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有时还会在草丛里饿得哇哇大哭。
生活在安逸的的时代太久了,对饥饿这个概念的理解是很没有深度的。
她很想念那些有外卖,一天到晚可以吃吃吃不停的日子,直到现在还在想念。
毕竟,就是现在,吃肉还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呢。
年关将至,大象居里也挂上了灯笼,精致又喜庆。
对联年年都是三公子自己写的,还没有到贴的时候。
三公子又在练字。林殊就在边上磨墨。
三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字不大好看,满腹经纶却写得一手蹩脚字。丑得十分不拘一格。这可是科考大忌,林大人不知道为此骂过他多少次了。催了他大半年,现在才开始练。
都说字如其人,但是公子却长了一张俊美的面孔。
不过才将将练了半个月,字形却有了那么点游龙惊凤的意味。
三公子见她看得入神,捏了把她的脸,“看得懂?”
林殊被他捏的回过神来,心里嘀咕着他又瞧不起人,嘴上却老老实实地答道,“看不懂。”
三公子笑了起来,本来就俊朗的眉目舒展开来,说不出的好看,“跟在你家少爷身边当书童可有一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阿呆?”
林殊不作声了,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像两个一戳就爆的球。
三公子喜欢叫院里的人阿某,比方说阿石,阿桩什么的,叫阿殊不是很好听?他非要见她阿呆,说她笨。林殊心想,那不是她笨,是她怕她聪明起来吓死自家少爷。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家少爷每每看着她的眼神都在关爱智障,心里想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毕竟是个孩子啊,虽然愚钝了些,但是好好教,还是个可用之才。
毕竟是个孩子啊,虽然笨手笨脚了些,但是好好教,还是个有前途的。
……
诸如此类。
这个填词造句几乎每天都要来个几遍。也不知道在欺骗谁。
三少爷除了擅长填词造句,还十分热衷于给她制造惊喜,比方说:
“阿呆,除夕那晚,你跟着我一起去宫中可好,怕不怕?”
这种事情按理说是轮不到林殊的,往年三少爷带的都是年长一些也沉稳一些的阿石大哥,但是今年却叫了她。
林殊偷偷撅嘴,她对于皇宫的印象止步于电视剧和故宫,除了有一点好奇,怕还真是不怕的,但是她要满足这个幼稚鬼的虚荣心,于是乖巧地摇摇头,大声地表忠心,“跟着公子,不怕!”
三少爷很满意她的回答,摸摸她的头并赏了她半袋锦仁轩的什锦糖。
他是存了锻炼她的心,而且他也了解,阿呆这小子胆儿特肥,不是个畏手畏脚的。
他一直想把阿呆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她八岁进的府,一直在他院里干活,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虽然傻气了一点。
而且生得也是赏心悦目,虽然傻气了一点。
少有的一根筋,没那么多歪心思,虽然傻气了一点。
无法说服自己的公子。
林殊吃了一颗糖,把剩下的留了下来。打算放年假回去时,带着攒了好几个月的糖给婶婶送去。
婶婶就是那位领养她的,感天动地的好心人。自那以后林殊平白有了一双哥哥弟弟。
就是大哥把草丛里哇哇大哭的她捡回家的,婶婶一家那时有一些闲钱,见她可怜就养下来了。
哥哥成了家,娃都有了,她也是当叔叔的人了。
林殊攒了很多糖果,可以带给小侄子侄女和妹妹们吃,都是最馋糖的年纪,糖果又贵得吓人。
幸好她家幼稚鬼公子每次打赏不是银子就是糖果,嘴甜一点还是能攒下不少。
但是林殊在好心人一家面前耍了一点小心思,她一直扮作男孩,没有告诉婶婶实情。这年头男娃大家才愿意养,力气大能干活,比女娃养起来划算多了。
可林殊的小身板再也承受不起流落街头的命运了。她很想留在林婶婶家,所以她干活很卖力,什么事都抢着做,粗活累活,一双小手很早就糙得不像话了。
所幸的是林婶婶一家一直没有发现她是个女孩。也许是因为,不怎么关注她吧。
仅管嘘寒问暖,到底是欠了三分真心。
把她捡回来的大哥算是对她最好的了,可惜他在她来之后没多久就服役去了。
再后来她就进了林府。
再后来林大哥三年役满,回家时就少了半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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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的四少爷明年要参加春围,隔三差五就跑过来请教自己三哥,因为三少爷前几年参加春围时可是得了解元。
十分厉害地让考官忽略了他的字。
三少爷是很有耐心的,不过林殊一个吃瓜的在一边看着都有点替四少爷着急。
四书五经背得磕磕巴巴,典故还不知道几个,看着四少爷通红又有点胖胖的脸蛋,林殊好像有点体谅那些考前焦虑的父母了。
