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身边的位置要紧,便是刘嬷嬷都有些发愁,她倒是能调理人呢,只是管教不到外头的小子身上去。
还是贾敏知道,听闻林瑜要出门,忙遣了这一回跟着出门的青兰的弟弟过来。听说年纪虽然小了些,但是原本就在二门听差,很有几分机灵。他和青兰的祖母原是贾敏身边做过教养嬷嬷的,很是教会了两个孙子孙女眉眼高低,这一回便被贾敏给派到了林瑜的身边。
青兰一家无有不乐意的,毕竟林如海正经嫡亲的儿子这才叫名三岁,还没启蒙,等需要书童的时候,他的年纪就嫌大了些,不能用了。
林瑜心道,只在外头时使唤使唤倒也无妨,见那小厮麻溜儿地跪了,便没阻止,问道:“可有名,叫什么?”
那小厮摇头道:“还请大爷赐名。”
林瑜见他长得肤白貌美,别有一种灵秀,想了一下便道:“就叫云苓吧,快起来,先随我出门。”
云苓到底磕一个头,然后就低眉顺眼地跟了上。这家生子别的不说,伺候人还真是熟的,这个新上任的小厮还没熟悉林瑜的脾性呢,林瑜用起来就觉得挺趁手了。
不过也是,若不是好的,贾敏也不能送到他面前来。
贾琏自己是不大熟悉这些地方,不过他认识的熟人里头有知道的,他也去过一两回。就带着林瑜顺风顺路地出了城,道:“今儿晚了些,恐赶不及回来。那马场边上有冯家的庄子,我已经遣人招呼过了,今晚就在他那里留宿一宿,瑜哥儿你看呢?”
“听凭琏二哥安排。”林瑜掀开马车的帘子,横竖在城里骑马也骑不爽快,且等出了城再说。
不比去码头,出城倒是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或许是林瑜在马车里头看书看得太过入神,等贾琏敲敲马车壁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已是出了城了。
微微掀开门帘,外头草木清新的味道已经偷偷溜进车厢内,舒缓着林瑜整整九天被香料荼毒的神经。
他弯腰出现在车辕之上,边上的护卫申猴随即牵了一匹马过来。在贾琏惊恐地目光中,直接从车辕上飞身上马,一打马就飞奔了出去。
他的随身护卫申猴与酉鸡随即一扬鞭跟上。
一时回不过神的贾琏眨了眨眼,发出一个单音。
张忠在扬州的时候就见过贾琏这个贾府的公子哥,见他一幅似乎被吓到了的样子,便笑道:“琏二爷不必忧心,一会子大爷就回来了。”水路憋了一个月,又在贾府的小院里头憋了一个月,便是张忠自己都有些闷得慌。更何况于在过去的十来年已经完全习惯了练上一个时辰的林瑜。
如今有了机会可不就得先撒欢一把。
果然,不多时,贾琏就见对面出现了本来已经不见了背影的林瑜三人由远及近的身影。
跑了一圈的林瑜脸上多了一些轻松的笑容,道:“一时没忍住就跑远了,还望琏二哥勿怪。”
贾琏摇头道:“这没什么,只是刚才你那种上马方式着实有些吓人。”一扬鞭,指着一个方向道,“再有一刻便到马场了,也不知你刚才看见了没。”
“并没有往哪个方向走。”林瑜轻拍了拍喘着气、显得有些兴奋的马儿,道。
一刻之后,一行人就到了马场的入口处,这还是林瑜他们照顾到了贾琏的速度。
许是贾琏在之前已经遣人过来招呼过,门口处已经有小厮立等着,见他们过来就忙露出笑容迎过来。
贾琏是认识他的,不由得问道:“你在,你主子可是也在这边?”又对着林瑜道,“他的主子就是我刚才说过的冯家冯紫英,这马场里也有他家的份子。”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惊喜地声音道:“瑜哥儿,竟真是你!”
第46章
林瑜一回头,就见柳湘莲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一脸惊喜地道:“我听紫英说琏二爷要来, 就想着是不是你, 没成想还真是。”他一向消息灵通, 早前林瑜进京时,他听说有一个灵秀异常的小公子进了荣国府就知道是他来了。
不过念着没几日就要春闱,他就没敢上前打扰。
“湘莲。”拍了拍身侧的马匹,林瑜亦回头笑道,“前头这不是憋得慌, 便出来跑两圈,不意今日还遇到了你。”
“好一个俊秀的小公子。”边上一个英武模样的少年人瞅着林瑜退了柳湘莲一把, “你认识这般人物不想着带来我看看,竟是想藏私不成?”
