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老胡十八
时间:2018-03-22 15:42:46

  几个小的刚吃了石榴,又进灶房打转,奶奶王氏笑骂一阵将他们赶出去。
  等开始炒菜就没江春什么事了,王氏负责烧火加柴,高氏掌勺蒸煮煎炸,一时间,灶房里充满了食物的香味,而且都是些平日一年到头吃不了两次的好东西。
  终于,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小娃们盼着的饭菜出锅了。
  几个大人合力将饭桌抬到院子里,几个小的忙前忙后搬出凳子和草墩,几个媳妇端上了红油亮的红烧肉、清爽鲜香的水煮鱼、喷香的韭菜炒鹅蛋以及丝瓜豆腐汤,菜盘子虽不多,但分量十足,保管大家吃得肚饱肥圆。
  菜上齐了,奶奶王氏先对着大门的方向跪下,嘴里念叨着些什么。江春凝神一听,翻译成白话文大体是“感谢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列祖列宗保佑,能够让我们吃饱穿暖,我们将给你们多些供奉,多烧些纸钱衣裳,恳请诸神和列祖列宗继续保佑我们老江家,保佑老江家风调雨顺,无痛无灾,大人勤劳肯干,小儿健康聪明,媳妇多子多孙……养猪猪顺利,养鸡鸡顺利”一系列。
  江春佩服王氏的记性!
  几个小的眼巴巴的望着,待王氏终于念完了这些“经”,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江老伯先动筷子道“开吃吧”,全家老小就动起来。
  江老大依然只顾着高氏,好在江春和文哥儿都大了;江夏自是不必说,得了二婶真传的。倒是军哥儿,三叔家两口子经了上次的事儿依然没长教训,只得江春盯着了。
  眼看着他吃完了一碗白米饭并不少肉菜,还要再去添第二碗,江春忙假意道:“军哥儿,待会儿奶还要给我们吃栗子嘞!还有白饼,我要把肚子留着嘞!”
  虽然他不晓得“栗子”“白饼”是什么,但感觉挺好吃的样子,于是只得恋恋不舍的放下了饭碗。
  好容易众人吃完了饭,春夏两姊妹收拾干净桌子,洗刷好锅碗瓢盆,难得地,全家老小坐一起聊起了天。
  倒是军哥儿,一心只想着吃栗子和白饼,虽然不会说话,但只要奶奶进了屋子一趟,出来时总会被他盯上,见每次都是空手出来的,小~脸难掩失望。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月亮慢慢升起来了,几个小儿的食也消得差不多了。王氏招呼着三个媳妇抬出香案来,插上三柱清香,摆上栗子、核桃、石榴等各色果子并白饼,对着月亮跪下,开始给“月神娘娘”祷告起来,内容依然同前,只换了祈求对象,不过也是“换汤不换药”。
  其后吃栗子什么的江春就不太感兴趣了,因为晚食吃得不少,现在这小身板再吃就容易胀气了……况且她又不馋这些零嘴,倒是便宜了那三姊妹,可以吃个尽兴。
  吃完好吃的,月亮越升越高,时辰也晚了,众人洗漱一番也就陆续睡了。
  至此,江春过完了穿来的第一个中秋节。
  其实,江家的习俗与后世江春家的也差不多,江春姐弟俩小时候最爱过了,有最爱的板栗红烧肉吃,有无限量的糖果,还有各式各样的月饼。尤其豆沙馅儿的月饼是她的最爱,每次一口气儿能吃下两三个。
  母亲曾笑着打趣,江春就是得了爸爸的真传,因为江爸爸也是无甜不欢的,吃月饼非得捡最甜最腻的吃,吃汤圆也是要吃甜得齁人的……也不晓得,没了自己,爸爸妈妈的中秋节过得怎么样了。
  第二日,便是十六了,金江有八月十六出嫁姑娘回娘家的风俗。因王氏娘家早没人了,故能回的就只有三个儿媳妇了。今年江家存了几文钱,几个儿媳妇终于能带点正经节礼回去了,故几个小的都能跟着自己娘老子去外婆家一趟。
  早早起来,王氏就蒸了一笼麦粑粑,大家随意吃了点儿,先往田地里去一趟。几个儿子把该挑的水挑满,媳妇子将卫生打扫好,两日的猪草找够,快十点多三个儿媳就可以回娘家了。
  今日江春姐弟俩自是要跟着高氏回去的,江春已经想念半月未见的老人家了;文哥儿自是冲着高力去的,但江春没给他说的是,舅母刘氏的娘家也在那附近的村子,很可能小高力也跟着去自己外婆家了。
  母子三人带上两斤糕点和红糖,提着只唯独给高家准备的两斤花雕酒,顺着上次江春走过的路,说说笑笑,倒是走得快。个把时辰就到江边了,因这十几日来都没再下雨,河水没涨,石墩儿都还在,也倒是方便。
  今日的苏家塘格外热闹,路上不少穿红戴绿的小娃娃,手里攥着糖果跑来跑去,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待三人到高家的时候,却是少见的寂静。只见外婆苏氏正坐院子里纳鞋底儿,力哥儿也无精打采的独自一个在玩弹珠,倒是高老头和舅舅不见。
  见到姑娘外孙回来,苏氏也是高兴的,只那份高兴也没维持好久,总一副担忧的样子。高氏忙问这是怎了,怎力哥儿没跟嫂子往他外婆家去。
  苏氏叹了口气,“唉,是你嫂子身子不太好,就没去。”
  “嫂子平日不都好好的嘛,怎这节骨眼儿上不好了?”
