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老胡十八
时间:2018-03-22 15:42:46

  大人一想也对,高舅舅给她钱,她买嘴吃的,倒也正常。
  家里人都沉浸在螃蟹卖钱的喜悦里,也没有谁会细思小江春的话,毕竟最后钱眼子是对上了就行。
  本来喷香的骨头汤,经众人这一闹,江春也喝不出什么味儿来了。
  这大家庭就是个小社会,虽然有贫穷的关系,但更重要的还是人性使然。
  大家长只管高度集~权,以为把钱和田地捏手里就能过得下去,却顾不了下面人的真正需求。江老大“传承”了王氏的抠门小气,只想到自己媳妇儿,自家儿女可否吃得饱好像也不在他关心范围内。二叔和三叔两口子不吭声,二婶倒是专会挑毛病,生怕别人比她多得一分好。而小江春需要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改善自家几姊妹的生活质量罢了。
  这样的家庭,虽然有时让人提不起劲头来,但真实的生活恐怕也就是这样吧。
 
 
第15章 苇根
  这一夜,小江春睡得不甚踏实。
  三十出头的她懂得,“钱”总是能挑动人与人之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即便是血亲如父母子女,情深如爱~侣,义重如至交好友,总有会被“钱”伤了的时候。
  但这并未打击到她继续赚钱的热情,越是这样被钱摆布的时候,只有自己拥有越多的钱,才能尽可能地摆脱金钱的束缚。直到自己能有足够的钱,才有资格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翌日,江春依然早早起床,帮着王氏做早食。虽内心有些别扭,但好在王氏可能也反应过来自己昨日言辞激烈了些,虽没有明着给孙女赔礼道歉,但还是悄悄给她煮了个红糖鸡蛋,只道她这几日帮着卖菜辛苦了。
  小江春自是欣然接受。
  吃过早食,几个小的留家里,上午喂猪喂鸡,下午上山找猪草。大人则都去地里扯剩下的红豆了,因所剩不多,去个半日就能扯干净。等地里红豆扯干净了,方能清闲上几日,待到中秋一过,收谷子和掰包谷两头兼顾,就是真的农忙了。
  江春先将鸡圈门插梢打开,放出十只小鸡仔来。小家伙们刚买来时路都走不稳,现在已经会跑了,浅黄色的绒毛慢慢退去,身上硬毛也比那几日长开多了……江春“咕咕咕”地叫着,将它们引去石榴树下,老江家都不兴喂粮食——只消放养到院子里,吃点草,找点虫子的,整日下来也能自己把肚子吃饱。
  江春又把昨日剩下的猪草用柴刀剁细,因为没有多余的包谷面,只得加入糠皮和水搅拌均匀,用铲子铲起来送猪食槽去。可能是日日亲自喂养的关系,在江春看来,就在眼皮子底下都喂了一个礼拜了,两只小猪仔好像还是刚买来的样子,没长高也没长胖。
  唯一的变化就是能认得出小江春的“呶呶呶”叫唤声了,别人这么叫,它们可能懒得动一下,但只要是江春一叫,两小只就会哼哼唧唧地回应上几声。
  喂完猪鸡,日头才升起没好久,江春叫上文哥儿又往蛇水弯去了。
  因她已经想好,蛤~蟆菜的事只能瞒下去了,恰巧江夏整日出门耍,军哥儿还没睡醒,姐弟两个倒是正好背着大人出门。
  两人背着那日的背篓和镰刀,翻过门前的小山丘,沿着上次的小路,倒也不用好久就到蛇水弯了。这个时辰的蛇水弯,菜苗上还带着露水,正是人少的时候。
  姐弟两个照着上次的法子,用镰刀剜了满满一背篓的蛤~蟆菜。
  一路下来她就观察过,自家门前那座小山丘,面朝蛇水弯这一面,在半山腰处有一块儿几平米的平地,没有蒿草,只浅浅的盖了一层草皮,倒是可以用来作晾晒东西的道场。而且背对着江家,如果不是特意去找的话,就不会被发现。
  江春让弟弟先等着,她将这一篓背到小道场去,谁知大人“水鬼拉替身”的说法给他造成了巨大的阴影面积,怎也不肯独自留下面。
  好吧,她只得带着“拖油瓶”弟弟一路往山上爬,一路给他灌输“世界上没有鬼”的唯物思想,道那是大人怕小娃娃不听话去水边玩溺水,而诌来吓唬他们的。
  但显然,文哥儿更好奇的是:“为什么没有鬼?”
