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只是路途遥远,暂时还没能回到府里,母亲您先安心养好身子,等你病好了,霖哥儿也就回来了。”沈昕颜的手被她抓得老疼,可脸上却半分也不显,柔声安慰着。
“真的?你不骗我?他真的在回来的路上了?”大长公主紧紧地盯着她,苍白而憔悴的脸上尽是怀疑。
“是的,我没有骗您?蕴福都已经去接他了,若是您不相信,我把盈儿叫来,你细问问她可好?”沈昕颜声音愈发柔和,耐心地哄着。
“祖母,娘说的是对的,蕴福前些日便去接哥哥了,这会儿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您一定要养好身子,若是哥哥回来见您这般模样,心里一定难受极了。”魏盈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周莞宁怔怔地看着这对母女神情自然地哄骗着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的大长公主,久久说不出话来。
梦中的记忆虽然不是很完整,可是她还是记得成婚后,大长公主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虽不至于苛待,但言行举止间的无视却更叫人难堪。
所幸的是,她的夫君一直站在她这一边,不管发生什么事,对她的柔情由始至终都不曾变过。她想,今生今世她都再找不到一个似他那般待自己好的人了。
而半年之后,大长公主故去……
恍恍惚惚地从屋里走出来,突然,迎面便见沈昕颜身边的侍女春柳领着一名女子步伐匆匆地朝这边而来。
她定睛一看,认出那女子是沈慧然,心口一紧。
这个沈慧然才是上辈子婆婆心里的最佳儿媳妇人选,甚至大长公主对她的赞誉也比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孙媳要多。若不是因为夫君心里始终没有她,只怕上辈子也轮不到她来坐那个国公夫人的位置。
后来魏盈芷意外身死,沈慧然悬梁自尽而亡,婆母病逝于家庙当中。再后来呢?虽然没有梦到接下来之事,不过她想,以夫君对她的情意,想来他们会一辈子和和美美,恩爱一生,白头到老吧!
满府之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谁也没有留意她,偶尔有得脸的婆子高声将夫人或四姑奶奶的吩咐传下来,自有下人应声领命而去。
原来这辈子国公府里当家的是她,不是长房里的方氏了么?周莞宁轻咬着唇瓣,又见一名三四岁的孩童一路往大长公主院里方向跑去,他身后的奶嬷嬷急得直唤‘小公子慢些,小公子慢些’。
她更加涩然,心里满不是滋味。
这个上辈子根本不存在的孩子,难道是上天这辈子补偿给她曾经的‘婆婆’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了出去的,待她回转过来时,便见她这辈子的夫君三皇子脸带焦急,当视线对上她的时候,脸上陡然浮现惊喜。
“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找。”三皇子松了口气,伸手过来牵她。
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触碰,可最终却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任由那只大手牵上她的。
“去瞧了瞧大长公主。”她轻声道。
“姑祖母身子怎样?可好了些?”三皇子关心地问。
“瞧着像是不大好……”
若是沿着上辈子的轨迹,再过不了几个月,大长公主便会逝去了……
***
魏隽航近来亦是忙得焦头烂额,派出去寻找长子下落之人一批又一批,可始终没能得到长子的下落,每每对上母亲及夫人期盼的眼神,他便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痛,教他半天说不出话。
再隔得半月,戎狄人突然起兵南下,接连攻破两座城池,消息传回来,朝野震惊。
西延匪乱未平,戎狄人又起兵侵犯,如今的大楚朝,内忧外患,人心惶惶。
为着派何人领兵抵御戎狄人,朝臣们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几经考虑之后,元佑帝降下旨意,着慕容大将军与英国公魏隽航领兵。
“夫人不必担心,旨意虽是这般说,但领兵作战这等事还是归慕容大将军,我不过是担着将军的虚名而已。”见沈昕颜得到旨意后忧心仲仲,完全是放心不下自己,魏隽航连忙安慰道。
事实上,他名为带兵,实则另有差事。
西延匪乱、戎狄南下,这两桩事着实太过于巧合,戎狄来势汹汹,可大楚朝的将领也不是那等白吃饭的,如何会让他们一下子便攻下两座城池?这当中必有些古怪之处。
再加上不久前探得诚王世子曾经现身戎狄,元佑帝便怀疑此连番事端必是诚王世子的阴谋,故而才会借领兵出征之机,让魏隽航前去探个分明。
沈昕颜勉强压着内心的忧虑,亲自替他收拾了行囊,魏隽航按住她忙碌的双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略思忖片刻,道:“我此去,只怕短期内回不来,母亲与府里诸事便托付于你了。”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沈昕颜点点头,哑声应下。
“若是你忙不过来,便让盈儿多回来陪陪你。”魏隽航不放心地又叮嘱道。
沈昕颜摇摇头:“这倒不必,虽说蕴福如今不在府中,可她也是忠义侯府的主母,府里之事并不会少,她如何能完全脱得开身。”
“此回,慕容小将军慕容滔可也在军中?”夫妻二人不舍在各自叮嘱,片刻,沈昕颜想到这遭,忙问。
魏隽航点头:“他是慕容将军之子,自然也会同去。”
是么?慕容滔也会去啊!
