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季鱼拉住他的衣角,“是你说的,我天天穿礼服不正常,现在觉得穿迷彩服也挺舒适的,不想换,要换也要晚上洗澡以后再换。一天洗那么多澡,浪费船上的淡水资源。”
“”海坤思虑半晌,把手中的碗放回桌面,转回身来,帮她把松开的白色纱布又绕了回去。
第35章
季鱼抬着双臂,感觉自己像个小孩,被大人在伺候穿衣服,不觉笑了起来。
她想起他们刚才讨论的海洋排污问题,他能列举那么详尽的数据,显然也很关注这个问题。
她以前其实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总觉得离自己太遥远。这两天看了一些资料,才了解这个问题很严重。
季鱼忍不住回头,问他:“为什么很多西方大国,大老远地把自己国家生产的垃圾偷偷运出来,排放到公海?他们有钱花做路费,为什么不直接用来处理垃圾?”
海坤笑了笑,“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不知道,处理这些垃圾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经济成本。一代人的污染,三代人来治理。有些垃圾给环境造成的污染,是永久的。那点运费,对比污染带来的伤害是治理花费的代价,是小巫见大巫。某些西方大国,甚至愿意出钱,把垃圾排放到亚非一些贫穷国家。对这些国家来说,国民生存都是问题,只能牺牲环境,来换取经济利益。”
“照这么下去,以后我们越来越难看到纯净蔚蓝的大海了,都会成为死海。”季鱼听到这种事,有种无力感。
“个人力量微乎其微,能改变什么?你们这种海洋守护者,一直在海上漂,会不会觉得不值?你会绝望吗?有没有想过结束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漂泊?”她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海坤手中动作没停,一直在绕纱布,思索半晌,回答道:
“个人的力量确实有限,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管我们做多少事,都是治标不治本,撼动不了整个大局。西方大国也不会轻易因为某个人做了什么,立竿见影地就能克制贪婪,不以牺牲海洋环境,来换取经济利益。但能怎么办?难道全世界的人,都集体悲观下去?”
他停顿片刻,摇了摇头,语气很平静地继续:
“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人与人之间是会互相影响的,大部分人都愿意接受正面的影响,有人带头去做,此后做的人自然就会增多,时间一长,影响一点一点,长时间累积起来,一定可以取得巨大的成效。”
她最后那个问题,海坤回答之前,犹豫了片刻,最终也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回答的很笼统:
“对于个人来说,一件事值不值得做,不应该从外界寻求答案,应该取决于自己的内心。真实的c有意义的感受和判断,只能从个人内心生长出来。你觉得有意义就去做,不想做就不做。”
“船长,我在想,我还是去拍吧,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在水里能闭气七分多钟,这么长时间,足够肖胜景拍摄完。”
季鱼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冲动,用试探的语气问他:“你觉得呢?”
她昨天提出来拍摄建议,他反对,她习惯性地去对抗,想说服他改变主意。可今天听到他语气变软,让她自己决定,她不觉也软下来。
季鱼其实也知道,他是担心她的安危。
她作为鲲鹏号上的客人,万一拍摄出了什么意外,他这个船长怎么向他们背后的投资人交代?
但听他说了这么多,她再回过头来细想,不管会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她觉得这件事本身值得去做。眼前他们刚好碰上了乱排白色垃圾的游轮,机会难得。
“拍摄的时候,让郑淙在一旁看着。再让他们及时把塑料袋戳破。”海坤已经把纱布绕完,在她身旁打了个结,把迷彩服外套拿过来,提着衣领,等着她来穿。
“没问题。”季鱼和他达成共识,很配合得把两只手分别伸入衣袖,“我和肖胜景能搞定这件事,不用浪费郑淙的时间。我听泥鳅说你们最近会很忙,你们忙你们的。”
“不行,郑淙必须跟着。”他刚刚软下来的语气,又硬了起来。
季鱼无奈地笑,最终只能点头答应,像只蝴蝶一样,飞了出去,找肖胜景去了。
海坤跟着走到驾驶舱,让驾驶员把船停下来,先回去休息。他看着后面的航程计划,以及气象资料,眉头皱得厉害。
甲板上变得热闹起来,应该是在忙碌拍摄的事情。
海坤听到了郑淙的声音,就没有再下去。没多久,枇杷上来了,和往常一样,端着一个水果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海坤抬头,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看,很生气的样子,有些不解:“又怎么了?”
