动了将林黛玉嫁给贾宝玉的念头。一来的确是疼爱林黛玉,二来便是为了维持与林家的这一门亲。也只有王夫人竟不乐意,抬了自己的外甥女出来打擂台。按说,就算林黛玉失母,只要有林如海在,在能给贾宝玉助力上,薛家也是比不过世代书香的林家的。
可见,这年代一个正经嫡子代表的东西实在太多,林瑜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任凭白术给他换衣裳,一不留神又被挂上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
无语地低头看了看,现在再拆解也没必要,只好在苏木忍笑的神情中,带了京墨往外走。经过他的时候,林瑜拿手里的扇子点了点他的额头,道:“背得磕磕绊绊的,回头且有你好果子吃。”苏木一下子垮了脸,摸着红红的额头对着林瑜的背影呐呐无言。
一边玩耍的灵芝晃荡着脚丫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见苏木回头瞪她,便冲着他做鬼脸道:“羞羞脸、羞羞脸,书都背不好,我都快背出来啦!”
见两人又闹起来了,白术忍不住摇摇头。许是大了些,晓得怕了,灵芝不大与大爷闹了,还说消停些了呢!没成想,来了个苏木,两人倒是你来我往的,闹腾得慌。
日头有些晃眼,林瑜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却没什么不自在。反倒是身后的京墨走了几步额上就起了细细密密的汗,他看了眼自家大爷悠闲自在的样子,心道还真是不惧寒暑,实在叫人羡慕。
另一头,林如海书房却是窗户大开着透气,他是个文弱书生,虽热也不敢多用冰,只好多多开窗通风,也算借点凉意。
他眼前的正是贾琏,荣国府如今袭爵之人贾赦的独子,生得一张风流桃花面,还没订亲呢,但是荣国府也实在是拿不出人来了。贾敏有孕这般大事,叫贾琏这个侄子来看姑姑也是应该,便点了老成的仆从叫好生送了来。贾母原是想叫赖家的走这一趟,不过这夫妇两个是府里的大管家,须离不得他们,便派了林之孝夫妻两个来。这会子林之孝家的正在后院贾敏处呢!
贾琏恭敬地一一转达了家里头人问的好,觉得略有些气闷,便不由自主地转头看窗外。谁知,竟正好看到一个形容俊美异常的少年分花拂柳地走来,不由得呆了。
宝玉小小年纪的常叹生不逢时,见不到卫玠那样的璧人,他还笑他年幼无知,哪会有人真的如玉一般呢?今儿见了这人,可知是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着实打了脸了。
第36章
来之前,贾母特地拉了贾琏过去嘱咐过, 去探探这个常年住在林府的堂侄是个什么来头。贾敏给她的信里说了这么个人, 还满口赞誉之词, 那时候她就按耐不住了, 深怕自己女儿一时想不开就立了嗣子。如今好了,敏儿又有了身孕,但是贾母心里不免担忧。
这不是有句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么,是以她在临行之前,拉了贾琏并林之孝家的两人细细嘱咐了, 务必要让贾敏知道万万不可立什么嗣子。若是之后实在无法,再考虑不迟。再者, 这堂侄年纪也忒大了一些,还是找个年纪小的好, 养得熟。
贾琏走在林瑜的身侧,偷眼看他在日光下白得几乎发光的侧脸, 将贾母的殷殷叮嘱走就不知丢哪里去了。只觉得有这么个亲戚,也挺好的。
这个盐政的府邸在经过多任盐政的修缮之后, 端的是富丽堂皇。不过, 整个林府算上林瑜也不过是四个主子罢了,再加上伺候的各色仆役,也才将将过百之数。这还是算上了这一段时间, 为了别院特意添上的护卫。
是以, 除了林瑜自己独占了府上东南角的一大块地方, 林如海的外书房和内院其实还是比较接近的。两人便没有乘轿子, 或者说,林瑜本意是叫准备的,但是贾琏一听两人各乘一顶软轿,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张口就拒绝了,只说自己想看看这府里头的好景致。
两人进了内院,安坐的贾敏一见,本想开口的招呼给笑了回去,她忙招来青兰,叫她服侍贾琏,一边问道:“瞧瞧这一头一脸的汗,可是走来的,这么大热的天也不知道自己保重些。”又嗔着林瑜不懂待客。
贾琏叫室内些微的凉意一激,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汗湿纱衣了,忙辩道:“原是我想着看看院子里的景色,没成想多走了几步,冲撞了姑姑,实在不该。”
贾敏瞅着林瑜笑道:“你们哥儿俩倒是感情好。”又道,“快去收拾一下,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林瑜见她笑得那个样,也不理论。
贾琏便扭捏道:“不必劳烦姑姑,我一会子回去再换罢?”
“怕什么,你才多大!这院子里就有浴房,现收拾了,也省得一冷一热,受了风寒可不是玩的。”说着又看林瑜。
林瑜一点头,笑道:“堂婶说得很是,我放在已经叫外头人准备去了。”
贾琏一讶,这才想起刚才在外头他稍微顿了顿,与应门的丫鬟说了些什么,只是自己恍恍惚惚的,什么都没有注意,可见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贾敏显然挺习惯的,笑着打趣了一句再仔细不过你,便叫青兰领了贾琏交给外头知事的婆子去。
等贾琏自己穿了衣服回来后,就见姑姑院内已经没有了林瑜的身影,不由的微微失望。
贾敏一瞧他脸上,就知他心里想着什么,便道:“他预备着明年的秋闱,我就叫他回去了。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他,学问是极好的。”
贾琏一听忙摆手道:“姑姑还不知道我,最不耐烦这些个经史子曰的,这是拿我说笑呢!”