  苏氏环顾一周,见小江春正竖起耳朵听着呢,那种事不好在小娃面前讲,自是拉着姑娘进屋说话去了。
  可惜小江春还没听出来舅母到底哪不好呢。
  看着高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江春只得从他那里打探了。
  “力哥儿,你怎没去你婆婆家嘞?”
  “我阿嬷病了走不动嘞,我也背不动她……等我再多吃几碗饭,快点长大就能背着她去嘞。”
  江春:……这楼歪得……
  江春忙拉回来,“舅母怎了?”
  小高力看看身边没大人,方才小声道:“我见我阿嬷昨日流了好多血嘞,奶说小妹妹没了,我也没见着小妹妹啊……我要见到,定得拉着她,不让她走。哥哥整日只会看劳什子的书,一点儿也不好玩,我要跟小妹妹才好玩……”
  原来,舅母流产了。
 
 
第20章 小产
  江春~心里一沉,古代流产又叫“小产”,伤气耗血来一遭,搞不好就此天人永隔的也不少。
  不过想到平素舅母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语声洪亮,中气十足,体格又是骨肉匀称的,舅家也不缺这点养身子的钱……只但愿她能好好将养,以后调理好了,自是还有生儿育女的机会。
  小江春越想越是恨不得见上舅母一面。
  她忙进到屋里去,苏氏见外孙女蹬蹬蹬跑进来,忙擦干脸上的泪,强笑着道要去给三人造饭。高老头下地里去了,而舅舅送大夫进城了,她自己独个跟孙子在家,也没什么心思吃饭。
  高氏自是要跟着去打下手的。
  小江春瞅准去了隔壁舅母的房间。此时已是大中午了,正是日头最辣的时候,但刘氏的房间却是昏昏暗暗的,窗户关得严实,帘子布也拉得紧紧的。不知可是错觉,她觉着屋子里仍有股血腥味。
  刘氏正躺在床里,额头上包了块头巾防着中风。只见她脸色蜡黄,嘴唇干焦起皮,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就连江春进来了也不晓得,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随着失去的孩子一起没了似的。
  小江春轻轻拿出舅母的右手,将自己三指搭上去,脉浮而中空,脉动无力,像按在葱管上一样,这是典型的芤脉,失血过多的表现。
  这样的情况,在医疗条件有限的古代,缺乏输血等有效急救措施,只能慢慢调理了。小江春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噗嗤”倒是惹得舅母一声轻笑。
  原来舅母在她搭上手时就醒过来了,见她小小的人儿,跟个大人似的,还学会叹气了。刘氏真是怎么看怎么爱,爱也爱不够,只恨不得自己也养一个这样的小姑娘,自己病了痛了能有她来呼呼,要是晓得给自己端碗水,洗洗脚就更好了……
  可惜,这样的“她”已经走了,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还不晓得已经有了“她”的时候,“她”就走了。“她”一定是生自己的气了,都怪自己,要跟她爹置什么气。
  但是不置气又膈应得慌。
  夏荷那个小贱蹄子,自己克死了男人还不算,还要来招惹高洪。高洪也不是个好的,要是自己行的端坐的直,又怎会被那小蹄子看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自己为何就那么不听劝,当年就像屎糊了心一样,怎也要嫁给被夏荷退了亲的高洪,就觉着他能干踏实,是个老实人,谁知最后出其不意的往往是所谓的“老实人”。
  刘氏边想边掉眼泪,想想当年村里人材不及自己,能干不及自己的,如今都是儿女双全,夫妻和睦的。只自己,临老了还要被那小蹄子插一脚,想想就膈应得慌。
  小江春见舅母只不错眼盯着自己垂泪,忙用袖子给她擦干,只是越擦她流得越凶,只得搂了她的头按到自家怀里,小手往她后背抹去,顺着脊背往下抹了几遍,舅母方止住泪。
  “舅母别哭,好好吃药,身子好了还有更多小妹妹嘞”。
  不想,她不提“小妹妹”还好,一提起来,刘氏才止住的泪又开始“啪啪”往下掉。
  江春暗道:糟了,自己这嘴巴也是欠。
  忙补救道:“舅母,你都不晓得力哥儿有多想去他婆婆家嘞,还道等他长大了要背着你去嘞!你快好起来吧,等好起来就可以领他去耍了。”
  刘氏勉强苦笑了下。
  “春丫头都会安慰人了……真是个好闺女,以后定能嫁个疼你的男人,千万莫像舅母……”想着她还小,也就没继续说了。
  江春听出来,舅母对舅舅是颇有埋怨的,也不知是这次小产闹的,还是平素积怨。