枇杷做了一个长头发的动作,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左胸口,然后龇牙咧嘴的,作出很辣的样子。
海坤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他是在担心,他给季鱼擦生姜片,两个人靠得太近,会出问题。
枇杷不喜欢他跟别人走得太近,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她是因为我受的伤,我必须负责。”海坤拉着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拿起一小片苹果,塞进他嘴里,又拿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以开玩笑的口吻安慰他,“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定力?”
枇杷拼命摇头,表示否认,又做了一个动作,两只手在头上乱舞。
海坤知道他说的是谁了,那个扎了一头辫子的女人,哭笑不得:“我跟黑珍珠没什么,你怎么还记着这些破事?”
枇杷安静下来,似是在想什么问题,好一会儿,拿出口袋中的纸笔,写下他要说的话。他只学了一点点手势语,不能表达的时候,就只能靠写。
海坤看着他递过来的小本子,上面是写着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她跟她不一样,你喜欢她。
“”海坤把小本子往桌上一盖,把头偏向一边,心中有些恼怒,却只能强忍住不发作。
枇杷不比郑淙,他可以批评郑淙,但不能说枇杷。这小混蛋一生气,鲲鹏号上的人都跟着遭殃,不是菜放很多盐,恨不得把大家都咸死,就是什么都不做,所有人都没饭吃。
海坤深呼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郑重地向他保证:“枇杷,我只能告诉你,她只是搭顺风船,到了南舟岛就会下船,以后就跟我们没关系。”
他其实很想训斥他,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喜欢?
枇杷盯着他半晌,没说话,表情凝重,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甲板上已经安静下来,海坤起身,走到窗口,向窗外远眺。
漂浮着各色垃圾的海面,停着两艘小艇,肖胜景一个人占了一艘,上面放着简易的,肖胜景站在镜头背后,很专注地看着镜头。
郑淙趴在另一艘小艇的船舷,目不转睛地看着在海里游动的女人。
女人又换上了标志性的蓝色礼服裙,披着长发,在水中变换着各种姿势,游来游去,像一条美人鱼。
许是为了生动表现鱼的概念,她没有像人一样蛙泳,双掌合拢,举过头顶,双脚也变成了鱼尾,一起上下或左右摆动。
这样模仿鱼的游泳姿势,显然很耗费体力。
她游到一个充了气的白色塑料袋前,试探了一下,离开,又游到另一个更大的白色塑料袋前,试探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迅速钻进去。
塑料袋像一个球,她钻进去后,游了几下,球扁下去,她开始乱扑腾,塑料袋很快像死结一样把她整个人绕住。
她在里面挣扎,一开始很大的幅度,慢慢变小,变小,突然,整个身体蜷缩,仿佛气绝的最后一刻。
最终,被塑料困住的鱼,摊开,变成一条没有生命的死鱼,漂浮在海面上。
海坤心脏随着她的挣扎一顿一顿地痛,好几次,想转回身,双脚却动不了,最后竟然看完了整个过程。
拍摄结束,海面上的人似乎发现了他,肖胜景拿着挂在胸前的相机,对准他这个方向,他匆忙把头一偏。
枇杷就站在窗户旁,看着他,脸上表情呆滞,抬手递给他一抽纸巾。
海坤意识到眼睛有些湿,没接纸巾,低吼了一声:“出去!”
他快步走入里面的隔间。
海面上突然传来郑淙大吼的声音:“泥鳅,快拿剪刀来,塑料袋死结,解不开!”
“”海坤像突然被扭转了方向盘,转向驾驶舱门口,抢在枇杷面前飞奔下了楼梯。
枇杷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最后跳到了甲板上,几步跑到船沿,纵身一跃,跨过栏杆,直接跳入海中,游向郑淙和季鱼停留的地方。
海坤游到季鱼面前,一把推开郑淙,嘴里大骂一声:“混蛋!”
