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第二个靶子,他微微降下速度,但是依旧没有拔箭,重新加速过去了。身边的柳湘莲倒是在这个靶子上射出了自己的第一箭。
贾琏的耳边顿时响起一片嘘声,他倒是气定神闲的,他是知道的瑜哥儿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用意,但是总归有他的想法。
林瑜倒没什么用意,只是这马是这个马场上的,他还是第一次骑,先熟悉一下。也是为了在开始射箭的时候尽量让马儿保持匀速运动,这样射中靶心的几率更高更稳。
高台上也不是没人猜得出来,只是这些人到底少,比起众人的嘘声要小,再者他们也不屑于与这些正热血上头的人争辩。
等到第三个箭靶之时,林瑜已经是第一,他终于抽出箭筒里的箭来,几乎完全没有放慢速度,估摸了距离就是一箭射出,然后看也不看地继续催着马向前跑去。
不过,这次的比赛并不只看射箭,在射击的同时还要兼顾赛马。
因为规则上只说箭筒之内不能有箭枝留下,却没有规定跑几圈,只说起点便是终点,也就是说,第一箭没有射出去的林瑜和柳湘莲是必定要跑第二圈的。冯紫英若是后面都顺畅一个都不错过的话,只需要跑一圈就够了。
打定主意只跑一圈的冯紫英干脆放慢了速度,他只要在林刘二人跑完第二圈之前,将十枝箭全都射出去,然后尽力跑接下来的一点路程就好了。所以,重点是射出去的十枝箭必须尽量射中红心。
只是骑射看着简单,做起来却难。以冯紫英的本事,想尽量保证射出去的箭枝靠近红心,就必须适当地牺牲速度。在林瑜定下的规矩中,保证得分才是最后赢得胜利的关键。所以,必须要有所取舍。
除非是本就是骑射双绝的人,比如林瑜。
林瑜剩下的九箭几乎都是同第一支一般如法炮制,保证速度的同时几乎不去确认靶上的箭枝。是以,等他开始跑第二圈,射最后一箭的时候,他已经超过了后面离他最近的冯紫英几乎二分之一个马场。
而此时的冯紫英还剩下三箭没有射出。
林瑜轻轻一夹马肚,那马儿就驮着他撒欢一般地跑了出去。柳湘莲紧随他后,正好看到林瑜高高扬起的青丝。他对输赢没什么想法,本来骑射也不是他的强项。在应下这场比试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输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只是三人之间的玩闹,被突然出现的三王爷给这么兴头上来的一捧,变成了大庭广众之下的比试了。既然打定主意做那个垫底的,柳湘莲倒是有兴致打量起墙面上靶子的箭枝。然后,忍不住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
高台上的人不比柳湘莲,看得出箭靶上的属于不同人的箭枝,看见林瑜已经轻快地奋起直追,不由叹道:“原本还想着解元郎是个垫底的,没准还能那个第二,倒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了。”
“可不是,现今的读书人能有几个上得了马提得了弓的。”
“那可不一定。”有听过林瑜定下规矩的人道,“新规矩,得分最高的才是第一名,靶子没卸下来之前谁也说不准哪个第一哪个最后。”然后,将林瑜说得规矩细细地说与了这两个不知道的人挺。
“别的不说,这规矩有些意思。”
“其实紫英那般从第一个开始,按着顺序射最稳妥。”自三王爷回到了高台上,石光珠就撇下了贾琏,他原是跟着王爷一道过来的。看着林瑜已经逐渐接近了前头的冯紫英,而冯紫英已经放慢了速度射倒数第二箭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说道。
“我见那解元郎射箭的时候都几乎没有停顿。”齐国公之孙陈也俊不由得站起来,扶着栏杆探着脖子瞧,“也不知道中了几枝。”
三王爷心里也好奇,只是面上还得做出沉稳的样子来,端着茶盏笑道:“你不是押了冯紫英么,倒替他焦急?”
陈也俊这才想来,回转身讪讪道:“约莫是如解元公这样的人总是分外叫人心折一些?”