不知为什么,沈昕颜总是觉得放心不下,对慕容滔并不信任,毕竟上辈子为了得到周莞宁,他连假扮逆贼实为掳人之事都做得出来。
“慕容将军倒也罢了,只是这慕容滔,我却是放心不下,不管怎样,此次你去,对此人不可不提防。”她终究不放心,正色地道。
魏隽航不解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虽说慕容滔曾与长子有些冲突,但不至于在家国大事上犯糊涂。不过见她这般郑重地叮嘱自己,他不欲她担心,颔首应下:“夫人放心,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数日之后,继送走了蕴福,沈昕颜再度送走了夫君,看着一身戎装的魏隽航在大长公主床前磕了几个响头,而后陡然起身离开,走到她的身边时脚步微顿,可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大步走了出去。
沈昕颜下意识想要去追,迈出半步后便停了下来,含泪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视线内。
第138章
魏隽航离开后, 沈昕颜便开始闭门谢客, 一心一意照顾着大长公主, 打理着家事, 旁的再也不理会。
大长公主的病一日差似一日, 到后面, 已经慢慢由不停地问魏承霖变成了问他们父子俩何时归来。
沈昕颜唯有一再哄她:“母亲放心,国公爷这是去接霖哥儿了呢!戎狄南下攻城,霖哥儿行程被耽搁, 国公爷放心不下,亲自去接他回来见您了。”
大长公主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她的话, 怔怔地望着她,突然,脸上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对了, 戎狄人南下,国公爷领兵出征,隽霆与隽航兄弟俩也跟着,你不要怕,这戎狄人翻不出什么风浪,只要国公爷父子三人一去, 很快便可以把他们给赶跑了。”
“你安心在府里养胎, 这回给玉儿和敏儿她们姐俩添个弟弟,若是觉着无聊, 我让沈氏去陪你说说话。”
沈昕颜怔往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大长公主她……是将自己当成了方氏?
紧接着,她又听大长公主欢欢喜喜地道:“待隽霆回来,得知自己又再度当了爹,必定高兴极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到时隽霆隽航各自带着自己的小子上战场,将那些可恶的戎狄人全部赶出关外!”
“母、母亲,你、你可认得我是谁?”她再也忍不住,小声地试探着问。
“你这是怎么了?隽航刚走便糊涂了不成?”大长公主满脸狐疑,随即,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表情带着几分怜惜,“你刚进门,想来一时不习惯,隽航他便是再不中用,可他到底是魏氏子弟,必要以国家大义,百姓苍生为任,此次与他父兄前去,待他日凯旋,你这身为妻子的也脸上有光啊!”
沈昕颜被她这番话弄得更加糊涂了,可有一点却已经确定,那便是大长公主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她心中大响着警铃,不安至极,反手握着大长公主的,颤着声音顺着她的话道:“母亲放心,儿媳都记在心上了。”
大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了!”
沈昕颜勉强勾了个笑容,放低声音又道:“母亲今日起得早了些,想必这会儿也困了,不如让儿媳先侍候您歇息一阵子?”
大长公主想了想,又再温顺地点头:“如此也好,待我略睡一会儿,再去瞧瞧霖哥儿,这孩子,昨日便闹着要吃祖母屋里的红枣糕。”
“好、好,等您睡醒了,我便让人把霖哥儿带过来。”沈昕颜的声音颤得更厉害。
大长公主耷拉着眼皮‘嗯’了一声,沈昕颜连忙侍候她躺好,替她轻轻掖了掖被角,见她很快便阖上眼眸,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睡了过去,这才轻吁口气,放轻脚步走了出去,压低声音吩咐紫烟:“立刻去请太医!”
紫烟见她脸色凝重,不敢耽搁,急急忙忙便去了。
“殿下的情况比早前更严重些,只怕……”太医诊断过后,长叹一口气。
沈昕颜心口一紧:“母亲这不过是心病,若是心病得解便会无恙了吧?怎如今却、却有些糊涂了呢?”