“我哪里敢。”柳湘莲笑道, 拉了林瑜介绍道,“这是一等神武将军之子, 冯紫英,你只唤他紫英就好了。”
又对着冯紫英皱眉道:“我何尝没与你说起他来, 只怕是你喝多了酒, 又给忘了。”
冯紫英道:“一会子我先自罚三杯,再说一遍罢!”说着与林瑜打躬行礼,林瑜亦作揖还礼。
柳湘莲这才满意了, 说:“他就是我在扬州遇到的, 说起江南林郎你必知道, 就是他了。”
“竟是他。”冯紫英讶异, 方歉意道:“失礼了,不知怎么称呼?”
“快别说这个,我都不知道这个名号怎么来的,都传成什么样子了。”林瑜无奈一摆手,道,“我刚拜了西山书院的辛翰林为师,赐字怀瑾,唤我怀瑾便可。”
“莫怪我没引荐,这不是拉着你来了么?”柳湘莲便笑道,“实是前头他预备着春闱,不好打搅的。”
冯紫英点头道:“这是正经事,该当的。”又与贾琏笑道,“我说你怎么来了,平日里新婚燕尔抱老婆,多久没来了?”
贾琏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小厮,叫他们自牵走喂草料去,听冯紫英笑他也不恼:“且高兴着吧,等你那一天看我怎么笑话你。”因见林瑜与柳湘莲本是旧识,又和冯紫英相交甚欢,就一指冯柳二人对林瑜道,“瑜哥儿自玩着,叫他们好好招待你,我找地歇息一会子去。”
冯紫英听了,忙叫了人好生伺候着去了。
“怀瑾玩些什么?”冯紫英是主,自然要好好招待客人,见林瑜年少,又是一副斯文俊秀的样子,就有心引着他去另一边弄些文雅的玩乐。
柳湘莲就携了林瑜的手与他看,道:“你莫小瞧人家,瑜哥儿可不是什么上不得马、提不了剑的文弱书生。”说着拉了他道,“只管与我们一道来。”
冯紫英想了想,也是一笑,心道自己可不是昏了头了。一个刚从考场里头出来,就能出来跑马神色号不见颓靡的会是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特别是春闱,整整九天不可穿夹衣,在一个号间呆着又没个炭盆,还能这么神采奕奕的可见绝非常人。
三人痛快地在场子里跑了两圈马,林瑜这才觉得身子骨展开了一些。
“光跑马无趣,须得比试一下才好。”冯紫英亲眼见过了林瑜伏在马背上轻轻松松地模样,心里更放开了一些,便提议道。
“这个好。”柳湘莲先赞道,越发起兴,“只跑马也单调了一些,不如咱们再加上骑射。”说着看林瑜。
林瑜爽快一点头,道:“比试须得有彩头,这才像个比试的样子。”
柳湘莲便道:“正是这话。”又道,“只这比法怎么算,是算跑马呢,还是算靶数?”
林瑜转头看了一圈,见这马场的四周有一圈不矮的围墙围着,又离跑道大约有五十来米,眼珠一转就计上心来,道:“我有办法。”
冯紫英也不问是什么办法,只是笑道:“便听怀瑾调停指挥。”
于是林瑜就叫拿来是个草靶过来,一看这草靶还不是家里惯用的那种有环数的靶子,上头只有一个红心,摇头道:“这个不行。”比了比草靶的半径,又叫拿一根差不多长的毛笔、墨与砚台来。
冯紫英就笑道:“到底是解元郎,跑个马都用得上笔墨纸砚,竟玩出风雅来了。”说着又问,“还要什么?”
“纸不必,还要一把尺子,一根和笔差不多长的杆子。”
柳湘莲一合手道:“我知道了,瑜哥儿是想弄一个规,可是要在草靶上画圆?”
林瑜笑看他一眼,心道到底实在市井经过的,冯紫英大约是没见过那玩意,不过这大家公子本也见不到工匠用的家伙,笑道:“正是如此。”
一时拿了来,林瑜三两下弄出一个简易的圆规来,先定出圆心,再比着半径十等分,一个简易的带环数的靶子就做好了。
林瑜指着靶子道:“射中最外边的只有一分,以此类推,最里面就是十分。一共十个靶子分散在这场子的四周,每人十根箭,按照靶子上的数目计分。跑马也算分,第一个完成并跑过终点的就算十分,第二名五分,最后一名不得分。每人的箭袋中不许有箭枝留下,每一个靶子一人只能射一次,最后分数最高的得胜,如何?”
“这法子新奇,妙得很!”一个林瑜耳熟的声音在外头叫了一声好,他回头一看,正是曾经在扬州有过一面之缘的三公子。
因着这边的动静给吸引过来的人已经围了一圈,三人竟谁都没注意。冯紫英是熟的,忙上前告罪道:“不知三王爷驾临,小子失礼了。”众人便跟着行礼。
三王爷道:“是我见你们正说得起劲,不叫他们出声的,本王也想听听。”说着上前来拉着林瑜的手道,“两年前一别,瑜哥儿已经得了解元,风姿更出众了。”
说着,又吩咐仆下按着林瑜说得去办,笑着与冯紫英道:“到底是解元郎,便是想个法子也比咱们新巧。”
林瑜无奈道:“三王爷谬赞,不过是些许小道,哪来玩乐而已。”
冯紫英瞧着与三王爷倒是熟悉得很,问道:“这么晚了,怎么王爷还出了城?一会子城门关了须回不去。”
王爷就拉着林瑜往看台上走,笑着说:“谁叫你们出来玩偏偏不带着我,我就自己来了,还敢赶我不成?”