四少爷不来的时候,三少爷的字还是不紧不慢地练着,反正他要参加的是明年八月的秋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足够三少爷把字写得游龙走凤了。
忙忙碌碌,除夕也快到了。
每年这个时候,宫里就会举办国宴,朝庭要员带着子侄参加正宴,当然陛下也会掺合进来,但是也不会拘着大臣们。结交,作诗,炫耀自己家的孩子,有的甚至因为长辈口才好而得到贵人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而世家命妇则带着女儿呆在后头,瞻仰一下太后皇后和各位妃子娘娘的美貌,顺便为女儿许一个好相处正好也门当户对的人家。
林殊没有别的感觉,如果非要说,那就是发了一套新衣服,很开心。
无论怎么样,除夕要到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腿王大人出厂
☆、遇见(修)
府里除夕那天一大早就马不停蹄地忙活起来,收拾收拾好,到了下午,林府的人便上了马车,一大条的车队,气势足足的。
林府府上出了一个贵妃娘娘,这番去,也是去探亲的,不过只有大夫人能见得到贵妃娘娘一面了。
这位贵妃娘娘是三少爷的长姐,林殊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府上多时了,毕竟贵妃娘娘入宫时连三少爷都不过是学语之童,贵妃倒是很疼这位幼弟,小时候还接他来宫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是长大了,书信往来也没有断过。
林殊这次陪公子进宫又羡煞了一圈人,都知道是公子看重她,这两天连说话都对她客气了两分,林殊就笑眯眯地受着,毕竟公子难得给她面子,她应下这分好,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进了宫就别抬头,遇见了贵人就行礼。”三少爷还是有些觉得她“毕竟是个孩子啊”,应付不来大场面,马车上再三叮嘱了。
林殊听多了就真的一路都没有抬头,三少爷见她这般有些哭笑不得,只揉揉她的脑袋,没再说什么,毕竟是宫里不比外头,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便由她去了。
说来这布菜有宫女,端酒也有宫女,林殊只好傻愣愣地跪坐在自家主子身边。她偷看四周时发现别人家的书童也是这样的,这才把一颗心放下。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玉白修长的美手,美手里有一块糕点。
林殊接过糕点,抬头便狗腿地朝自家公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两个小酒窝陷进去,那有奶便是娘的小模样别提有多招人疼了。
三公子林晟睿突然愣了一下,再回过神来林殊已经低头用袖子挡着偷吃了,跟只小老鼠似的。
林晟睿不由得失笑,他在想什么呢,这不就是个小孩子?再招人疼也是个笨小子。
宴席进行到一半 ,一位小太监走来在三少爷身边耳语了一番,三少爷便抬头望前头的位子看,就见大皇子坐在席上,咧开了一排大白牙,朝他举了举杯。
那副傻样儿,林晟睿都有些不忍心看了,但是还是很给面子地举起了酒杯。
那傻小子是贵妃娘娘的孩子,还要叫林晟睿一声舅舅。
二皇子肃着一张小脸,瞥了瞥一旁的大皇子,眼神是说不出的嫌弃,但终究没有说些什么。
倒是坐在二位皇子身后的人清咳了两声。
大皇子立马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正襟危坐起来。
开玩笑,要是惹了太师生气,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二皇子有些圆润的小脸上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 ,大皇子平日里最讨厌他露出这个要死不死的表情,这个家伙一来也不知跟谁学的,那样儿像太师像了个四五成,每每看得他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也不嫌瘆得慌。
林晟睿注意到大皇子突然规矩了起来,微微挑起了眉,果不其然在二位皇子的席后看到了那人。
正是,季星河。
他也正巧朝这边看过来,狭长的眸子眯起,勾出一抹二皇子仿了几年也没有仿到精髓的笑,他的眉眼是少有的娟丽俊秀,但是放在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阴柔之气,反而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冷冽,这一笑,便如春山初绽。
与生得有些冷峻的五官相矛盾的是,他的眼角有一些不明显的笑纹,这般似笑非笑的样子倒真是有些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感觉,只是恐怕没有人在看到这个笑容之后,还有胆子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也同大皇子那样遥遥举了举酒杯。
