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贾雨村之后,他就算不得正经上过学了。上族学的时候,他还能在大爷的默许之下在外偷听。不过,到了扬州之后就没有办法了,万没有还跟着大爷听林如海讲课的道理。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林瑜兼着他的先生。
京墨倒没有什么抱怨的意思,相反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在京墨的心里,自家大爷自然千好万好一等一的好,林瑜自己却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京墨、苏木两个他还有精力去教,这还是看在京墨本身就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苏木虽迟钝一些但是他又不需要科举身上学习的担子不重的份上,若是人一多,他又哪里管得过来。
前头叫辰子去物色一些有资质的孩子,后来林瑜想了想也不必局限于地支。反正都已经准备这么做了,干脆弄大一些,横竖日后需要人才的地方多得是。把这些孩子集中起来一并教出来,也省得临到头上再扎煞手。
可这样一来的话,需要准备的东西就多了,最要紧的就是还没有合适的先生。林瑜对那些孩子的期望还不一样,自然学得东西也不一样,这样的话光是一般的秀才还不够。
不光如此,安全隐蔽性高的场地,教材都是问题,反倒是小孩子不难找,这年头,牵着自家孩子出来卖与人牙子的还真是一抓一大把。
先把编一些基础的教材出来吧,林瑜扣着桌面,面无表情地想。
第37章
最要紧的,其实还是教材。
林瑜有些把握不准是应该拿怎样的目标去要求那些孩子, 或者更干脆一点说, 他心目中这些人的未来会是怎样的。
可以肯定的是, 他并不想用一些四书五经来教导人, 也不想养出一批诗书春秋、弹琴弄墨的标准书生。
将手里的心理学书籍扔回空间,林瑜还是放弃为了未来虚无缥缈的背叛而增加一门思想品德课的打算。对,这样培养出来的狂信徒的确不大可能背叛,但是,这真的符合他原本的期望吗?
有些东西从根子上歪了的话, 就矫正不过来了。
放弃了这个想法的林瑜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怪道天子都是称孤道寡的, 实在是有些事没办法说出去与人商量。特别是对理念想法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林瑜来说,虽然看起来他伪装得好好的, 还考了个秀才,甚至准备一直考下去, 获得普世承认的地位。但是,这些东西就是说给算是他一手培养教导出来的京墨听, 他也不会理解。
在京墨、白术这些人的眼里, 对他忠诚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是有丝毫的不满,这才是大不敬。林瑜买下或是收养下的孩子就应该一心一意地将自家大爷比作天,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真理。
很朴实, 但是不对。
更何况, 便是不考虑什么人身自由、平等之类的高大上的话题。林瑜也不准备培养出一批奴仆出来, 一个奴仆可以做小二、做账房, 却做不了掌柜的做不了老板。
这样的人没有自己的方向。一时好用,长久来说对林瑜没什么太大的帮助。
想得太远了些,林瑜抚了抚额头,还是先把教材的事情定下来。只是启蒙的话三字经千字文也就够用了,空间里倒是有各种教版的小学语文教材。不过,林瑜对着随手摸出来的苏教版语文五年级上册翻看了一会儿,对着这个一篇成语故事就占了一课的本子沉默了一会儿,又给扔了回去。
他可没有九年的时间让他们接受义务教育,也许几十年后有可能,但是现在的话,他需要的还是偏向速成班的学堂。甚至这些孩子,如果有一定能力的话,还是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一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谁有和谁不一样呢,便是京墨、苏木这两个平日里都有侍奉林瑜的活。二来,这些孩子到底什么心性就能够快速的看出来了。也好决定他们下一步面临的是继续读书,还是稍大一点就派出去干活。
林瑜叹了口气,心道自己的底线果然还是随着环境越来越降低了。早些年的时候,还说不用童工呢,现在却主动要求这些孩子去干活。
不过,谁都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一个好吃懒做还不念恩情的人。
这一点即使是林瑜也不能免俗,或者说,正因为是他,为了他的目标,反而要更加严格。
三字经、千字文,再辅以一些通俗易懂的诗词,然后就直接把历史将语文教好了,反正不需要他们去考科举,这些就做个基础。数学是必须学的,从简单易懂的阿拉伯数字开始,小孩子正是最好塑造的时候,比大人应该会容易一些。再加上每日必须的武学,也就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时间还要给他们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林瑜提笔在宣纸上一项项列下自己需要准备的事项,一边凝神思考,想到什么就往上添一列。不多时,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就叫黑色的流畅行书给占据了大半。