“殿下终究上了年纪,这病哪会说患就患,说好便好,此回心神俱伤,终究有碍寿数。”
太医随后又说了一大堆专业上的话,沈昕颜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再也听不到。
待太医离开后,她怔怔地坐着床沿,看着沉睡中的大长公主,不知不觉间,泪水缓缓滑落。
这些年,她可以迅速地将府里之事掌起来,离不开大长公主的支持与教导,虽然大长公主仍是那个不容任何人反驳她的大长公主,可待她也确是相当不错。
她不能否认,曾经她对大长公主也是有怨的,怨她行事有失偏颇,怨她处事过于强势,但此时此刻,在她担心着生死不明的长子、奔赴战场的夫君时,还有她在自己身边,忧着她所忧,念着她所念。
“夫人,你也忙了一日,不如回去先歇息片刻吧,这里交给明霜姐姐她们便可以了。”紫烟上前来,小声劝道。
沈昕颜垂眸,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并不觉着累,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这里有我便可以了。”
这般时候,她又哪里睡得着。事实上,这几日只要她一闭上眼睛,便会想到长子满身血污的不好画面。
“四姑爷那里可有信回来了?”她低声问。
“方才四姑奶奶派人回过府里,并不曾提到,想来还没有。”
沈昕颜沉默。
紫烟见她执意留下照看大长公主,也不好再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刚走到门外,便见春柳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顿时有些意外,忙迎了上去:“姐姐难不成有了好事,怎的这般高兴?”
“确是有件大喜事!”春柳按捺不住脸上的笑容,却又故作神秘地道,“不过这会儿先不告诉你,我要让夫人第一个知道!”
紫烟一怔,春柳已经从她身边走过,步履轻快地往屋里走去。
沈昕颜正轻轻将大长公主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的手放回去,春柳便已笑盈盈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压低声音道:“夫人大喜,夫人大喜。”
大喜?沈昕颜疑惑地回望她,随即眼眸一亮。
难不成是长子有下落了?
“可是霖哥儿找着了?!”她急得揪住了春柳的衣袖。
“霖哥儿、霖哥儿回来了?”也不知是她的声音略高了些,还是大长公主本就睡得极浅,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大长公主惊喜的话。
春柳怔了怔,看着这段日子以来难露半个笑容的婆媳俩,这会儿脸上尽是期盼,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直视,连那个好消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说了。
“你倒是快说呀,真真急死人了!”沈昕颜见她只是呆呆地站着不发一言,顿时就急了,连忙催促。
“别催她别催她,你慢慢说,是不是霖哥儿回来了?”大长公主连忙制止她,只是眸中的光比沈昕颜的更要亮上几分。
春柳迟疑一会儿,终是缓缓地道:“不、不是世子的消息,是关于四姑奶奶的,方才大夫诊出,四姑奶奶有喜了!”
此话刚说完,她便见那对婆媳脸上同时露出失望的神情,只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又绽开了笑容,异口同声地道:“好好好,这可真真是大喜事!”
她终于也松了口气。
虽然还是没有长子的消息,可女儿有孕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将萦绕府里多日忧虑沉闷驱散了不少,便是大长公主的气色也是瞬间好看了不少。
“有孕了好,有孕了好,沈氏,你快准备些孕妇用得着的东西送到侯府去!不行不行,蕴福不在,她一个人在府里如何放心,你亲自去把她接回来小住一阵子,宫里头瑞贵妃那里,由我去说。”大长公主撑起精神吩咐。
沈昕颜又哪有不肯之理,说实话,她也不放心女儿一个人留在侯府。
急急走出几步,她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容光焕发的大长公主,双眉不知不觉间便蹙了起来。
“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去呀!”大长公主见她站着也不动,皱眉催促道。
“哦,好、好,我这便去。不过,母亲,贵妃娘娘那里还是由儿媳去说吧,出宫之后,儿媳再顺道将盈儿接回来,到时您可要好生跟她说说有哪些注意之处,母亲也是知道那丫头的性子,也只有母亲您的话,她丝毫不敢违背。”
大长公主想了想便应下了:“如此也好,我到底比你比些经验。”
见她同意,沈昕颜便又吩咐人准备车驾准备进宫。
宫里头的瑞贵妃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大喜,听闻她想要将魏盈芷接回府里亲自照顾一阵子,又哪有不肯之理。
侄儿不在府里,侯府又没有长辈在,她也是放心不下刚刚有孕的侄媳妇,本还考虑着要不要将她接进宫里来亲自照看一阵子,可转念一想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