冯紫英忙笑道:“并不敢。”众人也纷纷笑说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只是怕扰了三王爷,想着王爷还来不及呢!
说笑一回,见□□齐备了,林瑜便起身准备下场。哪知道三王爷并不放手,只当他是怕人说不恭敬不愿意坐自己边上,笑着安慰他道:“不碍的,只管安坐,没人敢说。”
林瑜一听便知道他是误会了,因笑道:“并不是,只是这原就是小生与紫英他们的比试,须下场了。”
三王爷听了先是惊愕,而后忙亲自送了他下去道:“是本王想岔了,既如此,那本王便来做一回判官。”
众人纷纷笑说再公正不过了。
一时,三个俊秀公子已经在起点坐在普通一等的高头大马上,其中林瑜的身量最小一些,也最招人话说。
众人议论纷纷,少不得拿三人做个赌注。
有人见贾琏百来两银子俱压在了林瑜身上,便笑道:“那林郎可是琏二爷家的亲戚?”林瑜虽然学问好是个少年解元,众人已经都知道了。但是三人之中一个是出了名的串风月、能摔会打的柳湘莲,一个是神武将军之子、家学渊源的冯紫英,还真是没几个人看好林瑜。
不过光看在林瑜那张看着就叫人心折的脸,以及三王爷眼见着对他的看重上,还是有人意思意思买一点的。
贾琏回道:“可不是,他是我那做盐政的姑父的侄子,平日里最爱重不过的,前儿刚上了京,赶考来的。”
在另一桌的缮国公之孙石光珠见了他,忙过来拉了贾琏道:“你来也不说一声,才听到你声音。”
贾琏低声笑道:“我在后头眯着呢,哪知道就闹出这番动静来,忙忙地给三王爷请安还来不及,你是跟着三王爷来的,我也没见你。”
那石光珠便悄声道:“我是跟着来的,只是三王爷现在可没空理我,我只好自己玩。”又对下头的林瑜努了努嘴,道,“不是赶考么,怎么还有心思来玩?”
贾琏就说:“你是傻了,春闱今儿不刚考完么,怎么就不能来玩了?”
石光珠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瞅了瞅贾琏却见他脸上殊无玩笑之意,犹豫着问道:“今年的春闱啊,今早刚放场的那个?”
“可不是。”贾琏戳了戳他胳膊,笑道,“我劝你,有几个钱只管压在瑜哥儿身上,能不能赢不好说,最后一名必定不会的。你瞧好了,压不是垫底的,没准还能多赚一些。”
石光珠摸摸钱袋子,然后道:“谁说我没压。”探头看看坐在马上的林瑜,然后道,“我真么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了,就冲着这张脸我就拿了五十两。”
贾琏就啐他说:“少放屁,怎么,我那天人一般的解元郎表弟只值五十两不成?”说着,就自己去摸他的钱袋子。
石光珠忙捂住了道:“你还不是才拿了百来两,又来刮蹭我的。”
“谁没事在身边放那么些银钱,我只当陪着跑一圈马,可没预备着还有花样。”贾琏到底从石光珠的指缝里头又抠出个几十两连着自己的凑成两百,“只当我借你的。”
石光珠不高兴地给了他两个白眼,结果自己也没忍住在林瑜身上添了一百。
场下,三王爷欣赏够了三个风姿各不相同的公子,方推开,对着一边等着开场的鼓手一扬手。
那鼓手举着锤眼不错的盯着这边呢,见三王爷给了示意,忙狠狠一下敲下去。
林瑜看似悠哉,实则早就准备着。这游戏规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他当然知道利弊。看似只要在第一圈□□完所有的箭枝就好,但是第一箭最好不要贸贸然的射出去。第一个靶子里起点的距离近了一些,也只有骑射的好手也不一定能在马匹加速度的情况下,那么神准的射中靶心。除非,□□的马匹已经是和主人非常熟悉,配合默契。
一听鼓声传来,他反手一磕马屁股,三人几乎同时窜了出去。
冯紫英是主人家,对身下的马也熟悉,不一会子就一马当先,窜了出去。熟练地在第一个靶子前稍稍慢了下来,射出了第一箭。边上的高台上立刻传出一阵轰然叫好声。
林瑜恍若未听见,头也不回地自冯紫英的身边略过。马场青草的香气迎着扑面而来的风吹在他的面上,他愉悦地微微眯起眼睛。整整九天都在一个连转个身都嫌挤得慌的号房里头,实在是憋屈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