郑淙这个混蛋,看着他像个激怒的猎豹,直接用牙齿咬开季鱼头上的塑料袋,双手拽着塑料袋,用力一拉。
“撕拉”一声响,塑料袋被撕成了两半。
季鱼一直闭着气,听到有人急促呼吸的声音,知道拍摄已经结束,打开眼睛,吐出一口气。一眼看到海坤神色恐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有些意外。整个拍摄时间不到三分钟,对她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海坤忽然回头,瞪了郑淙一眼。
郑淙什么也没说,咧嘴笑了,转回头问肖胜景,拍摄效果怎么样。
肖胜景说很好,试探着问海坤,是不是可以再拍一个版本,到时候可以比较,择优选择。
“随你们。”海坤扔下一句话,转身游回大船。
肖胜景又问季鱼,还能不能继续,要不要先休息。她拒绝了,按照他的意见,又拍了两个版本。
所有的拍摄结束后,他们才回到大船上。
第36章
因为拍摄,船停航了大半日,再启程,已经是入夜。
季鱼回房间洗完澡,换好衣服,去餐厅吃饭,又没有见到海坤和郑淙。
拍摄了一天,在海里泡的时间太长,她很疲惫,也没多想,吃完饭,回到房间,准备早点上一床睡觉。
睡觉前,海坤来敲门,又带着生姜片,来给她擦伤疤。
整个过程,他都不怎么吭声。
她问什么,他答什么,都是一两个字带过,显然不想跟她有过多交流,和白天两个人大聊特聊的情形完全相反。
此后的航程,都是如此。
他们之间见面的机会不少,每日晨练,以及一天三次,他定时带着生姜片来给她擦伤疤。
但交流不多,更不深。
季鱼真佩服这个男人的毅力,自从答应跟她打赌之后,就来真的了,从身到心都跟她保持安全距离,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卯足了劲要赢她。
肖胜景拍摄海洋生物保护的计划,他们已经聊完。只等船到了南舟岛,就开始拍摄。
偶尔在甲板上遇到郑淙,也说说笑笑,看起来他对她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她感觉好像过于客套。
海上的生活新鲜刺激,也单调无聊。大部分时候,季鱼都只能和泥鳅聊天,偶尔也和枇杷聊。
时间消逝得也快。
季鱼身上的伤疤渐渐淡去,她的擒拿格斗能力也日渐提高,除了海坤和郑淙,她能打赢“鲲鹏”号上的任何一个人。
转眼,离目的地只剩最后几天的航行距离。
这一日,风浪风大,季鱼留在房间里看书,偶尔竖着耳朵,想听听隔壁有什么动静。
一如既往的安静。
季鱼抬头看向窗外。一眼看到,甲板上,海坤又在观察海况,郑淙跟在他身后,应该是在汇报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商量工作上的事,也不在驾驶舱,似是有意等到人少的时候,去甲板上“办公”。
季鱼心里不得不承认,她和海坤的这场赌博,是她输了。
她拿着书,起身走到窗户前,海坤回头,显然也看到了她。
两人遥望许久。
郑淙回头看她这个方向,再回头看向海坤,摇头苦笑。不知道郑淙说了什么,海坤立刻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大海。
没多久,海坤离开了甲板。
郑淙转身,背靠着栏杆,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季鱼放下手中的书,离开了房间。
到了甲板上,郑淙看着她,等她走近,开门见山问她:“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打算一直这么你不认识我我也不理你下去?”
“我没有啊,”季鱼说的是实话,她并没有刻意这么做,但她绝不会是那种死缠的人,“你不是说,你们船长心里有人吗?我看到了,他画的那个女人的头像。”
她也是无意间在海坤的书桌上看到,一张画着三戟叉图的背面,画着一个女人的头像。
乍一看,像是她,但仔细看,不是。
画中的女人是短头发,她是长头发。
一个痴情于别的女人的男人,她是不会去招惹的。更不能接受,她成为别的女人的替代品。
她原本很想赢他们之间的这场赌博,前提是,他心中没有人,对她至少也有那么点意思。也许是她太自信了,忽略了很多事情。
“你怎么就不换个角度想,他心里的这个女人,有可能就是你呢?”郑淙笑问道。
“”季鱼不解,“你是觉得,我连自己的背影都分不清?”
“我不是这个意思。坦白告诉你,他画的这个女人是谁,我也不清楚,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郑淙向她走近了一步,双臂靠在栏杆上,看着大海的方向。
“我们在海上一同漂了这么多年,海坤从来没有跟我讲过他的过去。我一直以为他是不愿意讲,后来才想到,他做海警的时候,大脑受过伤,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让他讲什么?”
季鱼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不敢相信,海坤会和她一样,是没有过去的人。
“也许他以前确实深爱过某个女人,这又能怎么样?他没了记忆,那个女人应该不至于跟他一样吧?如果他们之间真有那么相爱,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见那个女人来找他?可见她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你凭什么觉得,一个男人要对一个已经视他不存在的女人痴情到底?你忘了歌词是怎么唱的?痴情最无聊。”
郑淙脸上浮现恨铁不成钢的笑。
“我还以为你有多潇洒,没想到也是个小气的女人。如果你介意他的过去,忽略他的现在,你还真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