  少顷,外婆苏氏端了一碗红糖鸡蛋来。江春忙接过来,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喂给舅母吃。只可怜的刘氏,想着这要是“她”喂给她的,该多好啊!遂又边吃边哭。
  苏氏还道她只是伤怀孩子掉了,道:“媳妇别哭了,也是咱老高家与她缘分不够,就让她先回观世音座下修修福气吧,过两年福气够了,咱们的缘也满了,到时候自然还会来的。”
  刘氏也只不语。苏氏的宽慰劝说就显得干巴巴的。
  待高老头归家,几人招呼过后,默默不语的吃完了午食。直到午食后个把时辰,江春都未再见舅舅归来,因舅母的事,娘仨也不好再待下去,只道家中要谷收了,得家去做活。老两口也未强留。
  自家来后,江家就在为进入农忙模式而做准备。
  十七这一日,王氏上村里有欠着他们家工的人家去,挨家挨户道他们十九的要谷收了,别家自是懂了,该腾出人手的就得腾出来,那日能去几人,先给王氏说了,到时候预备酒菜好有个应对。
  江老伯则上王麻利家约好,他家后日要谷收了,先将打谷子用的大海簸箕预定好。因这个时代的谷收全凭人工,没有可以借力的打谷机,只能靠一个几平米大的海簸箕,人抡手砸的,这样的工具最是抢手,而村里又只有村长家与王麻利家有,所以都得提前预定。
  到了十八这一日,王氏得磨磨新买的镰刀,在家将准备堆放谷子的屋子收拾出来,自是没时间上街的。只拿了两百文钱给江春,让她买五斤大肥肉并豆腐,以及一斤下酒的花生米、黄豆子回来,接下来三日做酒菜要用。
  迎客楼小伙计照常的天未亮就到了江家,几人将四十多斤参差不齐的螃蟹搬上牛车,再放上江春要卖的青椒、韭菜、丝瓜等菜蔬各十几斤。待行到村口时,江春再下去搬那些事先藏好的白果和蛤~蟆菜。
  小江春与这迎客楼叫“张六福”的小伙计已然熟络了,故她装作不经意打听起来:“张六哥,怎这几日都是你来嘞?你们没得轮休哇?”
  “有嘞!本今日就该陈九叔来的,但店里没人记账,他走不开,只能我来顶班咯。”小伙计不无抱怨,好好的轮休日就这样没了。
  “怎没人记账嘞?我舅舅轮休去了?”
  “可不嘛,说是家里妇人病了……陈九叔还笑话嘞,道定是那日小寡妇来找他的事儿被家里媳妇子晓得咯,脸被挠花了出不了门嘞……”伙计十五六的样子,正是好听这些成年人故事的年纪。
  小江春满脸疑惑,“什么寡妇?我怎不晓得嘞?”
  “你怎可能晓得,我都是那日才听说嘞!你舅舅以前定亲了的人家本姓夏,只后来夏家老头看不上在家种地的高洪叔,把亲给退了。后来夏家姑娘嫁了县里卖豆腐的,这不还没几年的嘛,卖豆腐的男人死了,小寡妇就找上高叔了。只道以前自己是被逼无奈嫁来县里的,现今婆母每日间不是打就是骂的,闹着要归家,请高叔帮忙请状师嘞……”
  江春已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绿茶白莲花味……
  果然。
  “高洪叔先也是不想惹这身麻烦的,只那小寡妇连着几日上店来哭诉,高洪叔眼见无法,只得给请了状师……这状师也请了,那小寡妇还是日日来,每日间就点一碗米线,边吃边找高洪叔吐苦水……”小伙计继续八卦道:“十五那日高洪叔的正头娘子来了,正好撞见小寡妇倚着柜台说话嘞……你舅母倒也没吵闹,只看着不太痛快的样子嘞!”
  原来如此,江春懂了。原来是当年的负心小白莲眼见前男友逆袭了,又送上门想要再续前缘,却被正房撞见反害得正房流产胎落的故事。只不知舅舅高洪在这场闹剧里担着怎样的角色了。
  大人的事,江春不清楚前因后果,不予置评。她只知道有过感情来往的俩人,如果是各自成家了,不管以后你过得是好是坏,幸或不幸,都是自己选择的后果,与他人无关,凭什么要用别人努力争取来的幸福与你自己作出来的不幸做陪葬呢?!做人不要白莲花得这么理所当然哦!
  两人聊着聊着不好久也就到县里了。江春本以为中秋后的第一集该是人不多的,谁知才将进了城门人就挤起来,估计是下面乡里农忙起来,请工做活置办酒菜的人不少,菜蔬都要比平日卖得好些。 
  卖完了菜,拿着手里的九十文钱,江春背上白果和蛤~蟆菜往熟药所去了。
  今日的熟药所门前排队等候的人倒是不多,趁着还没开门,大家三三两两的聊着天,见这小姑娘又来卖药了,还有面熟的几人打趣她呢。
  待穿着青衣的一男一女来开了门,江春发现那女子又换了。
  这次的女子眼见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还一副稚气未脱的女~童模样,说话也是欢脱不少。看见江春一个小妹妹背着大篓东西,忙挤上前来与她搭了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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