贾敏听了,也不过一哂并不多劝,转而问起了贾母还有两个兄长的好。贾琏忙一一的说了,终于想起了贾母在他临行的嘱咐,又觉得这个当着那么多的丫鬟婆子说这个不大好,便拿眼睛看自家姑姑。
贾敏一顿,便嘱咐丫头们先下去,只留下贴身的青兰。微微肃容道:“可是有事?”
贾琏看着原本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竟在几息之内退的一干二净,心里微叹,听得贾敏问,忙收敛了心思,将贾母的担忧说了,然后垂手不语。
贾敏一听,不意自己的赞叹给了母亲这般大的误会,叹了一声,挥手叫贾琏坐下,一边道:“我倒是想认他当儿子呢,只是人家不见得乐意。”
见贾琏面上不以为意,贾敏摇摇头,心道那孩子自有本事,就算没有自家老爷提携也是无妨的。更何况,这特殊的时节,反倒是他们一家子反过来仰仗他呢!如今,已是这般了,谁说得准以后是不是有更多需要帮忙的地方呢?
不过,这些也没必要多说,她只道:“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独个儿过活,一家子的指望都在他身上了,过继一事万万休谈。”
贾琏一怔,道:“小侄不知。”贾母也没说这个。
“是我忘了说。”贾敏道,她院试动过心思,后来真知道林瑜了,也就歇了这心思。因着心里无意,给母亲去信的时候,也就忘了说这个,她笑叹一声,“误会了,还惹得母亲为我担心,真真惭愧。”
“不说这个。”贾敏拉了自己这个年将束发的侄子,关心地问起他平日里都做一些什么,后头来的邢氏对他可好不好等等。
本是一般长辈关心之语,只是随着贾琏说自己跟着老爷打点府上的庶务,太太准备给他相看姑娘订亲等等拉拉杂杂一大堆的时候,贾敏好不容易才听出来了,这个老爷太太指的是自己的二哥和王夫人。
她心底皱眉,这才多久,规矩就松散成这样了?只是心里想着,面上也不好跟刚来的侄子做出来,明显贾琏现在更亲近二房一些。零零碎碎地问了一些话,这才叫人好生送去客院,赶了那么久的路,正该好好休息。
见人走了贾敏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原本在京城的时候,她和娘家之间也不是很紧密,特别是大嫂走了之后,对于父亲离开之后的荣国府她是真的有些敬而远之了。
大哥自大嫂走后就自暴自弃,镇日里弄个丫鬟姬妾、金石古董的再不问事,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怎么劝。只是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去亲近二房,实在太过了一些。
再者,她竟不知道,自己这端方的二哥居然是这样的人。老爷太太,真真是好一个老爷太太!
母亲何其糊涂!
青兰见贾敏脸上浮出薄怒之色,忙劝道:“太太,小心身子。”又伸手与她顺气。
贾敏念着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宝贝呢,忙深吸几口气,将这股邪火给压了下去。只是想一想当初那场席卷了大多数京城官宦、勋贵人家的风暴,再想想如今荣国府江河日下的境况,还有自家老爷风雨飘摇的位置,她不由得颓丧地靠在青兰身上,止不住心中的悲意。
青兰瞧着不大好,忙在贾敏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素兰是个眼色。素兰会意,悄悄地退了下去,转头就吩咐人把大姑娘给抱过来。
娘俩个咕唧一会子,黛玉童言稚语的,倒是解了贾敏的忧愁,便是为了这一大一小呢,她也得把这天给撑起来,是不是?
另一头,回到自己院子的林瑜听着下人来报,便问白术道:“可是贾琏那边有什么事?”
白术点点头,打发走了那人,回道:“那贾琏叫屏退了太太屋子里的大小丫鬟,只剩下一个青兰,也不知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也就那几回事。”荣国府那样的人家只看得到眼前的风光,却想不到背后的危险。能说的,也就担心自己变成林家的嗣子,以至于以后两家渐行渐远罢了。
“苏木呢?”林瑜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却没见原本应该在念书的人,就问道。
身后的京墨就笑了,他刚回了一趟房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林瑜这样寒暑不侵的,出去走了这么一趟,身上难免不洁,他生怕冲撞了自家大爷,就先去沐浴更衣去了,横竖在院子里的时候有白术呢,不大要他服侍。
他想起正在房内抱着脑袋苦读的苏木,就笑道:“这不背书呢,生怕您把他给怎么着了。”
林瑜顿时生出一种变身教导主任的感觉,无奈道:“临时抱什么佛脚,叫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过几天再抽查,那时候再背不流利,就给我抄上个几十遍。”一席话听得京墨都抖了一下,整整十卷书,真抄个几十遍怕是连年都过不得了。
内心同情了一把还在苦读的苏木,大爷只说几天,却没说到底什么时候,可不得日日悬着心直到被检查过后为止。只盼他识相一些,自己主动去找大爷,要不然日子可真难过了。京墨一边想着一边拿着这几日新得的问题一一的问自家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