白术托着一盏热茶来,见他停了笔笑道:“大爷的字越发好了。”
林瑜接过茶盏,一边往嘴边凑,一边眼睛还盯着宣纸,漫不经心地道:“能看明白就行。”如果不是要科考,谁还管他好看不好看,直接用炭笔还简单方便。不过,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能用毛笔也快速地写出一笔好字,也就没什么好执着的了。
“对了。”说起笔,以后那些小学生学写字也是一个问题,林瑜想起来早就被他弄出来后自己没用上,却在护卫之间大行其道的炭笔,交代白术道:“交代下去,下个月姑苏那边运货来的时候带个百十来支炭笔来。”
两地来往不便,除了特别紧急的消息,一般事务信件都是跟着每月一次的运货船来的,再把林瑜这边的交代和商铺的货单给拉回去。
白术应一声,离着本月货船来还早,她就在心里记了一笔。
静静地退了出去,白术准备将手里的托盘还给小厨房那边去,正好看到院门竟开了,一个应门的小丫头抬着头听着门外的一个人说着什么。
“怎么了?”白术上前问道,却见外头一个面生的公子哥模样的人笑眯眯地与她道:“这位姐姐,可是瑜表弟身边的?”贾琏一看眼前这个衣着气度皆不凡的应该就是林瑜身边的大丫头,心道璧人似的瑜哥儿身边一个丫鬟倒也秀致。
想必这人就是太太娘家荣国府来的人了,白术心道,倒是喊得亲近。随手将嵌螺钿红色托盘塞给那个应门的小丫头,使唤她去小厨房跑一趟。
那小丫头眨了眨眼睛,甜甜地应了一声事,转身就往林瑜的屋子走。白术眼底泛起笑意,果然没选择错人,小小年纪的倒是机灵,可把灵芝那时候给比下去了。
一边对着贾琏福身道:“见过公子,还请公子随我来。”
贾琏现在满心都是见到林瑜的兴奋,倒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就是看见好看的实在是忍不住多看两眼,放在现代的话,就是简称为颜狗的耿直生物。
以往看见漂亮丫头少不得多瞅几眼,现在白术这么大个人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心思,等看到林瑜走出房门来迎他时,更是一双桃花眼都亮了起来。
紧走几步,贾琏还忙忙地道:“瑜表弟快快止步,日头毒得紧,莫叫晒着了。”说着,三两步就越过了白术,想着林瑜站着的廊下走去。
林瑜顿了顿,贾琏竟是这般体贴的好人不成?不过既然对方都已经快走到他面前了,他多迎几步少迎几步也没什么区别,就停了下来,笑道:“贾兄……”
话还没出口,就叫贾琏摆着手打断了:“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又是姑父堂侄,若不嫌弃,只管唤我一声琏二哥就行了。”
都这么说了,还能开口说嫌弃不成,林瑜心里叹了一声,面上笑道:“那我便厚颜喊一声琏二哥,快请进。”
也不知贾琏大清早的匆匆来寻林瑜是为了什么,却说今日沐休之日,自接受这个位置以来,林如海一直忙得未曾好好休息过,如今好不容易大小事一并了了,他便想着好生在家一日,也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抱着黛玉逗弄一番,听她细声细气地背一回诗经,又赞一回,便叫青兰抱她下去玩去。
林如海这才看向眉宇间隐有忧色的妻子,问道:“可是昨日琏哥儿说了什么难事,叫你这般犯愁?”
贾敏一摇头,道:“他有什么难事。”想起母亲的误会,固然是她没有说清楚的缘故,但是夫妇两个至今没个可继承宗祧的子嗣也是事实。这万一,肚子里的不是男孩可怎么说?她的年级已经大了,这一胎原就是意外之喜,再不能指望还有一次的。想着,便将昨天贾琏转达的贾母的话给说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叫岳母操心了。”林如海倒不觉得贾母这一番思虑有什么冒犯的,都是为家族计。他慈爱期待的目光落在贾敏略略显怀的肚腹上,轻声道,“只要这小子一出来,日后好好教导,也就什么都不愁了。”
贾敏素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肚子,低垂着眼捷忧道:“万一要是……”
林如海怎能不知道发妻想些什么,夜深人静之时,他也是担忧过的,洒然一笑道:“子嗣一事本就是天缘凑巧,强求不得。如今有这一胎已经是意外之喜,就是给黛玉添个妹妹也是好的。”想了想,觉得夫妻俩都患得患失地过了些,便安慰道,“再者,李大夫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妇科圣手,再没出过错的。他要知道你怀疑他的医术,可是要生气的。”
贾敏在闺阁之中时就是再爽利不过的人,听了这一番话,心道自己这几日真是魔怔了。丢开这一个包袱,脸上现出轻松之意来,她与林如海笑道:“也不知瑜哥儿哪来的这么大本事,竟请来了李大夫,我只道他还在京城呢,没成想却是在姑苏。”
林如海抚须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他的根底都在姑苏,消息灵通一些也是有的。”他还没有天真地以为林瑜的那个庄子仅仅就是一个庄子而已。想了想,他将自己琢磨了许久的主意拿出来问贾敏道,“你说,我推荐他去金陵西山书院辛翰林门下如何?”