几息之后,林瑜只落后冯紫英一个马身,而冯紫英也已经射完了最后一只箭、提缰一磕马屁股就开始奔着终点的方向跑去。
因着林瑜的马一直保持着高速的状态,哪怕冯紫英开始加速仍旧被林瑜一点点的追了上来,不过终点也就在眼前了。
随着“咚”的一声鼓响,高台上的人纷纷站起来看过去。
冯紫英得意地对着林瑜一拱手,道:“承让。”
俯身拍着马脖子的柳湘莲就说:“你是不是忘了还有靶子呢,得意地太早了些。”
“别的我不知道,你一定是垫底的。”冯紫英和柳湘莲认识已久,混在一道玩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对彼此的水平都很清楚,也知道自己这个好兄弟并不长于射箭。若是拿一把剑,他是打不过自己这个好兄弟的。
“快将靶子呈上来。”三王爷按耐不住地吩咐道,又道,“去请他们来。”
陈也俊听了,一溜烟下去了,对着马场里头的冯紫英道:“这都比试完了,你还留在里头作甚。”话这么说着,眼睛却很诚实地瞟向林瑜。
冯紫英还不知道他想些什么,翻身下马与两人引见。
高台之上已经丫鬟准备好了热水巾帕,三人的小厮也都在,立等着给自家主子收拾。
冯紫英和柳湘莲都不在意,只是看着众人若有若无飘过来的目光,冯紫英顿了一下,对着自己的小厮说了什么,那小厮应一声去了。不一时,就有四个力壮之仆役,抬了一面落地玻璃拉花大屏风来,遮住了他人看来的目光。
林瑜没在意,又不是沐浴,只是洗个手脸而已。他是活得精细,不过这一部分的功劳绝大多数要归白术。见冯紫英遣人立了个屏风,也只当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些不雅。
因笑道:“怎么不干脆隔一个耳房出来,专供沐浴更衣之用。”
冯紫英悄悄笑道:“怎么没有,只是上头三王爷等着,不好叫久等,一会子我就带你去,都准备好了的。”
正说着,一个小厮就在屏风外道:“三王爷有请三位爷。”
三人就去了,一看,三王爷前头地上是个靶子列得整整齐齐的,瞅着他们道:“猜猜是谁赢了?”
林瑜眼睛往地上一溜,见与自己料想的不差,便道:“必是紫英。”
三王爷就笑了,点着靶子道:“瑜哥儿十枝九中,另有一只擦在外面一点可惜了,只有九分,第二名到终点,得五分,总共一百零四分。
紫英十枝八中,一枝得了八分,另一枝只有七分,不过到终点最早得十分,一共一百零五分。
柳湘莲十枝中八,两只各八分,一共九十六分。”
冯紫英便笑道:“我就说,湘莲必是垫底的。”又对林瑜拱手道,“承让,要不是怀瑾不熟悉马匹,只怕输的就是我了。”
林瑜忙侧身道:“我知道紫英也没挑自己的爱马,再这样我可恼了!”
三人相视一笑,彼此觉得更亲近一些,又谢过三王爷这个判官。
“好一个文武双全的解元郎!”三王爷抚掌而笑,拉过林瑜在自己身边坐着,摆手不叫他谦虚,又对着冯紫英道,“今日可遇到对手了吧,人家年纪还比你小,平日又要读书。”
冯紫英大笑,道:“早就服气了,只不过好歹是我赢了,王爷且叫我受用一时。”
三王爷便问道:“既是输赢,可有彩头没有?”
“这个我早想好了。”冯紫英对着林瑜道,“早听闻怀瑾写得一手好飞白,不知可求一幅扇面?”
“这有何难?”林瑜道,“你只说想要写些什么,回头写完就给你送来。”
“你倒是回想,不过这也风雅。”三王爷笑骂一声,然后道,“今儿做了一场判官,可有彩头没有?”此彩头便是好处了。
冯紫英一愣,而后道:“王爷你又与我们玩笑。”
“什么玩笑。”三王爷却挺认真,道,“那是这里的主人家,你来给,要不然等瑜哥儿给你写了扇面,我就来抢。”
说得众人一起笑了。
冯紫英忙拉着林瑜的袖子道:“听见没有,王爷问你要扇面呢!”
林瑜袖手道:“什么问我要,王爷明明是问你要,莫要推与我。”那三王爷点头道:“这话很是。”
直把冯紫英笑得没法,这才松口道:“你准备上四把上好的扇子,我就都写上。”
“怎么就是四把了?”冯紫英纳闷道,“莫要欺我数算不好,一二三四我还是分得清的。”
林瑜摇头道:“我看你是分不清。”说着伸出两根手指,道,“王爷和你各一把,是不是两把了?”
冯紫英点头:“没错。”
林瑜又伸出一根手指,道:“我写得扇面,是不是也该得一把?”
冯紫英恍然:“对。”
林瑜最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在一边的柳湘莲道:“湘莲今日陪了我们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是不是也该得一把?”
柳湘莲合掌一笑,道:“正是!”
冯紫英便做出了垂头丧气的样子来:“果然是四把,只是我怎么总觉得我亏了呢?”