  “因为人都死了不会动了啊,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那些死了的人都哪去了?”
  “血肉骨头都化在黄土里了呀。”
  “那他们的魂呢?”
  江春:……我也很想知道,原身小江春的魂魄到底哪去了,她快回来吧,好让二十一世纪的江春回去,这食不果腹的日子哎!
  二人絮絮叨叨将蛤~蟆菜背上去,铺开晒上,又折下去再剜了一篓。如此往返,背了四篓上去,直到把整个小道场铺上密密麻麻的蛤~蟆菜,二人方往家去。
  看着弟弟跟着自己跑上跑下的老半日,江春自是多给了他一把桂花糖,使他出去耍,自己在家准备造饭。
  王氏昨晚蒸的糙米饭还剩了半锅,自是够吃的,五花肉也得等着大人回来做,九岁的江春寻思着还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却忽闻隔壁传来小女娃的大哭声,江春晓得这是三奶奶家冬梅。她忙开了院门,往隔壁去。
  冬梅爷爷的爹与自己爷爷的爹,本是同一个爹娘生得,当年老两口领着两子一女逃难来到王家箐,长女嫁了人,两子成家后也各自分了家。兄长江大家只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就是现今的江老伯;弟弟家倒是生了四个儿子,但各自谋生的谋生,外迁的外迁,留在王家箐的只有三儿子一家,即现在的三奶奶家,这也算是江春家在村里唯二的血亲了,另一家是江老伯的姐姐家,即江春的姑奶奶家,稍后略表。
  且说三奶奶家院门虚掩着,江春推门进去就看到冬梅抱着个小儿哭。那小儿是冬梅的亲弟弟,小名安哥儿,与军哥儿同年,月份上虽小了军哥儿两月,但个子却是比军哥儿高的,平日里吃得好,长得也壮实,横起来跟个小牛崽似的。
  此时的“小牛崽”却跟只病猫似的窝在姐姐怀里。
  江春走近一看:安哥儿脸色发红,双目紧闭,鼻翼煽动,唇焦起皮,嘴角还有些黄白相间的东西,必是吐了沾上的,因地上也有几滩呕吐物,还散发着浓烈的酸臭味。
  江春忙问:“冬梅姐,你家安哥儿是吐了吗?”
  冬梅歇了哭声,用短了一截的衣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道:“半夜间就吐了两回了,我奶煮了姜糖水喂下去,还是吐……爹老倌跟阿嬷都做工去了,我们也没法子了,我奶去请先生还没回来。”
  冬梅家爹会点木工,在外接些木活做不完,就会喊上自家媳妇儿去帮忙,忙起来两三日不归家也是有的。而三奶奶是裹过小脚的,走路都不一定走得稳呢,还去请大夫……
  无法,江春只得上前拉起安哥儿的手摸了摸,脉跳得虚数了。正想掰开他嘴巴看看,谁知他“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来。气味之酸臭,江春在旁闻得都想吐,且还伴有一股腐臭味,像高蛋白食物放坏了似的。
  吐完了嘴巴微张,有点儿合不拢的样子,江春正好看到他舌头,颜色红赤还有点刺,上覆着一层黄黄的舌苔,但舌头看上去却又是干燥燥的,没甚水分湿~润的样子。
  冬梅又急哭了,边哭边问:“我兄弟会不会死?怎办,我奶会打死我的。”
  江春一边安慰她“不会死,以前我舅舅家表弟也得过这种病,我看见外婆给他吃药吃好了的”,一边还得在心里分析诊断一番。
  ——可怜的高力表弟,你与病魔斗争多年的“事迹”,表姐快编不下去了啊!