贾敏沉吟了一会儿,方神色复杂地道:“我的私心,不大想叫瑜哥儿走远了。”她抓着衣襟的手紧了紧,“老爷如今虽看似松快了一些,但是离卸任还有两年,家里要是再没个顶立门户的人再不能成的。”没有谁能比一个主母更了解一个家里需要些什么,怀孕之前她管着一府之事,怎会不知道家里头的猫腻。如今,她精神渐渐的短了,黛玉又小,又有谁能撑得起来呢?
林如海拉了贾敏的手,安抚道:“我也就是一个想头,就算是推荐了他去,只怕也是来年的事了。”更何况,就算是不推荐,明年秋闱一过,辛翰林看到了这么个钟灵毓秀的苗子,又怎知他会不动心?没见茅学政也动心得很,只是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当年考上两榜进士是稳扎稳打地考了下来,只是都多少年过去了,这些个四书五经早不怎么看了,哪里敢随便收徒。
再者,这一回院试的西山书院的学子中就有林氏族人,还前来拜见过的。据他说,那辛翰林的孙子辛宗平着实看重瑜哥儿的学识,只怕他的名头如今已经传进辛翰林的耳中了。
林如海所料不错,辛翰林已经知道了有林瑜这个人,只是却还不知道林瑜姓甚名谁,到底是哪一位。
毕竟,辛宗平在维扬借着西山书院、即辛翰林的名头做了好大一场事,辛翰林又不是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迂书生,哪里不知道自己孙子这是接机表明自己愿意继续参加科考呢!只不知,怎的下了一趟扬州就下了好大决心,以前他老子怎么揍都不管用,今年这么一开窍,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冤孽。
是以,冷眼瞧了几月,见他真的不再寻花觅柳、走马章台,果真捡起了书本子认真念书之后,辛翰林反倒担心起来,抽了个空子把自己这不愿意成器的孙子给提到眼前。
辛翰林一袭广袖大氅,内穿道袍,头上拿木簪挽着发髻,好一个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他拉着自家孙子长吁短叹的样子一下子把形象给败坏了大半。
辛宗平一手被拉着,一手还拿着书卷,两只眼睛盯在书本上,一边漠然道:“爷爷,您有什么事情就直接问吧,孙儿实在猜不出来您在想些什么。”也不大想猜。
辛翰林看了看他那手不释卷的样子,一张脸更苦了几分,他不由得坐过去一点,靠着自己的小孙子,低声问道:“你不是看中了那家的姑娘了吧?”不能啊,这不带着小学生们去院试吗,那家那么不讲究,叫自家姑娘给看见了?
辛宗平手一顿,无奈地放下书卷,真心诚意地劝道:“爷爷,闲了就去收两个弟子玩玩,少看那些话本子。”
辛翰林大惊道:“难道说是哪个楼里的姐儿?”
辛宗平一噎,抽出自己的手,长长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孙儿在扬州逛没逛过青楼您还不知道?偏偏这般问,孙儿读书上进了,难道不好吗?”
辛翰林拂袖坐定,斩钉截铁道:“不好。”
得,今天这书是看不成了,辛宗平心道。干脆起身,坐到自家爷爷的对面,伸手泡起了茶,待袅袅茶香腾起的时候,方问道:“您在担心什么呢?”
辛翰林看着对面自己天资聪慧的小孙子,叹气道:“我是怕你走上一条不归路。”常说知子莫若父,他们是爷孙两个倒像忘年交似的。这做爷爷的,又怎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小孙子明明天资学问都好,偏偏就不愿意科举考试呢?
是以,这些年哪怕自己那个迂腐的大儿子再看不惯,他也将这个小孙子护在了身边。荒唐一些就荒唐一些吧,名士自风流嘛!再说,反正他都给自己的小孙孙打算好了,在他闭眼之前,总能把他的学问和名声都养起来,到时候这座西山书院就是他的,这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也没什么不好。
如今,懒散惯了的人一下子勤奋起来,不光是在学问上,在人际往来上也是这般,怎能不叫辛翰林忧心?自己孙子心里想什么,他能没点数?甚至于,宗平其实也是收了自己的影响。
君不见,辛翰林不过六十不到的年纪,身子又硬朗,如今朝堂上这般年纪的阁老又不是没有,偏偏他这么早就退了下来。
如今朝堂的格局,内阁里满汉各半,六部尚书一律复职,即一满人主官必有一汉人副官、反之亦然。当皇帝的,权衡之术玩得那叫一个顺畅,抬这个压那个,不是今日西风压了东风,就是明日东风强过了西风。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汉人吃亏。谁叫皇位上坐着的是叶赫那拉氏呢,为了维护统治,汉人便是吃亏都没地方说理去。
辛翰林自己都说不出很满意本朝这种违心的话,又没跪出奴性来。
宗平小小年纪就跟在他身边,言传身教的,就算辛翰林再当心,平日里总会露出些什么来。等他发觉的时候,自己的小孙孙已经就是那般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