林晟睿亦举杯回敬,表情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林殊看到公子又举杯了,往那边悄悄看了一眼,没看到什么,便只当是自家公子人缘好了。
☆、惊心(修)
皇帝近来精神可不大好,便早早摆驾回去了,留下一干臣子,气氛顿时一松。
林尚书带着林晟睿和几位同僚打招呼,大家都对这位才名远扬的小国舅青眼有加,免不得又是一顿酒灌下去。走了一圈,林晟睿再好的酒量也有些醉意了,便告罪推辞了。
三少爷要去西阁 ,林殊也得跟着,生怕自家公子喝醉了迷路,被宫女带着走了七拐八拐便到了,三少爷让她在一旁的回廊里等着,林殊便乖乖呆着当蘑菇。
这皇宫大得很,她可不敢乱跑,就这么安安静静在廊柱边上坐着,托腮发呆。
宫灯高悬,把廊道照得通明,而廊道的另一边,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算重,在安静的夜里却格外明显,把林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廊柱后面一藏。
来的不是一人,而是四人。领头之人一身绛紫色的衣袍走在前头,身材高大,面目看得不清楚。
后面跟着的三人屈着背,十分恭敬,似乎在跟那人汇报着什么。
林殊偷偷转头看了一眼,又赶紧把自己身体往后藏了藏,不由得暗恨自己躲什么躲 ,现在跳出来怎么可能像是安了什么好心的样子。
领头那人却突然停下来了。
他的影子很长,一直投影到林殊身边。林殊心都快跳到嗓子眼眼了,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百种告罪的方法。
跟随着的三人都噤了声。
“出来。”那人淡淡地开口。
完了完了……
林殊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了,手指都在发抖。
这种不带什么威胁命令意味的话,却有一种令人寒毛都立起来的感觉。
林殊只好硬着头皮慢慢地从柱子后探出一个脑袋来,像只做错事的小奶狗。
不得不说林殊的皮相是甚好的,玉雪可爱的脸蛋还有一点婴儿肥,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人,很少有人不动恻隐之心的。
“为何在此?”领头那人眯眼打量着林殊。他身后的三人都为她捏了把汗。
林殊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站在领头那人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直接就给那人磕起头来了,一边磕还一边告罪,“大人饶命,小的不是故意躲在后面的,小的在这等小的家少爷,大人饶命……”
三人一愣,就连领头之人都微微挑起了眉。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阿呆!”林晟睿找自家书童,却见那傻孩子跪在那边磕头,以为她冲撞了什么贵人,连忙过来。
林殊见自家少爷过来了立马头也不磕了,抬起头来,额头上红了一片。
林晟睿看到领头那人,心下一沉,面上却不显,拱手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季大人,小仆不知何处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饶他一次。”
季星河没有回应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却是质问,
“瑞安,怎么,出了宫了,连老师都不叫了?”
季星河的声音还是慢条斯理的,眯起的眼眸里有那么一丝冷意。
林晟睿手指收紧,攥成了拳,指尖泛白,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沉默良久,行了一个夫子礼,叫了一声,“老师。”
季星河这才“唔”了一声。
“不知学生这小仆……”
“黄口小儿罢了,只是这胆儿肥得很,瑞安还是要好生教导为好,幸亏这次遇到的是为师,若是别人……”
“可不知还焉有命在。”
季星河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殊,顿时让她僵在了原地。
“那便多谢……老师了。”
“无碍。”
季大人一行人没有停留,抬步便走了。
林殊是第一次见自家公子动怒,面色阴沉得可怕。
好在三公子吸了一口气,很快就平复下来了,林殊很有眼色的地没再问什么,从地上起来便跟着公子回去了。
至于那位季大人,她想想便觉得一个哆嗦,但是又十分好奇,能让三公子叫他老师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呢?
林殊不知道的是,那位季大人还低低地叹了一句,“好大胆的小子。”
这是因为她一出来就磕头,便让他不好处罚她,而实际脑袋磕在软软的小手上,要磕出红印来也为难她了。
若在他手下,使这样的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恐怕早就没命了。
只不过近来总督大人似乎心情不错,也不屑跟个小孩儿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