  果然冬梅听得眼前一亮,终于看到了希望。弟弟要是真的病死了……奶奶饶不了她的,自己肯定要被卖去做丫头了。呜呜~~~~(&gt_&lt)~~~~ 好害怕!
  江春可以肯定这是肺胃热盛伤津了。肺开窍于鼻,肺热则鼻翼煽动,呼吸不稳;胃热则腐熟水谷太过,食物在胃内酸臭腐烂,脾胃受盛不了,上逆而出,发为呕吐;呕吐数次,胃内水液丢失过多,无津上乘舌面,则舌苔干燥欠润。这胃里正烧着的,把辛热的姜汤喂下去,热上愈热,火上浇油的,自是没用。
  这种热盛伤津的病情倒是简单,尤其是小儿,首要就是补充水液,纠正电解质紊乱;用药的话就是玉竹、竹茹、天花粉、石斛、芦根、西洋参等,可惜这穷乡僻壤的……
  等等,芦根!
  江春忙让冬梅用湿帕子给安哥儿把嘴角擦洗干净,临出门又叮嘱她泡点儿盐糖水喂给他喝。此时的冬梅早已是无头苍蝇,自是江春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江春回自家院子里拿了把挖锄,提了个竹篮子往河边自家菜园去。
  她记得自家园子边上有一排芦苇,前几日王氏还念叨哪日要把它挖掉呢。因芦苇是水生植物,多生长在沼泽、河川岸边,它的根茎发达,生长迅速,在菜园边上不用几月就能把沙土给串完了,土壤中的营养物质都被它吸收了,菜蔬自然长不好。
  在江春看来,那也是好东西。在老家那一带,芦根不叫芦根,叫苇根,在全国各地的浅水区都是很常见的植物。它的根茎可以入药,味甘,性寒,归肺、胃经,具有清热生津、除烦止呕的功效,可用于治疗肺胃热盛,吐利津伤,肺热咳嗽,肺痈吐脓等疾病。
  江春选了丛没长在水里的,用挖锄使劲,又挖又挠又扒的,出了一身汗,才终于拔~出一根臂长的来,但也有成~人大拇指粗了,表皮黄白,一节一节的,跟竹笋似的外头还覆着一层疏松的外皮,品相不错。
  她再接再厉,又挖了五六根出来,拿去河里搓洗干净,提进篮子就走。
  这芦根鲜品,又叫活水芦根,是清热生津的佳品,后世在城里就很难买到了,买得着的都是些加工炮制过的干品,效用还是欠了点儿的。
  到了冬梅家,三奶奶的大夫还没请来。江春忙去灶房里找出研臼来,洗刷干净,把芦根掰碎掰细放进去,拿起木棒头舂捣起来。
  这芦根长得结实,皮子又厚,她舂了几下都无甚动静,只得喊出冬梅姐来,两姊妹合力才慢慢捣出浆水来。待舂得差不多只剩渣渣了,忙把芦根汁儿倒碗里,又加新的进去捣。如此快一刻钟,两姊妹才将将捣出半碗多点儿来。
  两人忙端进房里,见地上又有一滩酸臭物,看来安哥儿在这一刻钟的功夫里又吐了一次。冬梅扶起弟弟,江春用调羹舀起芦根汁儿,慢慢的先试探性的喂一点儿进去,可能是味道甘甜凉润的关系,安哥儿倒也不抗拒,一下就饮进去了。
  半碗药很快喂完,两人盯着安哥儿的小~脸蛋看,果然是没有再吐了。没好久,居然连红红的脸蛋都退下去了。
  江春先去把刚才舂药的家什收拾干净,放回原处,又回自家去了一会儿,高氏已经家来把饭做上了。她帮着择菜烧火的,终究不放心,还是又往隔壁去了一趟。
  才将进了冬梅家大门,就听到陌生的说话声,也不知是谁。
 
 
第16章 机遇
  且说小江春才进得三奶奶家院子里来,就听到一把陌生的声音道:“看这小儿已无甚事了,婆子你莫担心了。”
  果然,她才进屋,冬梅就指着她道,喂芦苇汁儿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县里请来的老大夫,正好江春也见过,恰是自己昨日去卖药时,熟药所写条子给她的那位。
  老先生记性颇好,打量她几眼,问道:“小丫头姓江是吧?你是怎知这法子的?”