众人大笑一会,尽兴散去。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贵客,冯紫英对林瑜道:“偏了你的字了。”
林瑜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紫英你只管备上上好的扇骨扇面,不是湘妃竹、文锦绸的我可不写。”
柳湘莲就说:“可不是他偏了你的字,你是不知道你那一副对联挂了几日,就叫路过金陵的白大儒看见了,狠赞了一同。那掌柜的怕有人偷,就藏了起来再没人得见。你素来没个笔墨在外,如今都已经炒上价了。”
林瑜还真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听了也不甚在意,道:“区区几个字又有什么呢,我又不拿来卖,你们想要不过费些纸张,只怕你们觉得不好。”又道,“我瞧着这马场就很好,一日得利还买不得名家字画?”
“还名家字画呢,连个字都赚不到的。”冯紫英摇头道,“勉力经营罢了。”
林瑜就讶异地看他一眼,道:“怎会如此?”
冯紫英就摇摇头,也不多说,这拉拉杂杂的怕不是有一大堆,叫人厌烦。
林瑜瞅他一眼,道:“湘莲是知道我的,父母早亡,那些个家产都是我自己操持、我看这地儿好,只是你们没用对了。”顿了一下又道,“若紫英不嫌弃,就听我两句。要是你也嫌铜臭,那也无法了。”
冯紫英忙摆手道:“再不敢嫌弃金玉良言。”再说,江南林郎满身铜臭,说出去谁信呢,冯紫英是没见过比他更清雅的人了。
只不过,他倒是才知道原来林瑜和柳湘莲一般也是幼年父母双亡。至如今柳湘莲是有一日过一日,早先父母留下来的产业早叫理国公族人给刮了个干净。
当初林瑜面临的境况想必不比湘莲好到哪里去,只不过现在他却说自己有家业,不管这份家业如何,本事已经是不小了。
林瑜就指了那马场道:“刚才的比试少则三人多则十人,只要场地排得开就能玩。”又问,“你可知道我们比赛时有人那我们做赌注?”
“能猜得到一些。”冯紫英点头,“你是说做个庄家?”
“博戏自来是最赚钱的产业,不过并不是重点。”林瑜比了比边上简朴的房舍,道,“这附近有热地吗?”
冯紫英道:“有,边上有个温泉庄子,是我家的。”
“这就好了。”林瑜就随便捡了那种高档的综合性娱乐会所的制度说了说,听得冯紫英两眼直发光。照林瑜的话来说,来钱快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冯紫英看到了里头隐秘的人脉关系。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还有什么地方比一个聚集了京城大部分的官宦、权贵子弟更安全的地方呢!
他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建立起更广博的人脉关系对一个家族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这样的地方正好给他一个机会。
冯紫英稀罕地一把抱住林瑜,对柳湘莲道:“这人是怎么生的,文武双全不说,连生意都这样会做,真真是个宝。”
柳湘莲就嗤笑道:“你要再抱着他,宝就要不理你了,叫你抓瞎去。”
冯紫英一低头,果见林瑜挑了眉瞅他,忙将他放下来道:“怪我,一时忘情。”
林瑜掸了掸衣袍,这回倒不嫌弃他了,横竖马场跑了两圈,他自己身上也不见得多洁净,便道:“先去沐浴更衣,下剩的回头再谈。”
冯紫英只好强自按耐了被挠痒痒的内心,先送了这个金童去沐浴。又去安排晚膳,务必要弄得又清雅又有风味才好。
因着本就打算好了,赶不及回城,就在外头过一夜,白术特特收拾了嘱咐白苓,服侍起来到也不显得忙乱。沐浴之后,林瑜披散着泛着水汽的及腰青丝,披着件宽袖大氅踩着木屐在房里迎来了阵阵敲门声。
得了林瑜的示意,白苓这才跑去外头开门。
“竟是一刻都等不及不成?”林瑜瞧着同样带着医生水汽进来的冯紫英,问道,“湘莲呢?”
“他说对这些生意经不大感兴趣。”冯紫英手里托着一罐子茶叶,道,“我老爹收着的,说是什么云来着?”
林瑜接过来一闻香气道:“是峨眉云顶,这茶难得,你就这么拿来了,不怕你老爹揍你?”
冯紫英一脸不在乎地说:“等这儿弄好了,叫他把珍藏的茶都送你他都乐意。”又催着林瑜继续说。
林瑜便扬声道:“白苓,磨墨。”冯紫英忙拦了殷勤道,“我来!”说着接过白苓手里的香墨慢慢地磨起来。
见他像模像样的,墨汁不稀不稠正好,林瑜就不赶他了,自己一边和他说着,一边将要紧的一条条写下来。
就在冯紫英盯着林瑜笔下很快就密密麻麻起来的纸张两眼放光的时候,就听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应该是琏二哥来了。”林瑜头也不抬,写下最后一笔。冯紫英搁下墨块,去前头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