  江春自是又搬出“抗病魔小英雄”高力来。
  老先生听她只见过一次家里大人操作,就懂得怎么施药救人,就试探道:“那你怎知自己挖的是苇根,而不是竹沙根?竹子根嘞?”
  “其一,三者生长环境不一。我婆婆说过,这苇根多长在沼泽、池塘、江河浅水区,喝得水~多了才能生津嘞;而竹子和竹沙都长在山石上,长水里会把根泡坏的。其二,三者虽都是节状的,但大小、气味也不一样。竹沙根最细,只有小鸡脚趾那么粗,又干又瘦又硬,缺乏水分;竹子的根与竹沙差不多,竹根却是粗大很多的,外面还包着一层毛刺的表皮;再说了苇根可是甜的,大不了我尝尝就晓得了。”说完还一副“你真笨”的得意神情,确实与八~九岁的小儿无异了。
  她想了想又道:“再说了,这几日芦苇开花跟个大公鸡尾巴似的,我怎会认错。”
  老先生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想了想,又考校她:“既然这苇根是药,那你怎不将它煮了喝药汤?”
  “煮过的东西,遇火则热。安哥儿脸蛋红红,嘴唇干得起皮了,吐出来一股酸臭味的东西,肯定是有热了,自是不能再喝热汤了。而热者凉之,生苇根汁儿,又凉又润,喝下去不就跟大热天吃冰西瓜一样了嘛?”
  呼\\(^o^)/~累死了,明明三十多的人了,五年本科加四年的工作经验,肚子里东西也不算少了,还得藏着掖着,既要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小儿样,又要漏出点儿自己的“天赋”来,不能让他觉着自己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也是够辛苦!
  果然,老先生很满意的样子,看这小儿也算得有两分天资了,而自己垂垂老矣,无儿无女的,自家手里这两分本事,也不知道是要带进棺材,还是……
  他又问:“江丫头你可识字?”
  “不识嘞。”这里的小江春没见过书,没进过学的,就连老江家全家都是目不识丁的,自己要是识字就奇了大怪了。
  老先生闻言摇摇头,叹息道:“唉,可惜了”。
  江春懂得老先生的遗憾。
  古代儒医一家,不识字的话,在这汗牛充栋的古代医籍面前,就犹如盲人摸象了;其次,不识文章,不懂文辞,在医理的理解上肯定就是块短板。而更重要但江春现在还不晓得的,却是这架空时代做正式医生,得有正经官修学历,即要通过“三舍升试法”进阶,否则就只能游食江湖,做个上不得台面的走方医了。
  况且,现今官家最是见不得游医谋财害命的,所立医事制度为历来最严苛,有祸害乡里、狼藉街巷的,通通下狱吃牢饭。在这无民~主、法律亦不健全的社会,这违法的“度”自是全靠一张嘴把握的,很少有人敢铤而走险吃这碗饭。
  或许,就放过这机遇,歇了重操旧业的心,好生种田养猪,反正以自己现在江家稳步上升的地位,以后婚事应该不会太差?一个女娃,不得进学,不得科考的,老天爷为何要让她穿越来这操~蛋的世界?
  想自己苦读二十多年,当年自己“天分不够,全靠勤奋来凑”学来的专业知识,在这世界却只能藏着掖着,用来种地养猪,躲在房里生子育女,吃喝拉撒就是生活的全部……这样的人生,江春~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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